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过后三天,断掉的山路很有效率的抢通,镇上受波及的房子和马路也恢复得差不多,活动中心旁后山的土石崩落状况同时解除,大家的生活回归正常,镇上大部分的店面恢复营业,休业三日的“良心中医诊所”也跟着开门看诊,只是镇上的居民似乎受了不少惊吓,今天很多人上门拿安定心神的药,有些则是小靶冒、偏头痛之类的老毛病,管晴尽心尽力的替这些相熟的好邻居们治疗。
上午,最后一个门诊病患是温家禾,他依旧是一身黑色装束,黑色风衣搭上深色长裤和皮鞋,跟小镇上朴素的居民比起来简直贵气得光芒万丈。
“温律师,你今天哪里不舒服?”管晴看也没看温家禾,她穿着白袍,坐在诊疗桌后,一头长发习惯在工作时盘起来,有几绺乌丝垂落在颊畔,低垂着头看着初诊病历上头的亲笔签名,那潇洒豪迈的笔迹很好看,一如他的好皮相很赏心悦目,镇上那些未婚女性据说已经转移目标,辛强备受冷落,大家对这个台北来的英俊律师特别感兴趣。
避晴抬手揉揉太阳穴,这三天来她其实一直都睡不好,心里积压很多心烦的事,尤其今天又看到一个让她心烦的人,真是烦死她了。
避晴摆明不欢迎他,温家禾也不以为意,径自落坐。“头部被招牌砸到的地方痛了三天,疼痛虽然没有加剧,却也没有好转迹象。”
“头痛啊?这病症很复杂的,可能是脑内有伤,血块淤积的机率颇大,这问题很严重,得及时处理才行,我建议温律师到山下医院照脑部断层,做进一步的治疗。”管晴依旧脸也不抬,她把空白病历推给他。“山路已经抢通了,温律师现在开车下山还赶得及上午的门诊。”
“我怕是无法开车,头痛得很难受。”
“自己无法开车就找人代开,温律师头脑聪明绝顶,不会连这种小事都想不到吧?”
“我在这里除了管医师之外,并没有熟识的人,除了管医师其他人我也信不过。当然,若管医师愿意看在我们过去好交情的分上帮这个忙,我会很开心。”
“你有脸没脸,找我这快临盆的孕妇帮忙?”管晴终究气不过他这么缠人,丢下笔,抬起头愤怒的谴责他。
她盛怒的眸子在对上他那温柔的眼神时,蓦地怔住。
温家禾英俊的脸庞挂着笑,那淡淡的笑容很迷人,眼神是柔情密意,简直蛊惑人心。
避晴心一震,逼自己回过神来。“去去去,你的头痛我治不了,你另请高明。”
他不动如山,右手从桌面下抬起来,手里竟拎着一个熟悉的纸袋。“这是民宿老板交代我转交给你的竹炭起司面包,刚出炉还带着热气。”
难怪她刚刚一直闻到面包香。“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抱歉。”他好声好气。“下次我会记住。”
“今天的诊疗费不用收了,你快回去吧。”说完,已经有好几天没吃到面包的管晴,受不了诱惑打开纸袋,拿出已经切片的面包愉快的吃着。
温家禾依旧纹丝不动。
他渴望的眼神落在她粉润的小嘴上,多希望自己是那块面包……甩甩头,对自己这么天真的想法感到好笑。
避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怎还不走,看我吃面包有这么好笑吗?”
温家禾不疾不徐的开口,“我查证过了,你跟辛强并没有婚姻关系,另外,以你的预产期推算,你是在我尚未失忆前怀上孕的,那时我经常到你的住处留宿,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当时爱得浓烈,我几乎天天要你,你总是被我折腾到不断求饶,我们两情相悦又热情无比,怀孕机率自然很高,所以这孩子百分之两百是我的骨肉,跟我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咳咳咳……”管晴被面包噎到。
温家禾起身走出诊疗室,取纸杯倒了一杯水进来。“喝水,面包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他好心的把水递给她。
她喝了半杯水,止住咳嗽,放下杯子,顶着涨红的娇颜无语的瞪着他俊脸上那更加深刻的笑意,一时间不知是生气还是被轻易揭穿谎言的狼狈,竟然说不出话来。
“管医师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尽避说没关系,我不会拿出律师的专业对付你,毕竟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更是我孩子的母亲,我爱你都来不及,绝对不会对你出手,上法庭告你谎话连篇。”
“当律师的都这么讨人厌吗?”她拍桌。
“律师这个职业容易得罪人,的确是不太讨喜,”他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一副审慎评估的表情。“这几天正考虑要不要干脆改行。”
她受够他一副存心要赖在她身边的模样。“你要不要改行不关我的事,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关你的事。温家禾,我不可能跟你复合,你好心点,回台北去吧,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就别在这里瞎搅和了。”
她极度需要平静的生活,这几天因为他的出现以及周悦舞的搅局,让一向好吃好喝的她连续失眠三天,真是够了。
“我们站在同一块土地上,我可以为你改变现状,我愿意踏进你的世界,这样的承诺不够吗?还是仍芥蒂我把你忘记这件事?”他凛着脸色问,表情已经不复前一秒的平静。
“对,是我过不去,这样行了吧。”她不想再谈下去,不想争吵坏了心情,越过他身边走出诊疗室。
“我不能接受!”他跨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我并非杀人放火,就算做了极恶的坏事,法官也会给恶徒一个教化的机会。我把你忘了,丢了一部分的记忆是我的错,但并非罪大恶极,我只要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挽回你,补偿一切,晴,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他的哀求带着一丝卑微,已顾不了男人尊严。
她抬头,定定的望进他真挚的眼里,这一瞬间,她是心软的,她愿意相信他的真心,但不敢相信命运。
“你的要求合情合理,你的挽回跟弥补也让我心软,但我仍旧不能接受你,因为你无法保证倘若再发生一次,你是不是又会把我忘掉?再一次把我从你身边狠狠推开……温家禾,我的心愿很简单,我爱过一次,受到教训了,从今尔后我不再需要爱情,现在我只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跟我的孩子一起。”
她不愿再承受同样的心痛,说她懦弱也好、胆小也罢,就是不敢再赌一次。
温家禾俊脸微沉,他走过去抱住她,在她耳边痛苦的低语。“你这样的决定对我不公平!”
她用力推着他的胸膛,他却益发的使劲,不愿让她从自己身边离开。“你轻易把我忘了,对我就公平吗?”
避晴力气没他大,但这一句话却将他击垮。
温家禾松开手臂退后一步,低头凝视着她蓄满泪水的眼眶,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
是啊!他的要求是真的过分了,对她不公平……温家禾落寞的移开高大的身躯,管晴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开,那急切的步伐一丁点儿的留恋都没有。
他开口想唤回她,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心头万般难受。
翌日,力石集团总部顶楼,副总裁办公室。
温家禾销假上班,他人才刚踏进办公室,宫俊生后脚就到,身后跟着宫明洋,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宫俊生脸上简直布满寒霜。
温家禾将公事包放下,慢条斯理的月兑下西装挂上,秘书飞快送进来三杯咖啡,紧接着又退出去,将办公室门紧紧关上。
集团三巨头聚集,气氛诡谲。
温家禾倒是老神在在,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喝了口咖啡才看向脸色益发沉重的父亲。
“总裁,副总裁,两位这么早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讨论?”
“哼,你把周小姐从山上赶回来,让周副总裁气得过来兴师问罪,你就算不想接受联姻也不该这么做,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力石集团跟SA集团一起进行的跨国合作案,万一因为你做的好事,周副总裁一气之下取消合作,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前功尽弃了。”宫俊生率先发难,气到脸红脖子粗。
爆明洋语气沉重。“家禾,你是不是跟周小姐有什么误会?既然回来了,要不给周小姐打通电话,她对你有情意,你就哄哄她,让她别到周副总裁那边去嚼舌根,影响了双方的合作关系。”
“力石集团跟SA集团的合作全靠实力,跟私人感情有何关系,我为何得拉下面子哄一个我连听到名字都觉得反感的女人?”温家禾看着父亲和大哥,心里发冷。
此话一出,宫俊生跟宫明洋一阵心惊。在今天之前,温家禾对待周悦舞的态度虽不似半年前那般热络,却也不至于到如此淡漠冷酷的程度。
“家禾,这些天在山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宫明洋心里直觉不大妙,忍不住追问。
温家禾不动声色,只是用着一双冷沉的眸子来回看着他最敬重的父亲和大哥。
“哼,你倒是说话啊,难道还要我这当爸的端老脸求你开口吗?”宫俊生火气一直很大。
“那倒不必,从今尔后宫总裁不必再委屈的看我脸色,宫副总裁也不用再为难,我决定——”说到这里,温家禾暂时闭了口,他从沙发起身走到办公桌,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份卷宗,回头来到宫俊生面前递出去。“我决定请辞,另外我签署了放弃宫家财产以及力石集团继承权的文件,以后我跟宫家、力石集团毫无相干。”
这番话宛如一颗震撼弹,击得宫俊生老脸发白,宫明洋震惊得失去说话能力。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这辞呈我不收。”宫俊生浑身颤抖的起身,将卷宗甩回温家禾身上。
“是啊,家禾,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你这么做太意气用事……”
“我已经恢复记忆,也在山上找到了管晴。对于管晴这段时间来所受的委屈,我不但无法保护她,甚至跟着存心欺负她的人冷酷的对待她,身为一个男人却保护不了自己未来的妻子,还让最亲近的家人和信任的朋友联手打压她,这口气我咽不下。”他也不继续隐瞒,口气平静的陈述。“根据集团规定,我必须完成交接才能离开,接下来一个月,我会将我的工作全部交代完毕。之后,就算宫总裁不放人我一样会走,即便双方对簿公堂我也必须走,因为这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说得冷酷无情,一点情分也不留,宫明洋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
他心里早就有数了,以弟弟的性格,一旦动了怒铁定六亲不认,他劝过父亲,父亲却依然故我坚持将事情隐瞒下去,果然,最糟的情况发生了啊……
“为了一个对你事业没半点帮助的女人,你竟然这么狠……好,你不肯认我这个父亲,那我也不需要拿老脸求你,你要辞就辞,我名下的财产以后你一毛都别想分到!”宫俊生气急败坏的甩门走人。
爆明洋抹了抹脸,看着他最疼爱的弟弟。“我很抱歉,跟爸和周小姐联手隐满了你,这件事我曾经想过该不该告诉你真相,可我自私的希望你能跟周小姐结婚,毕竟周小姐的条件,对集团、对你有极大的帮助,并能为集团带来庞大的利益……利益熏心啊,我跟爸都做错了。
“身为你最敬重的大哥,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实情,我希望这份迟来的歉意能留住你。”宫明洋看着温家禾,他侧身站着,那张侧脸看不出表情,依旧是令人心惊的冷然,宫明洋在心里深深的叹气。“家禾,凡事留一步,都是一家人,再大的仇恨也抹不了血缘的关系……这些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爆明洋踩着沮丧的步伐离开办公室。
厚重的门被关上的瞬间,温家禾走回办公桌后,立即按了内线将以吕岳丰为首的幕僚团队及秘书叫进办公室,让秘书把辞职信以及放弃继承文件送交总裁办公室。
他一刻也没有浪费,将手头几个重要的案子嘱咐吕岳丰和另外两名器重的幕僚一起接手。
温家禾去意甚坚,说他痴情也罢,糊涂也好,这一次谁也阻挡不了他。
他唯一的信念,只有回到管晴身边,拥有管晴跟孩子是他这辈子最渴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