从幼塾回来,桑静便跑到厨房替南宫纵做蛋包饭,老厨子康叔替南宫纵做饭二十几年了,知道南宫纵要她为他做膳,还笑她都快抢了他的饭碗。
进到观心院,她朝着静悄悄又空荡荡的院子里喊着,“侯爷?”
“我在房里,进来吧。”
循着他的声音,她进到他的寝房。绕过一座屏风,便看见他坐在桌旁。
“晚膳来了。”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将盛着蛋包饭的盘子放下,并将调羹搁好,“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出去了。”
“你留下。”他叫住她,拿起调羹便开始吃起来。
看见他舀起饭往嘴里送,不知怎地,桑静好紧张。
她从不曾这么紧张过,不是因为畏惧他,怕自己做的饭菜不合他口味而招祸,反而像是第一次做饭给喜欢的男人吃,那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
天啊!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感觉?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他吸引了吗?
她告诉自己要心无杂念,也警告自己不要意乱情迷,他像是一只危险又美丽的野兽,这种男人太致命,她不能乱,不能慌,不能被他迷惑,尽避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也不能对他有任何的想法。
甩甩头,她试着将所有杂念甩出脑袋,而这个奇怪的举动被他瞥见了。
“你在做什么?”
她一怔,慌张全写在脸上,“没、没什么。”
他微微皱眉,“你该不是在饭里加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吧?”
“绝对没有!”她急忙否认,“奴婢问过康叔,他说侯爷不挑食,没什么东西是不吃的,所以我绝对没放不该放的东西。”
他浅浅一笑,“我指的是……你应该没偷偷放什么泻药,或是往饭里吐口水吧?”
闻言,她一惊,“怎么可能?奴婢没那么坏,也没那么脏。”
居然怀疑她?呿,她才不是那种小人呢!
南宫纵耸耸肩,没一会儿便将蛋包饭吃个精光,搁下调羹。以他食用的速度来看,他应该是很满意才对,可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实在教她很难判定。
“看来这次秋狩,我不会再饿着肚子了。”他淡淡的说。
“咦?”
他睇着她,“每年秋狩时,备膳的都是宫中御厨,他们做的饭菜不合我的口味,我又不好将康叔带去,这次你得跟着毅儿一起前去风息山,我的三餐就都交给你了。”
这么说来,他对于她的手艺是肯定的?惨了,她居然感到很开心……
“侯爷就这么信任奴婢?”
他眸光一凝,直勾勾的注视着她,“我相信你。”
迎上他的眸子,她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他相信她?相信她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她来的目的,也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他凭什么相信她?
“侯爷为什么相信奴婢?”
“一个能将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的女人,绝对是值得信任的。”他直视着她,“你对待毅儿如此用心,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原来侯爷评鉴一个女人,就是看她对小少爷好还是坏。”她试探着问:“所以说那些对小少爷不好的女人,你都很讨厌啰?”
他眼尾一瞥,“你指的是……”
“怀姨娘。”她说:“侯爷跟怀姨娘几乎没有交集。”
“她是皇上替我选定的女人,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人。”
“既然侯爷纳她为妾,纵使不是你想要的,也该尽点丈夫的义务,”她一脸认真地说:“会不会是侯爷对她太冷淡,她才迁怒于小少爷?”
“义务?”他唇角一勾,眼底闪动暧昧的异彩,“你是说……”
读出他眼底的意涵,她脸颊倏地涨红,“不不不,奴婢指的不是那个,是……是……”
好吧,她指的确实是床笫之事。罗雨怀可是健康的年轻女性,对那件事有期待跟需求也是正常,他碰都不碰人家一下,也怪不了她红杏出墙了。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原来你知道的也不少。”他语带促狭,“你在老家没对象?嫁不出去?”
“奴……奴婢跟侯爷一样,没遇到真正想嫁的人,不可以吗?”居然说她嫁不出去,真是太没礼貌了!
他哼笑一记,眼底有着一抹无奈,“能跟自己所爱之人结合的,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既然不爱,就不要勉强结合。”想到被逼着嫁到慕天城来,至今不知落葬何处的袁秀熙,她胸口燃起了一团火球。
见她突然神情凝重而严肃,南宫纵微顿。
“侯爷若不爱你的妻妾,为何要娶她们?她们……她们或许早已心有所属,压根儿不想嫁给你。”
她这些话才说完,他的神情一黯,面色冷肃。
“你以为我就乐意娶她们?她们有的是为了冲喜而来,有的是皇上婚配,从来不是我真心想要。”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冷冷的笑了。
看着他阴沉的神情,桑静惶惑不安。她是不是误踩他的地雷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奴婢不打搅侯爷歇息,先告退了。”说着,她飞快的收拾碗盘,转身就要出去。
下一刻,南宫纵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吓了一跳,一个松手,盘子砸碎在地,而她也因为重心不稳,倒进他怀里。
回过头,迎上他的目光,感觉到他的气息,她惊慌失措,急着想逃开,可他却紧紧的攫住她。
“侯爷,请放开奴婢。”她羞恼地挣扎着。
“不放,不想放。”
“你……”不想放是什么意思啊?他到底想干么?“我要喊人了。”
“你以为有谁敢闯进来?”他勾唇一笑。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快放开我!”她使劲的扭着身体,可就是挣月兑不了。
但不知为何,她不厌恶这个拥抱,也不怕他,她会拚命的想逃离他的怀抱,只是因为……她害羞。
心中警铃大作,完了!她真的对他动了心……
她羞瞪着他,“我生气了,真的生气了!你、你快放开我!”
“桑静,”他深深注视着她,“你是真心喜欢毅儿吗?”
她是不是真心喜欢南宫毅,跟他现在做的蠢事有什么关系?“当然!”她气恼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快放开我!”
“那你愿意当毅儿的娘吗?”此话一出,南宫纵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说了什么?他想娶她?他的婚事向来不由他做主,也从没开口说过要娶谁,可现在,他竟对她开了口?
她一楞,木木的看着南宫纵。他的意思是,只要是对他儿子好的女人,不管是谁,都能变成他的妻妾?他到底把女人当什么?
“你……你根本不懂爱!”她推开他,站了起来,严厉的看着南宫纵。
“你为了帮父亲冲喜而娶妻,又为了让儿子有娘亲而纳妾,可你爱过她们吗?”她深吸了一口气,“侯爷,我愿意当小少爷的娘亲,但我绝对不想当你的女人!”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桑静!”南宫纵叫住她,想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可当她转过头看着他,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习惯性的以霸道的口吻掩饰心慌。
“把地上收拾了再走。”
桑静秀眉一拧,“是侯爷闯的祸,你自己收拾!”说完,她旋身夺门而去。
“什么?”她竟敢叫他自己收拾?她到底是跟谁借的胆?
可他面对这样的她,他竟发不了飙。
秋狩是每年皇室的盛事之一,几乎所有成年的皇室成员都会参与。
一般来说,秋狩不让未出宫辟府的皇子参加,毕竟秋天正是走兽觅食的时节,存在着相当程度的危险。但因为当今皇上褚祺是少年登基,如今也才二十七,其子女最大不过九岁,最小的还只是襁褓中的小女圭女圭,于是今年褚祺打破前例,带着几名皇子前往,其中包括他最疼爱的三皇子褚锋。褚锋是宁妃所出,而宁妃也是褚祺最宠爱的嫔妃,因为三皇子随行,宁妃也参与了今年的秋狩。
风息山向来是皇家的猎场,在猎场外围早就建有十数间狩猎小屋,这些小屋供皇室成员及随行武官使用,其他卫队士兵则搭建营帐,担负保卫皇上及皇家成员的重责大任。
南宫远及南宫翔父子俩此次担任先遣部队,在皇上未抵达风息山狩场前便布兵安营,皇上及皇家成员方则由南宫纵亲自率队护卫。
抵达风息山后,褚祺便由南宫纵陪着进入狩场视察一番,一票妇孺就留在营地的狩猎小屋。
此处有大片的草原,营地旁还有一条清澈的河流经过,可利炊事、清洗及饮用。
白天,桑静带着南宫毅在营地与几位由宫人侍候着的皇子们玩耍。桑静是孩子王,不消一会儿便跟几位皇子打从一片,他们玩耍时,宁妃便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见孩子们玩得那么开怀,她也笑了。
稍晚,她将桑静唤到跟前聊了聊,两人十分投缘。
宁妃不是褚祺所有妃嫔里最美的,但因为性情温和良善,不爱争宠,也不在后宫结党,因此反而得到褚祺的疼爱。
桑静跟她接触过后,觉得她是个温柔又和善的女人,她善解人意、通情达理,虽得宠,却不会恃宠而骄,宫人也都十分喜欢她。
第二天早上男人们出狩后,桑静便带着南宫毅在营地的草原上做纸鸢。几位皇子打出娘胎玩的纸鸢都是宫人或宫中的工匠做的,从没自己亲手制作过,见桑静跟南宫毅在糊纸鸢,便捱了过来要桑静也教他们。
宁妃见她对孩子们挺有一套,也很放心将孩子们交给她。
一天下来,她带着他们玩乐,还说故事给他们听,让本以为秋狩是件无聊事的孩子们都玩得十分尽兴。
男人们结束狩猎回营地后,宁妃便将此事告诉褚祺,并提议接下来的日子都由桑静负责照料及陪伴皇子们,桑静是南宫家的姆姊,经过南宫纵的鉴定,褚祺对她自然也十分信任,便也允了宁妃的建议。
就这样,桑静成了南宫毅及一帮皇子的保姆。
这日午后,宁妃让人备了茶点,请桑静到自己的小屋前品茗闲聊,孩子们则在草地上玩起纸飞机,欢声笑语响彻云霄。
突然,前头传来尖叫声——
“不好了!三皇子掉进河里了!”
闻声,桑静跟宁妃陡地站起,立刻起身疾奔至河边,只见南宫毅、几位皇子,还有宫人们都焦急又不知所措的站在岸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是她儿子掉进水里,可河面上却没有他的踪影,宁妃抓着一名宫女问道:“人呢?锋儿人呢?”
几名宫人见她来了,连忙跪下,“宁妃娘娘,刚才……刚才还看见三皇子的,可是才这么一会,三皇子就沉下去了!”
“什么?!”宁妃一听褚锋落水不知所踪,脸色一白,整个人瘫软下来。
“娘娘!”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
这时,只听噗通一声,众人一看,竟是桑静跳进水里,大家还来不及惊呼,只见她已深吸一口气,迅速潜了下去。
不一会儿,桑静探出水面,手里紧紧扣着落水的褚锋。
“是三皇子!是三皇子!”
桑静将褚锋救上岸,放在草地上,可他脸色发白,已没了呼吸。
宁妃见儿子没了气息,崩溃痛哭。“锋儿!不!锋儿,你别吓娘,快醒醒!”
桑静见情况危急,将宁妃轻轻推开,便开始对褚锋施行CPR。
大家从没遇到这种事,也不曾见过所谓的心肺复苏术,个个瞪大了眼睛。
“你……你这是做什么?”宁妃惊疑地问。
桑静没空为宁妃解惑,她不知道褚锋究竟落水多久,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鬼门关前将他抢救回来,只是尽自己所能想救人。
她一次又一次,按部就班地为褚锋施行CPR,渐渐地,她感到疲累,而一旁已传来绝望的哭声。
三皇子,别放弃!快回来!
她不想也不愿放弃急救,一阵头晕,她整个人往后跌坐在地。
见褚锋还是没有动静,桑静沮丧痛苦得想放声大哭,就在这时,褚锋突然吐出一口水,恢复了意识。
“三皇子!三皇子活过来了!”大家兴奋的欢呼。
宁妃扑上去一把抱起褚锋,看着一旁近乎虚月兑的桑静,感激涕零,“桑静,谢谢你,谢谢你!锋儿这条命是你救的,我跟皇上都欠你一份恩情。”
“娘娘别这么说,快将三皇子送回屋里去吧。”
闻言,一伙人七手八脚的迅速将三皇子抱回小屋去。
南宫毅挨到她身边,一脸崇拜地说:“静姊姊,你好厉害。”
“是老天慈悲。”她松了一口气,目光一凝的看着他,“经过这件事,我深深觉得我该教你游泳。”
“游泳?”他一脸疑惑。
“没错。”她点点头,此时一阵秋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静姊姊好冷,咱们快回小屋吧!”
救了皇子,而且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那是多么不得了的功劳,褚祺无论如何都要嘉奖桑静,哪怕她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叫人想办法摘下来,可桑静却坚持什么都不要。
这下褚祺有点恼了,“你究竟要什么?”
见他露出“你怎么这么不识相”的表情,宁妃急忙打圆场,“皇上,这事不急,不如回京后再想想如何奖赏桑静吧?”
褚祺每回在气头上,或是情绪起伏极大的时候,只要宁妃在他身边说上几句话,他的情绪便能缓和下来,这次也不例外。
“爱妃,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他稍稍平息怒火。
“臣妾现下还没想到,但总能想到法子的。”
“唔,就听你的。”褚祺说完,转头看向南宫纵,“平远侯,怎么你的人也跟你一样有着臭脾气?”
当年,南宫纵立下大功时,褚祺本想再追加他一个爵位,再赐黄金万两,可他却以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为由拒绝了。
南宫纵唇角微微一勾,“皇上,也许这就是臭味相投吧!”
闻言,褚祺笑了。“好个臭味相投。桑静是我皇儿的恩人,你可要好好对待她。”
南宫纵深深的看了桑静一眼,迎上他的目光,桑静心慌得将脸别开。
自那天后,她就远远的避开南宫纵,而南宫纵也不曾试图靠近她。
其实想想,他那天或许也是一时兴起或是脑筋打结,才会对她说那些话,她只是个下人,既没有尊贵的身分,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这样的她别说是做她的妻,就连当妾都不够格。
步出褚祺的屋子,桑静连打了几个喷嚏,南宫纵没说什么,却将手上抓着的披风覆在她肩上。
她抬起头,瞪大眼看着他。
“皇上说了,要我好好对待你。”他大方的回视。
迎上他的目光,她莫名心跳加速。“不,我……我不冷……”她急着想把披风卸下还他。
他阻止了她,眼底有一抹受挫,浓眉一拧,他低声问:“你如此厌恶我吗?”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头一颤。不,她一点都不厌恶他,甚至被他吸引着、牵动着,可正因为这样,她更要跟他保持距离。
“我为那天的莽撞向你……”他很艰难的说出最后两个字,“道歉。”
桑静楞住,他道歉了?
“那天我有失考虑,对你说了不庄重的话,也做了不庄重的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向你保证,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所以你不必躲着我。”
见他眼神真挚,话语又那么诚恳,她稍稍卸下防备。
“在那之后,我曾经考虑不带你来,幸好我最后还是把你带来风息山了。”他叹了口气,“若不是你,三皇子恐怕已经溺毙,三皇子聪明乖巧,是皇上跟宁妃娘娘的心头肉,若他有什么意外,我不敢想象他们会有多伤心。”
回想起宁妃刚才的反应,她不自觉地点点头。
“失去孩子肯定是很痛的……”她松了一口气,“我也很庆幸自己谙水性。”
他深深的睇着她,“听说三皇子被你救上岸时已经没气息了,你对他做了一些事情才将他救回来,那是怎么办到的?”
她无语,惨了,她该如何解释?
“听毅儿说,你对着三皇子的嘴吹气,又压他胸口……”他眉心一蹙,“是有什么原因吗?”
“那、那是老天保佑,老天慈悲。”
“老天保佑?老天慈悲?”他眉间迭出三道皱折。
“我心想三皇子已经没有气息,就想给他灌点气,又想说他的心既然不跳了,就刺激一下,没想到真的把他救活了。”她瞎说着,也顾不得他信或是不信。
南宫纵挑眉,“只是这样?”
“是的,就是这样。”她咧咧嘴。
“我一点都不相信你的说法,但是又无法反驳你……算了,你回去歇着吧!”
“侯爷!”她想到他的披风还在她身上,急忙叫住他,“你的披风。”
他回过头,深深的注视着她,“风息山不比慕天城,晚上很冷,你没带什么御寒的衣服,披风你就留着吧。”语罢,他迈开步伐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不自觉的抓住身上的披风,那披风仿佛还有着他的温度,有着属于他的味道,不知为何让她感到安心。
他对待她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但看着她的眼神却莫名炙热,他说着没有情绪起伏的话语,却常意外的让她感到心动。
她必须承认,她的心已被他牵引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