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君天宁梳洗妥当,换上一套玉色锦袍,便前往前面的大厅会会君赫。
艾芳馡本来还想继续睡觉,可心里总是不踏实,觉得还是该去看一下,她可不想嫁进来第一天便被人说闲话,“芍药,让人备水,我要梳洗。”她套上中衣准备下床,忽然心生一计,撩开帷幔,“半夏,你来一下,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办。”
热水澡早已经备好,因此她这一喊,很快就能洗澡,也能趁机在浴桶里好好的舒缓一番。
君赫和他的妻子柳氏,还有族里几名说话稍有分量、被他叫来一起观礼的老人,在这连个火盆都没有的大厅里喝了半天的西北风,心里实在是不痛快,又见君天宁进到大厅后,完全没有向他们致歉的意思,只是冷冷地觑了他们几人一眼,完全不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这些老人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君赫跟柳氏更是一肚子火。
柳氏一看到君天宁就想要扯着嗓子念他不孝、不懂得敬老尊贤,可一接收到丈夫警告的眼神,她只能很不情愿的将所有的话吞进肚子,不过一想到一会儿君天宁跟他的御赐妻子要给她下跪请安,难得有这可以狠狠给嫡支这一房耳刮子的机会,心里就又痛快了起来。
她一定要毫不留情地给君天宁的妻子一个下马威,让新媳妇知道君家的媳妇不好当,只要先唬住了,日后还不是就任由她拿捏,掌握了后宅,日后君家商行跟君岳山庄当家之主的位置迟早会成为他们这一房的,到时看谁还敢嘲笑他们是庶出。
君赫是这里辈分最大的,面色一沉,率先怒声质问,“天宁,这都日上三竿了,你媳妇莫不是看不起我们,不愿来请安?”
“天宁的媳妇是县主,确实矜贵些了,不过既然看瞧不起我们君家的商人身分,嫁进来做什么?连基本的请安都不会。”柳氏赶紧见缝插针。
其他几个老人也不约而同的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君天宁端过下人送上来的茶盏,懒得理会他们的一搭一唱,歪着身体侧着脸,不疾不徐地呷着香茗,把他们都当成空气。
这时,金管事进入大厅,小声的在君天宁耳边禀报。
君赫见君天宁毫无反应,再度强调,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摇头叹息着,“天宁,女人是宠不得的,像这样日上三竿还不起床问安伺候,一点规矩都不懂,成何体统!”
君天宁眸子微眯,斜睨过去,嘴角冷冷地扬起,反问道:“君岳山庄现在我最大,请问我妻子要伺候谁?向谁问安?”
“自然是族里的长辈!”那几个老人异口同声说着。
“唷,是这样啊……”
“天宁,你长年在外奔走,怕是不懂后宅女眷间的规矩,不如这样吧,从今天起让你媳妇到我房里,我就勉为其难地亲自教她规矩,免得她以后出去不懂礼数,冲撞了人,坏了君家的名声。”柳氏一脸她是为君天宁好的样子。
“不知道你是用什么身分来教导君岳山庄的庄主夫人。”君天宁嘲讽的撇了撇嘴。
“自然是祖母的身分了。”
“嗤,祖母?我记得我祖母已经过世二十年了,怎么还会有人在我面前自称祖母?”君天宁鄙夷的嗤笑了声,“来人!”
这一声令下,海涛他们几个一人捧着一个牌位恭恭敬敬地走进大厅,将牌位放在前面的桌案和两旁的太师椅子上,放置妥当后,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大厅。
“天宁,你这是什么意思?”一看到那几个牌位,君赫老眸一瞪,脸又黑得跟锅底似的。昨天才被这几个破牌位给气得够呛,颜面尽失,现在君天宁又把这几个破牌位搬出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庄主,今天仍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又抬这些牌位出来做什么?”其中一名老人蹙眉质问,“你这是故意寻我们晦气?”
君天宁冷声道:“看清楚,这些牌位都是我的祖父母跟我的父母,是我最亲的亲人,不是晦气,麻烦你们说话客气些!”
那位方才出声讨伐的老人一噎,顿时不敢再多说一句。
“今天再将我祖父母跟父母的牌位请出来,自然是要让你们这些旁支的君家人认清一件事情。”
“什么事?”又一名老人不解问道。
“几位君家的旁支族人,你们要不要向前看一看,我君家祖先牌位上写的是什么字?”
君天宁冷笑的指着前面的牌位,而后转头对梁氏说:“对了,我忘了你是不识字的,不如你们几个老人一起向前看看上面那个红色的字写的是什么?”
这无疑是当面打他们几人的脸,他们很清楚那个红色的字是什么,是“嫡”,嫡长的嫡。
那个字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只有住在君岳山庄的这一支血脉才是嫡支,其他全是地位低贱的庶出!
在场的君赫等人面色剧变,他的手臂因为气愤而抖动,他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君天宁在婚礼上不给他这族长面子,羞辱过他一番就罢,今天竟然还继续抬着这些牌位下他的面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的脸面丢在地上踩,是存心想让他成为全族的笑柄!
当年他还住在君岳山庄、大权在握时,哪个人不是对他鞠躬哈腰、恭恭敬敬的,他何曾受过这种屈辱,结果一个大意让君天宁夺回了商团跟掌管山庄事务的权力,一下便把他打得有如丧家之犬,毫无招架能力,叫他恨极了!
“天宁,这些旁支族人来了,你怎么没让人通知我,让我也来认识认识!”穿着一身县主服饰的艾芳馡笑意盈盈的走进大厅。
这些本想着利用敬茶给她下马威的几人,一看见艾芳馡,脸全部垮了下来。
艾芳馡无视他们径自坐到君天宁身边,笑咪咪的接过下人送上来的香茗,这才像是发现那几个脸色很不好的老人,开口问道:“不知几位族老今日上门有什么事情吗?”艾芳馡不疾不徐地喝着茶,一面不动声色观察着他们。
为首的那名老人看起来大约六十来岁,留着一把花白的山羊胡,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应该就是那狼心狗肺地买通杀手暗中杀害君天宁的贪婪族长君赫。
“不懂礼数的丫头,老夫是君家的族长,你身为媳妇,见到长辈竟然不懂得先见礼问安。”君赫拿出族长的身分喝斥。
君天宁冷瞪了君赫一眼,要不是他知道妻子此番出现是要立威,免得君家这些旁支的人认为她好欺负,他早就将君赫这老家伙轰出去了,哪还能容忍君赫拿着族长的身分欺压他的宝贝妻子。
艾芳馡模模头上象征县主身分的头面,一面拉着身上的服饰,轻声提醒他们,“面对长辈自然是要先问安的,不过不懂礼数的应该是你们几位吧,你们见到本县主未先拜见本县主,本县主心善,没治你们大不敬之罪,你们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指责起本县主了。”他们敢拿身分压她,那她就用身分回敬。
几个老人嘴角顿时一抽,脸色难看得很,这意思是要叫她给他们敬茶,还是要叫他们给她磕头问安?他们即使再不愿,可那一身县主服饰就摆在他们眼前,让他们不下跪问安都不成!
除了君赫这个族长外,其他几个老人看清了眼前情势,无奈的自椅上起来,趴在地上磕头,“草民等人见过县主,县主金安。”
那几个被君赫找来的老人心下懊悔死了,在心里把君赫这对夫妻骂了百八十遍,早知道会这样,今天说什么都不该来!他们压制君天宁跟她刚进门的小媳妇不成,反倒是被这小媳妇用身分逼着他们这些六、七十岁的老人向她跪安,说出去他们还有何颜面!
他们决定回去后就要跟君赫夫妻断绝往来,免得再像今天这样丢人。
君赫脸气得发红,他虽然贵为族长,可人家是县主,不跪的话,届时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他是吃不完兜着走,只能马上拉着柳氏跟着这些老人一起跪下问安,心里想着等下要怎么找回场子。
艾芳馡轻笑道:“几位起来吧,下次见到芳馡可别再行这么大的礼了,这样芳馡可受不住。”
那些老人眼尾剧烈抖了抖,这话为什么不早些说,跪都跪了,头也都磕了才说,玩他们啊!
平日在家威风凛凛的他们,心里窝火,可是看到君天宁那护犊子的冷戾眼神,却也不敢发作,只敢将胸口那团火给咽下。
一跪安完,君赫马上坐回椅上,直挺挺地等着艾芳馡给他敬茶。
几个老人坐定后,也猜想着君赫一会儿不知道会给君天宁这个厉害媳妇什么样的下马威,都幸灾乐祸的等着。
君天宁鄙夷的睐了眼君赫,对着厅外早已经端着泡好的茶等着他传唤的下人拍了拍手,“也到了国师指示该敬茶的时辰了,辞馡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见好就收,艾芳馡微微一笑,“是的。”
随着掌声,下人们恭恭敬敬地将茶端进大厅,君天宁拉过艾芳馡,对着君家的祖先牌位拜下。
“君天宁,你这是什么意思?”君赫老眸一瞪,怒声质问。
君天宁冷声道:“当然是敬茶。”
“成何体统,竟然对着死人的牌位敬茶!”
“族长,昨日所有出席婚宴的宾客都有看到我是对着牌位拜高堂的,今日敬茶自然也要对着我祖父母、父母的牌位敬茶,才能显示孝心不是吗?”君天宁扬声道:“既然族长跟几位族里的长辈也在,正好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有闲言碎语传出,指责天宁跟馡馡不孝。”
君赫脸色剧变,气得浑身颤抖,方才他受了这么大的屈辱都不曾离去,为的是什么?就是要藉这难得的机会让君天宁在他跟前磕头!只要君天宁跟他这个庶出的族长磕头,承认了他的地位,这样他便可以慢慢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权力。
“对着牌位敬茶可是从未听过,也未有人如此做。”君赫咬牙提醒他,“敬茶是敬活人而不是死人!”
“凡事总有先例,相信九泉之下的父母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君天宁冷觑了脸色铁青的君赫一眼,转头问其他人,“你们说是吧!”
苞着凑热闹的老人现在总算明白情势了,君天宁跟他们这些旁支族人虽然不怎么来往,但是有事也是会帮衬的,他们可不敢太得罪他。
其中一名族老咬了咬牙,第一个应声,也不怕得罪君赫,瞄了眼君天宁父母牌位,开口道:“这……族长,天宁这孩子说的有理,君埴跟丽荷是天宁的父母,向他们的牌位敬茶也没错,这是孝心,旁人怎么比得上自己父母呢。”
听到自己找来的帮手竟然倒戈,君赫气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亏他平日没少照顾这老家伙家里的人,这老家伙竟然帮君天宁说话!
“对、对,说的不错。”有出头鸟了,其他几人也赶紧点头附和。
其中一人甚至还说,“天宁啊,这敬茶的时辰是国师看的吉时吧,时辰快过了,赶紧跟你祖父母还有父母敬茶吧。”
君天宁带着艾芳馡高举着茶盏对着牌位深深一拜,“祖父、祖母,这是孙子的媳妇,您们要疼她跟疼孙子一样;爹、娘,这是您们的儿媳妇芳馡,她是个好姑娘,儿子好不容易才娶到她,您们可一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陪孩儿一辈子。”
“芳馡见过祖父、祖母,见过爹、娘,您们请喝茶,今后我会好好照顾天宁,不叫您们担心的。”艾芳馡羞涩的对着牌位说着。
说完,两人将手中的茶水往地上一泼,这才起身。
训练有素的下人连忙在大厅里摆上一桌席面,主位几张椅子上坐着是从案桌上请下来的牌位,这让家族里的几位老人一头雾水,这又是要做什么?
“几位长辈,留下来陪祖父母跟爹娘一起吃酒吧,今天这日子,相信他们会很高兴有你们陪他们一起吃酒的,而这一高兴,说不定就会找你们下去陪他们一起吃酒热闹呢。”艾芳馡故做天真的邀请。
这话一出,几位老人脸全黑了,找他这几个老骨头到阴曹地府去陪他们吃酒,这是要拉他们一起下阴间啊,开什么玩笑,这桌席面怎么能吃,这酒一喝,恐怕就得去找阎罗王报到了。
他们连忙摆手,争先恐后大步的往大门退去,“不了、不了,这席面我们就不吃了,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欸,你们别走啊,人多才热闹,你们陪陪他们啊!”艾芳馡故意喊着。
她不喊还好,这么一喊,那几个老人顿时开始加快速度,好像后头有什么鬼魂在追他们似的。
“族长,既然那几位族老不肯留下来陪我祖父母跟爹娘一起用膳,有你陪着他们也是一样的,相信他们会很开心,毕竟当年祖父、祖母对你这个旁支的兄弟是很不错的!”君天宁故意给君赫添堵。
“你们自己吃吧,老子我没有这么大的脸面跟嫡兄同桌共食!”君赫气得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险些要吐出一口血来,甩袖愤怒地离去。
“老爷,等等我啊!”柳氏看丈夫把她抛下,自己走人,又看了眼黑色的四个大牌位,全身寒毛直竖,连忙提着裙摆扯着嗓门追去。
君天宁宠溺的瞅着她摇头笑着,屈指弹了下她额间,“真看不出来你这么调皮!”他本是想抬出牌位敬酒让君赫这老贼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的小妻子更绝,直接穿上县主服饰,摆上一桌席面,把这一群贪生怕死的老人给吓死!
她得意的抬高下颚,主动圈着他的腰笑道:“谁让那族长贼心不死,想藉此欺压你,我就让他踢踢铁板,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看着那几位族人逃命似的身影,和君赫灰头土脸的背影,艾芳馡忍不住捂唇窃笑。
想倚老卖老想用长辈的身分压他们,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