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依旧如白天那样闷热,梁氏不时拿着湿帕子,小心地避开缠在艾芳馡脑袋上的布条,轻轻擦拭着因发高烧而昏迷的她。
“娘,馡馡还没醒吗?她已经睡了快两天了。”艾修桀带着稚气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忧和害怕。“王伯伯的药没有效吗?”
梁氏一边拧着帕子一边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哽咽说着善意的谎言,“王老伯说这药喝下……馡馡最快也要明天才能醒……”
街口的老王今晚拿来了一帖药,说是三年前自家妻子生重病时,他花光所有积蓄向一个神医求来的,任何重病都能治,可是他妻子还没等到他回来就死了,他便把这帖药丢到角落,再也没有去管,直到今天下午才想起这事,赶紧将药送来给她,死马当活马医。
老王说喝了药后,两个时辰内能醒病就会好,但若不醒,就要准备草席了……而现在两个时辰已经过了,女儿却还未醒来,一想到女儿命在旦夕,梁氏便心如刀割。
艾修桀望了眼乌云密布并不时闪着骇人闪光的夜空,伸手拿下支撑着窗户的木棒,准备将窗户放下,“娘,好像要下大雨了,我先把窗子关上,要不一会儿下起大雨会来不及关。”
“别、别关,馡馡喜欢听夜晚的蛙鸣,她听到青蛙在唱歌,应该会很快就醒来,你千万别关。”梁氏心疼的看着脸色苍白泛青的儿子,她知道儿子自小身子不好,他定是发冷才会想关窗子,她该答应的,可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儿,她就舍不得将窗子关上,这也许是女儿最后一次听到蛙鸣了。
艾修桀想了一下点头,“好,我陪馡馡一起听青蛙唱歌。”
忽地,外面传来“啪”的一声,阴暗的天空充满蜘蛛网般的刺眼闪光,一道道骇人的闪电直劈而下,撕裂了整个夜空,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而来,震撼整个大地,沉闷的夜空顿时下起如瀑布般的大雨。
此时一阵狂风大作,狂风暴雨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夜风自窗子卷进屋里,将屋里的烛光吹得忽明忽暗。
“桀儿你快过来,别吹到风,娘来关窗子。”梁氏欲起身前去关窗。
此时,一道诡异的蓝色闪电划破天空,落在院里,整间残败的房子瞬间笼罩在一层诡谲的蓝光之中,紧接着“轰”一声,骇人心魂的惊雷在屋顶上爆开。
鳖异的闪电加上令人惊惧的暴雷声,让屋内的梁氏跟艾修桀两人吓得惊声尖叫,不约而同自椅上弹起,脸色苍白的互看着对方,拍着胸口安抚自己。
随着雷鸣声落下的同时,本来躺着的艾芳馡突然间尖叫一声,接着倏地睁开眼,两眼发直地盯着上头的房梁,眨也不眨。
痛!
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整个身体彷佛被石磨给碾压过一样,火辣辣的痛感在四肢百骸里奔窜,难受至极,整个脑袋像是要爆炸了一样。难以忍受撕裂般的疼痛,她不禁闭紧眼睛,想要忽略这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痛楚。
当她比较能适应这波痛感后,再度吃力地睁开双眸,看着眼前有好几个补丁的陈旧布幔,又侧头看向缺一支脚、用石头撑起来的破旧桌几,断一半却舍不得丢弃的木梳,一切都那么眼熟,却又令她觉得陌生,她的脑子一片混沌。
这里是、是她出嫁前的家?她怎么会回到这里?她不是死了吗?桑坤德那个阴狠无情的男人跟他那才刚迎进门便将公公桑汉铭几乎给活活气死的毒辣小妾连手,将她跟月复中未出世的胎儿一起害死了,现在怎么会忽然回到娘家?
“啊!”她尖叫一声,让一旁还未从惊雷的震撼中恢复的梁氏跟艾修桀回神。
他们冲向床边,惊喜的看着艾芳馡。
就在她仍感到茫然不解之时,床榻边传来两声惊喜的声音——
“馡馡,你终于醒了!”
“太好了,馡馡,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艾芳馡深若幽潭的眸子里充满疑惑地看着床榻边的娘亲跟哥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哥哥是小时候的模样?还有娘,娘怎么会在这里?娘不是前年就因为过度操劳而走了吗?难道她死了,到地府与娘相见了?
“嘶,痛……”艾芳馡眉头紧锁,抬起手吃力地模向脑袋,无数的记忆片段再度涌进她的脑海,几乎要将她的脑子撑爆。
“那帖起死回生的药果然有效!”梁氏喜极而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说着。
“馡馡,你被隔壁的阿花推倒,撞到头就昏过去了,一直没醒来,我跟娘都好担心你。”艾修桀握着艾芳馡小小的手掌开心的说着。
不对,哥哥怎么还是六岁的模样?哥哥不是应该在乡下的别院休养吗?还有哥哥说的是什么?她明明是被桑坤德和他的小妾江伶强灌打胎药,她挣扎时被他推倒,撞到神龛,神像倒下砸到她额头,害她顿时血流满面,跌倒在地,瞬间染红一片,神龛也因为撞击力道过大整座倒下,压向已倒在血泊之中的她,而后……
一阵如钻骨般的疼痛出现在脑中,艾芳馡难受地用双手抱着头,眼尾余光忽然看见自己的手,小小的,像个三、四岁小孩的手掌。
她慌忙地坐起,四处张望,焦急地伸出手去模梁氏哭花的脸,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艾修桀,又惊骇的看着自己的手掌还有这个记忆中的屋子,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头痛的感觉逐渐消失,眼中的迷惑与惊惧也慢慢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震撼,让她差点惊声尖叫。
她,竟然重生了……
“馡馡,娘的心肝啊!”梁氏抱着她,哭得不能自已。
“馡馡,太好了,你再不醒,就要被其他人用草席卷起来,丢到死人堆去了。”艾修桀也用手背擦着眼泪,开心的说着。
“娘……”她吃力的喊了声,确定了这女乃声女乃气的绵软声音确实是自己的,心下愈加相信自己的揣测,她问:“我怎么了……”
“馡馡,三天前,隔壁的阿花为了一块阿好婶给的饼把你推倒,结果你撞到门口的大石头晕了过去,当时流了好多血……”艾修桀把这几天的事情告诉她,“是王伯伯把他家的那帖药拿来给你服用,你才能醒来……”
听完哥哥所说的,这下她更能肯定她重生了,在神龛压向她的同时,她重生回四岁。
“馡馡,你刚醒来,饿了吧,炉子上有隔壁林大婶拿来的一碗稀粥,娘去弄给你吃。”梁氏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替她拉好身上盖着的那件破旧薄被,并小声交代艾修桀,“桀儿,你看着妹妹,娘去盛粥。”
梁氏转身准备前去端粥过来时,还不忘并起两掌对着窗外念念有词,“感谢菩萨保佑馡馡醒来,平安无事,感恩……”
“馡馡,你闭起眼睛休息一下,等等娘把粥热好了哥哥再叫你。”艾修桀像个小大人一样模着艾芳馡的额头安抚。
“好。”她闭起双眼,静静的整理着脑袋里不断涌出的记忆,回想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前世她十六岁便出落得清丽月兑俗,某次到镇上交绣品,她正想着如何赚更多的银子替哥哥买药时,一时失神,不小心撞上到乡下来避风头、不学无术的桑坤德,却因此被他给看中,执意娶她为妻。
她已有指月复为婚的婚约,桑家主事桑汉铭老爷子也不同意,可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却受不住桑坤德的胡搅蛮缠以及以死威逼,双方最后只好同意。
桑汉铭和娘亲谈过后,答应出钱解决她的婚约问题,并无限提供药材跟一处别院给哥哥养病。
她这等于是变相被卖给桑府,但想到哥哥,她还是应了。刚嫁进桑家的她日子并不好过,桑坤德对她感到腻了之后又故态复萌,开始流连各大青楼,为了花魁争风吃醋跟人打架,或是上堵坊豪赌,婆婆葛氏认为是她没本事把桑坤德留下,从此对她更没有好脸色。
为了哥哥,她咬牙忍耐着婆婆和下人们的刻意刁难,开始认真学习认识草药,想代替桑坤德让公婆高兴,不出一年时间,她已认得所有药材、药性等等。
鲍公见她聪明机敏,且对于医药跟管理铺子很有天分,又清楚自己那被妻子宠坏、只会花天酒地的儿子无法担起桑家家主的位置,更没有生意头脑,于是在婆婆去世后,开始安排专人教授她药理、制药还有简单的看诊跟经营,不多时,她便开始管药材铺。
在那期间,公公又给了她许多不同的训练,直到她可以独当一面,便将桑家整个药材产业交给她经营。而她也没让公公失望,从接手到桑汉铭去世前,整个桑家的药材生意营收已是她接手前的两倍。
桑汉铭得知自己得了无法医治的重疾,又被江伶气得几乎去了半条命,他在死前向所有族人宣布以后桑家由她作主,并留下书信将所有家业交给她代为管理,日后由还在她月复中的孙子继承,完全没有桑坤德的一分一毫。
然而公公尸骨未寒,她那无情狠毒的丈夫便为了谋夺掌管药材铺的权力与家主的身分,伙同江伶连手害死她与月复中来不及出生的孩子,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却重生了……
“馡馡,你忍着点,娘帮你把头上的布条拆掉,看看伤口复原的情况。”梁氏端来一盆水,洗净了手后,小心的将脸色苍白的艾芳馡扶坐起身,让她靠在墙边,轻手轻脚的将布条慢慢拆开。
“好。”经过几日的休养,艾芳馡已经比较习惯自己重生这事,可是她心里仍担心着额头上的伤口,抬起手模了模那一块被布条包裹的草药膏。
梁氏拧了条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把艾芳馡额头上的草药擦去。当她将所有残留着乌青色的草渍全擦拭干净后,原本轻蹙的眉头瞬间拧紧,泪水更在眼眶里打转。
“娘,怎么了?”看着娘亲那伤心表情,艾芳馡瞬间感到不妙,伸手要拿一旁的小铜镜看受伤的额头,她小声的问着,“我额头……破相了是吗?”
梁氏捂着唇压抑着心伤,一手压住她拿铜镜的小手,“馡馡,这疤痕等你年纪大些就会淡了,不要紧的。”
艾芳馡摇头,“没关系的,娘,让我看看。”她抽出拿铜镜的手,睁大眼睛仔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受伤的额头已经好了,可是却留下了一道像叶子形状的粉红色疤痕。
她下意识的模了模,突然感觉到指尖一阵灼烫,像有什么窜进手心似的,她连忙松开手,同时闭紧眼睛咧嘴嗤了声,却在闭眼的瞬间感觉到自己置身在一片药园中,迎风飘来淡淡的药草香气,让她整个人顿时感到神清气爽,药园中间还有一个涌着泉水的水潭,这感觉太深刻,像是亲历其境一样,吓得她赶紧睁开眼,眼前依旧是娘亲那张泫然欲泣的脸。
罢刚是怎么回事?那感觉好真实,她甚至能感觉到水珠喷到脸上的清凉感。她下意识的模了模脸颊,发现脸颊上居然有残留的水珠。这是怎么回事?!
梁氏没有察觉到她的惊异,只想着女儿额头上这明显的疤痕会影响日后婚配,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想到这里,梁氏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可她却不能说出来,徒惹女儿伤心,只能哽咽的安慰着女儿,“馡馡,娘会想办法买药让你额头上的疤痕消失的。”
家里的情况如何艾芳馡又不是不知道,前世她刚出生不久,父亲便受到朝廷征招前往前线作战,从此以后下落不明,直到她死也未有父亲的消息,因此她自小就是跟着娘亲和哥哥有一餐没一餐地捡拾市场的剩菜叶过活。
这一阵子她受伤,根本无法出门,都是娘亲带着体弱的哥哥一起到市场捡菜叶、帮几个大户人家洗衣服,因此没有时间可以刺绣、拿绣品到镇上卖。
洗衣服所赚的银两给哥哥买药都不够,也没有钱买米,哪有办法为她买药去疤。
艾芳馡摇头,“不用买药了,娘,像您说的,日子久了疤痕就淡了,您就不要担心了,我没事的。”
有了前世的经验,制作去疤药膏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可这疤痕留下来对她也许是件好事,未来说不定能为她免去不少麻烦。
“馡馡,你真是个好孩子,饿了吧,今天早上阿好婶拿了几个地瓜给我们,娘拿来给你吃。”一想到自己这才四岁的女儿居然反过来安慰她这个做娘的,让梁氏心头又酸又苦,只能借着离开片刻抚平自己的心绪。
“好,谢谢娘。”
趁着娘亲前往厨房的空档,艾芳馡连忙闭上眼睛回想着方才见到的那片景致,甚至试着用意识触模那潭泉水,手指瞬间感觉到一阵清凉,手上甚至还有水渍,这、这该不会是某个不存在的空间吧?
她眯着眼睛仔细看着里头那一片草地,发现它们全部都是药草,惊喜之余又试着用意识采摘一株,瞬间,她手上便多了株青翠的药草。她又想着把手上的这株种回去,没一下子手中的那株药草就消失了,而原本的位置上则多了一株药草。
这一次她闭起眼睛试着将自己移进空间,果不其然,下一瞬间她就闪进了空间里,置身在这一片药草园之中,令她惊喜不已,更令她开心的是,这空间里头的每株药草质量都非常好,成长得特别健康,已经成熟,可以采摘,以她专业的眼光看来,这些成熟的药草拿到药铺贩卖,可以卖到很好的价钱,如若制作成常备药丸,利润会更高。
突然听见空间外有些动静,她这才发现自己进来有段时间了,娘亲应该拿好地瓜要过来了,她迅速地掬起一旁的泉水喝了口,随手拔了几株已经成熟的药草,便赶紧闭起眼睛将自己送出空间。
她从空间出来后,看了看手中的药草,又模了模额头上那叶子形疤痕,惊喜地想要大喊,天啊,她竟然拥有一个神奇的空间以及一座药园子,却又怕被人误认为自己疯了,只好咧着嘴痴痴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