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
安羽默默地侧着脸,偷偷地觑了眼,快速地再收回目光,假装忙碌的收拾着桌面,可问题是那目光依旧如芒刺在背,扎得她莫名紧张惶恐,感觉她做了什么坏事,而且即将东窗事发。
“……安羽,你擦桌子非要将身子歪一边不可吗?”李叔昂从后院走来,不住地观察安羽极为奇特的身姿。
安羽冷冷地睨他一眼。“你不懂,这是一种消食的方法,可以延年益寿。”
李叔昂眯起眼,压根不信,但却开始学她偷偷地歪起身子,突道:“欸,似乎对筋骨还不错,我这几日筋骨都酸痛得紧,你好久没替我松弛松弛了。”
“涨价了。”她说着,适时地藉李叔昂挡去自己的身影,避开秦文略那烫人的眼光。
真不是她要说,这位王爷是不是太闲了点?闲到这几天可以天天到牙行报到,他是对这份工作有兴趣吗,想转职了吗?掌着五军都督还这般闲散,改天皇上那把刀刃划到他头上时,瞧他怎么闪。
也不想想他那个爹不是普通人,是个会唆使儿子阋墙,兄弟相残的混蛋父亲,他要是不清醒点,改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当你在黑市里,坐地起价啊?”李叔昂见她目光带恨,嘴角哼了两声,不禁发噱地喊着,不过就是要她替他疏通疏通筋骨,有必要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吗,他又不是不给钱!
“话不是这么说的二爷,我才想问你为何近日筋骨都那般紧,到底是上哪做了什么?”
真不是她要说,他几乎天天都在牙行里混吃等死,也没见他提过比茶壶还重的东西,还能把自己搞到筋骨酸疼,真够教人佩服的了。
“你当我是个吃白食的不成?你以为天天待在牙行里,银两就会自动从天而降,等我去捡?我要交际应酬,要陪吃陪喝,你瞧,我这张漂亮的脸开始浮肿了。”
他不说,她还没发现,仔细一瞧,发觉他还真是有点浮肿了。“喂,二爷,你靠脸吃饭的,这般糟蹋自己?
酒少喝点,炸的油的忌口,晚点有空,我让厨房帮你弄点消水肿的药膳,你要吃完才成。”
她虽不擅厨艺,但她脑袋有食谱,掏个几样菜是绝对不成问题。
“就知道你待我好,算我没白疼你。”李叔昂嘿嘿笑着,打从心底喜欢安羽,那不是男女之情,硬要说的话,也只能说是兄妹之情。“呐,我又让锦绣坊那里备了两套夏衣,那可是上等的丝绸,这么一来入夏之后,你就不会老是喊热,待会你去试穿,可先说好,得先让我过目。”
“这有什么问题,就说了,二爷绝对是王朝里最体恤伙计的老板。”一想到自己又精省了治装费,而且那衣料还是贵得她买不下手的丝绸,不禁开心地挽着他的手。“喏,二爷要是多买两套,就可以多瞧两回呢。”
嘿嘿,待会回后院沐浴完后,她就可以顺便试穿一下,至于他这个小小癖好,她一直是很愿意配合的,反正只是穿给他瞧罢了。
“这主意好!”李叔昂笑得难掩兴奋。
两人交头接耳像正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其他牙郎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但——
“什么主意?”
一把冷沉的嗓音硬是切入两人之中,安羽头也不抬,死定地低垂着。
“王爷,这只是小的一个小小喜好。”李叔昂眉开眼笑地说着,那双桃花眼都快笑弯成月了。
秦文略脸色寒厉慑人,冷声问:“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虽说方才隔得有些远,但他也听到了一些片段,两人之间暧昧得令人疑猜。
李叔昂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道:“老板跟伙计呀,虽说王朝女子甚少抛头露面在外谋差事,但这么做并不犯律法,况且我还特地让她着了男子装束。”
“谁都看得出她是姑娘家。”秦文略嗓音简直像是泡在湖里了,冻得吓人。
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抛头露面,就别想有什么好亲事,再加上与他这般不伦不类又暧昧不清地混在一块,他敢说,在京城里,她是嫁不了人的。
“嗯,大伙心知肚明但不会点明的嘛,毕竟安羽这般讨喜,会做买卖又会逗人开心,要是把她给吓跑了,我会生气的,呵呵。”李叔昂说着,一副他罩她好哥儿们的表情,顺便再往她的肩头一罩。
视线如炬的烧向安羽,她垂着脸,默念着:我没看到,我不知道,跟你不熟呀,而且已经是掌灯时分,牙行要打烊了,大爷可以走人了。
“王爷。”宋綦踏进厅里,就见眼前古怪的阵仗,不禁先朝李叔昂丢了个眼神,就见李叔昂笑了笑,让人读不出涵义。
秦文略头也没回,瞪着李叔昂好一会,径自进了牙行后院,宋綦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叔昂的肩后,快步跟上。
“原来他是跟三爷有约。”安羽低声喃着。
前几日他来时,偶尔身边会带着似锦,要不就是三爷作陪,今天像尊大佛地定在门口边上,直吓出她一身冷汗。
“听说七王爷近来正忙着备军需。”
“军需?难不成边境又要打仗了?”她心尖一抖,就怕他又要去边境,更怕这一回他又藉战事了结自己。
“你少乌鸦嘴了,好不容易边防平定了,哪来那么多祸事。”
安羽松了口气。“那军需是……”
“那些边防军常年驻在边境,虽有屯兵,口粮菜收不成问题,但穿的用的,还有军械牲口,总得要给吧。”
“喔。”
“皇上有鉴于去年边防祸事,起因就在于户部与兵部狼狈为奸,所以今年把这事交给了七王爷处理,务必在入秋之前将所有军需都备足,可皇商因为和六王爷议谋,所以也被革了皇商之名,如今没了皇商帮忙,七王爷自然要往咱们牙行来。”
“现在离入秋还很久耶。”才五月初,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怎么好像火烧眉毛似的。
李叔昂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安羽,一次军需要多少,恐怕不是你能想象的,好比去年的军需,光是口粮就很惊人,白米和麦都各要一万两千石,而这些东西还不包括必须送进宫里的御贡米,要是等到白米收割,才向米商一次收购,那不是要逼百姓去啃石头吗?所以必须提早收购,而且要一处一处米仓平均地收,总不能扰民嘛。”
安羽恍然大悟,光是在边境的边防军就有八万人,这些军需当然吃重,况且里头还包含吃穿用度,包括药材军医等等林林总总,一次的军需……可怕呀。
“要是七王爷没能办成,会挨罚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挨罚,不过眼前并非征战之时,所以这罚就不会太重,大多是革了七王爷的差事吧。”
安羽垂敛长睫,开始怀疑这是邪恶皇帝要处置他的另一种手段。“七王爷现在还缺很多样补给吗?”
“你以为牙行是干假的吗?这些日子三爷替王爷四处奔波,能收的都已经收得差不多,现在大概只差一两样。”
“哪两样?”
“藤跟麻。”
“……为什么军需会要藤跟麻?”安羽虚心请教着。
李叔昂看着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个不懂事的孩子,而是一个不懂举一反三的笨蛋,让她有那么一点点伤心,但没关系的,给她答案,她可以既往不咎。
“麻,可以用来作麻布和麻绳,籽可炼油,上回三爷还给似锦备了一些麻油作画用,而麻在通州一带有产,去年因为军需被收购一空,今年得再往其他地方找,因为麻长得再快,但军需要的是要可以制成成品的麻,从收割到制作是需要时间的,就怕来不及。”
安羽听得一楞一楞,不知道原来麻有这么多用处,竟然连麻油都可以拿来作画,这个似锦……也太天才了一点。
“藤的话,可拿来作一些家具,最重要的是藤也可以制成简单的铁甲衣,算是军械的一种,至于藤的话就更麻烦了些,因为南方才有,运送需要费上不少时间,所以现在必须赶紧找到足够的藤。”
安羽垂着眼,忖着牙行里的买卖似乎从没有经手过这两种货品的交易,要特地去找,到底要花费多少时间,要真是赶不及……
“担心王爷?”
安羽蓦地抬眼,就见李叔昂一脸八卦样的靠她很近,不禁没好气地将他推开。“男女授受不亲,坏我清白,二爷是想娶我吗?”
“你要是肯嫁,我也愿意娶。”
“你也太随便了。”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我可是把你当成摇钱树的,迎娶你,绝对没问题。”
安羽悻悻然地瞪他一眼,懒得睬他,回头进后院,李叔昂快步跟在她身后,压根没发觉对街的暗处里,有几双眼正冷冷蛰伏着,一会随即回头进巷弄,搭上了马车直往七王府而去。
“……真的是谈瑞秋?”屏香苑里,谈瑞眉冷声问。
“小姐,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错。”文嬷嬷气愤不已地道。“她不但和那牙行的李二爷走得近,甚至与王爷也有几分交情,我担心……她是不是跟王爷说了什么。”
谈瑞眉闻言,心提得老高。一开始她差人跟踪秦文略,得知他老是前往牙行并不觉有异,倒是文嬷嬷心细,决意亲自前往一趟,想不到谈瑞秋竟是扮男装待在牙行里。
原本,她要是逃了,自己便放过她,可如今状况不同,她与王爷走得太近,要是为了己身荣华富贵反咬自己一口……谈家是得跟着陪葬的!
“嬷嬷,马上差人回去跟老爷提这事,让他想个法子,将那丫头彻底除去。”谈瑞眉冷沉着脸,没有一丝手足之情。
东院书房里,秦文略正听着宋綦清点着从各处可购至的各种军需数量与价格,以及送抵牙行的时间,巨细靡遗的,然而说到一半时,宋綦就发现他的王爷岳丈走神得很厉害。
他索性将帐本往桌面一搁。“王爷要是倦了的话,可以先回王府,待我全数清点完毕了,他日再将帐本送往王府,如何?”
“宋綦,牙行里的安羽是什么底细?”秦文略低声问。
宋綦颇感意外,但意外之色收敛得完全看不出来。“这点我不是挺清楚,不过安羽约莫是去年初来牙行的,那些炒高价的法子就是她想的,正因为点子新颖,所以叔昂才会破例聘了个女牙郎。”
“去年初?”
“正确来说她约莫一个月会进牙行一次,但去年六月后就不见她的踪影,直到今年……初四吧,初四的晚上她就直接住进后院了,这其中到底是怎样我也不是挺清楚,王爷若想知道的详细点,可能得问叔昂了。”
初四?他蓦地想起初四那日的不愉快,而她……似乎就是那日过后就变了个人。
瞧秦文略一脸若有所思,宋綦想了下,便道:“要是王爷想多了解,我可以——”
“不用,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话未完就被拒绝,直教宋綦扼腕极了。心想他难得对其他人有兴趣,要是能用安羽转移他对似锦的关爱、注意,那真是再好不过,只可惜他的兴趣似乎不够浓厚,也许该想个法子加深他的兴趣才是。
才想着,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教他心口一震,而秦文略的反应比他还快,已经冲出书房外,直朝声音来源而去。
安羽狼狈地连滚带爬,偏偏身后的人不放过她,不住地追逐,手上的长剑还明晃晃地闪耀着青光,教她双腿软了又软,却是怎么也不肯放弃地往前跑,跳上了通往东院的长廊,干脆与他绕起了圈圈,岂料要杀她的人不只一个!
她绕过廊柱,才刚闪避过迎面而来的剑影,却避不开后头的追兵,瞥见那把高举长剑的影子……完了,躲不过了!她浑身紧绷地抱着柱子,直到她听见一声闷哼,再来是重物落地的声响,她睁眼想看清楚,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拽进温热的怀里。
她怔忡了下,抬眼就见秦文略面无表情地踢踹开旁边的男子,再一个旋踢将后头偷袭的家伙给踹飞,一手勾着她,还能轻松应敌,动作行云流水,俨然像是舞了一场舞,教她看傻了眼。
宋綦随后赶到,见状掏出挂在胸前的玉笛,一声吹奏,守在东院附近的护院随即从四面八方赶来。
“保护王爷!”宋綦喝道,护院很快地护在秦文略四周,而一行刺客见状况不对,已经开始撤退。
“不用追了。”秦文略见宋綦差人要追,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王爷,这样好吗?”宋綦想将刺客生擒,逼问是由谁唆使。
“一堆花拳绣腿,拿来对付本王,是羞辱本王不成?”秦文略啐了声,垂敛长睫,注视着惊魂未定,浑身还微微颤抖的安羽。“你是不是在外头招惹了谁,仇家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