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三刻钟后,便听到马蹄与马车车轮驶过高低不平的路面,发出巨大的“嘎啦”声响,最后停在破庙前。
岳旸领着一名头发、胡子发白,年约六十岁左右的老者进入破庙。“颖儿,牧大夫来了。”
花颖赶紧站起来让开,方便大夫为许氏诊脉医治。
牧大夫两指刚探向许氏的脉门,眉头便皱起,表情严肃地看着气若游丝、脸色死白,没有一点元气的许氏,片刻后才吁口气放开许氏的脉门。
“大夫,如何?”花颖紧张的看着他。
他眼里滑过一丝怜悯,摇了摇头。“三阴乱脉……已到了病入膏肓之际……”
“病入膏肓……难道真的没有救了吗?”花颖赶紧自衣袖里拿出一百两银票,塞进牧大夫的手里,焦急地说着,“牧大夫,拜托您一定要救救她,这些银两您先拿着,不管要用什么药材,只要是对她的病情有益,您就用不要犹豫,银两我会想办法。”
牧大夫将银票推还给她。“花姑娘,现在不是银两的问题。”
“牧大夫,她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要是这么一走,这三个孩子未来的处境肯定十分凄惨,大夫求求您!”在清河镇时,她没少看到像他们兄妹这么小的孩子被人偷偷卖掉,下场凄凉。
牧大夫看了眼一旁哭得淅沥哗啦的孩子,又摇头叹了口气。
“牧老,你是人人称颂的老神医,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再想想吧。”岳旸也开口请求。
牧大夫眯着老眼看着岳旸片刻,又执起许氏另一手,聚精会神的诊脉。“虽然乍看之下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但……还不到束手无策的地步,应该还有一线生机,不过……”
“不过什么?”花颖追问。
“她是绝对不能再住在这里任由风吹雨打,一定得移到干净清爽的地方,最好还是移到镇上去,老夫这才方便诊治。”
花颖嘴角抽了下,她现在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怎么好意思让岳大哥再收留他们母子四人。
岳旸看了眼她为难的脸色,开口,“牧老,你医馆里不是有厢房,你就带这位嫂子回医馆方便治疗,至于这三个……就先带到我家就近照顾。”
送佛送上天,他都已经插手了,总不能半途抽手,且……看着花颖那担忧的神情,不知怎么的,他不想让她失望。
花颖双手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岳旸,“岳大哥,你是说真的?”
“对,一会儿你先带他们三个孩子回去,我送老牧跟这位嫂子到镇上去。”
牧大夫叹口气。“既然这样,我先替这位夫人行一次针,回到镇上再彻底治疗。”
待得牧大夫施针完毕,还?**??脑?轹?⒃?槌皆谠?楹驳拇?煜拢?蛳孪蚰链蠓蚩纳先?龃笙焱贰!澳链蠓颍?恍荒???亩髑槲颐切置貌换嵬?恰!?
“快起来吧,不过我要先跟你们三个说,老夫也只能尽一己之力,结果……不能强求,知道吗?”
“牧大夫,您愿意救治娘亲,对我们来说就是莫大的恩情,不管结果如何,书翰都不会忘记牧大夫跟大姊姊、大哥哥的这份恩情。”曾书翰又对他们三人磕上几个响头。
看着这三个乖巧又孝顺的孩子,花颖不由得红了眼眶。
“好了,快起来,时间不早了。牧老,我们先回你的医馆吧。”
岳旸拆下门板,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将许氏放到门板上,跟花颖还有牧大夫三人合力将许氏抬到马车上。
看着岳旸驾着马车赶往镇上去了,花颖牵起两个小孩的手,对着曾书翰喊了声,“走,跟大姊姊到岳大哥家吧。”
当她带着三个小孩回到岳家时,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要前往破庙前,岳大婶就已经交代岳旸,如果情况真不乐观,便将三个孩子接回家里。听到岳大婶也是答应的,她就放心多了。
花颖将三个小孩安置好,让岳大婶帮忙照看,她还要赶紧到树林里采毛豆跟木耳,去溪边捞蚬仔。现在她可有庞大医药费的压力,是她要当好人,总不能让岳大哥来付这一笔钱。
“岳大婶,我趁着天还没黑之前去采些毛豆跟木耳,明天要交给五湖酒楼,他们三个先麻烦你照顾。”花颖背起竹篓子就要往后山走去。
“你快去吧,趁现在天未黑,可以多采些。”
“大姊姊,你要到林子里采东西吗?书翰也可以帮忙。”曾书翰赶紧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角说着。
“书翰,你留在这里帮大婶一起照顾弟妹可好?”
曾书翰摇头。“大姊姊,书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书翰之前也都到田里帮王大叔插秧,赚钱给娘亲跟弟弟、妹妹买馒头吃。”
看著书翰成熟的表现,她心头一酸,九岁的孩子本该议天矗心的年纪,他却要承担起整个家的重担,真叫她不舍。突然间,议到了一个办法,蹲揉揉他的头,“好,那你就跟大姊姊一起到树林里采木耳。”
一听到花颖同意,瞥到一旁有个较小的竹蒌子,他开心的背起,“好。”
她牵着他一同到树林里采集食材,发现他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教上一遍便能完整记下她所交代的事项,采下的木耳跟毛豆完全合乎她的标准,且十分认真,也不喊苦。这么聪明勤快又让人心疼的小孩,要是就此埋没,实在有些可惜,这让她心下又默默的做出一个决定。
清晨,天边弥漫着一抹淡淡的青灰色,宁静的双河村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花颖跟曾书翰又进树林里采了一堆木耳回来。
她看了眼天边那渐渐映射出霞光的天边,放下肩上的竹蒌子,深吸口空气中那抹夹杂着泥土芬芳的清新气息。
“书翰,饿了吧?大姊姊这就去煮早膳。”她蹲,帮他将肩上的竹篓子拿下,揉揉他的头问道。
他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知道她一大早要到树林里采木耳,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里,早上只要一听见动静,马上起床,说什么也要跟着她一起进树林。
如果不是这种野生木耳采收期间有限,再过不久就采不到了,她是不会同意一大早就让书翰跟她一起去采木耳的。
“大姊姊,吃草仔稞就可以了,你不要再忙了。”曾书翰不想让她那么忙碌。
他早上醒来,要跟着大姊姊一起到树林里摘木耳时,大姊姊就已经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地蒸煮东西,等忙完再要赶到树林里采集,现在还要忙着煮早膳。
“没事,大姊姊都弄好了,只要把早膳装到盘子上就可以,而且我们出门前放到蒸笼里的草仔稞也要从蒸笼里拿出来放凉,所以不忙不行。”书翰是不想添麻烦吧,真是贴心。
“你先去梳洗,一会儿就可以吃早膳。”
“不,我帮大姊姊把这些毛豆放到水里清洗。”
“好,那麻烦你,大姊姊这就进去做饭。”花颖才要踏进厨房,便看见已经在后面打完一套拳,站在水缸边舀水洗脸的岳旸。“岳大哥,你也饿了吧,我出门前已经将稀饭给闷上,现在再热一下便好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不一会儿,她便在廊下摆上一张长型大桌,上头放满刚出炉、还热腾腾地冒着香甜艾草气息的草仔稞,这时清晨的太阳已经跃上天空,照得大地一片光亮。
岳旸才准备进厨房帮花颖把早膳端出,便见到廊下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堆一颗颗墨绿色、散发着香气的食物。
他疑惑的站在长桌边,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从没见过。
“岳大哥,你要是不担心一大早吃糯米做的食物胃会不舒服,可以先拿一颗尝尝。这是草仔稞,外皮是用艾草跟糯米揉成的,内馅是用萝卜丝和着剁碎的肉丁、香菇等等,外甜内咸,很好吃。”
他看着这颗被塞进手中的草仔稞。“草仔稞?”
他还奇怪,昨晚已做好今天准备送到五湖酒楼的小菜,那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可她仍未休息,不知道还在厨房里做什么,没想到竟然是在做这种颜色看起来有些奇怪,闻起来有一股艾草香气的糯米制品。
“其实我觉得用鼠曲草来做才是最传统、最好吃的,不过鼠曲草只在清明前后才有,过了这季节就只好用艾草代替。”她拿了一颗草仔稞,开心的向他介绍。
他闻了闻有着淡淡清香的草仔稞,有些疑惑用艾草做的东西怎么吃,睐了眼她不断暗示他咬一口的眼神,可他仍迟疑着。看着这种颜色的食物,他实在没有多大的食欲。
“岳大哥,你尝尝看,看你喜不喜欢。”
看着她晶亮又充满期待的眼光,岳旸不想让她失望,一口咬下,一种复杂的口感在口中形成,萝卜的脆度、香菇的香气、艾草的香甜还有充满弹性的糯米皮,这几种本该是各自独立的口感与味道,在口中交织成一股让人无法抵抗的诱惑,只能一口接着一口不停的咬着,直到将最后一口完全吃进嘴里。
花颖眨着闪亮的水眸看着他顾不上说话的表情,兴奋地问道:“如何?如何?这是我第一次做草仔稞,你认为味道如何?好吃吗?”
“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一种糯米制品。这草仔稞一口咬下,里头包的萝卜丝与香菇的香气在嘴里浓得化不开,再与香甜的稞皮混合,形成一种无法形容的好滋味,真的很好吃,让人忍不住想多吃几个。”他又拿起一颗,继续大快朵颐。草仔稞的好滋味,让一向不喜欢吃糯米制品的他也忍不住多吃了两个。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和赞赏的表情,花颖觉得自己忙了大半夜的辛苦是有代价的。
就在岳旸要拿第三颗时,她赶紧制止。“欸,岳大哥,不是我不让你吃,可糯米做成的东西吃多了胃会不舒服,你别一次吃太多,更何况现在是一大清早,你吃这么多,胃会受不了的。”
听她这么说,他只能放下手中的草仔稞。最近胃口被颖儿养刁了,只要是她做的东西,他都忍不住想多吃两口,想了想之后,他说:“一会儿我要到隔壁镇上去,你得留三颗让我带着上路。”
“放心吧,岳大哥,我做了很多,够你吃的,别说留三颗,留十颗都不成问题。”她从岳大婶口中得知,除了岳大婶自己做的膳食外,岳旸对其他人所烹煮的食物其实是很挑嘴的。他会主动提出要带上她所做的吃食,这表示她的厨艺获得他的认同,这可让她开心得不得了。
听她这么说,岳旸满意的微微点头。
“我想稀饭应该凉了,我去端配菜出来,岳大哥你先等一下吧。”
“等等,别动。”他这话才说完,突然一个箭步靠近她,抬手朝她的脸伸来。
她怔了下,仰头望着他那张魅惑的俊容,看着他那双漆黑深幽、勾人心魂的凤眼,心好像漏跳了一拍,“怎么了?”
“别动,你发髻上有一些细碎的树叶跟枯枝,我帮你拿下。”看到她头发上沾了些树叶,他伸手替她拿下。
随着他取下枯叶的动作,他身上那充满阳刚气息的男人味盈满她鼻间,这好闻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想用力的吸上两口。
两人因为距离得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轻拂在她脸上,那温柔的触感让她脸蛋不自觉地红了,心更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强压下心头那份羞怯,暗暗咬着下唇问道:“好、好了吗?”
岳旸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着她的发丝,细心地将深埋在她发髻里的小枯枝取出,随着拨弄她发丝的动作,一抹淡雅的馨香从他指尖飘散到他鼻间,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的问话让他陡地回神,吞了吞口水,哑着嗓子道:“还有一根小树枝,别动,它藏在发髻里。”
“对了,岳大哥,你今天要到隔壁镇上跟人谈事情,会经过牧大夫那里吗?”她开口问道。
昨晚岳旸回来后说了下许氏的状况,牧大夫又施了次针后,她已经能吸收汤药的药效,只要身体能够吸收,这病就好得快了。
而那三个孩子因为担心自己的娘亲,在这里虽然有得吃、有得住,但睡得并不安稳,曾书辰几乎每天半夜都会坐起来哭。
花颖想着今天还是带他们到镇上探望下他们的娘亲吧,知道许氏正逐渐复原,他们就能够放下心来了。
“不会。怎么了?”
她摇头。“没事,那我请来载我跟这些食材的小二哥一起载书翰他们到牧大夫那里就成,不过这马车是酒楼的,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
“要是是大福来载你,你塞两个草仔稞给他便成,要是是大宝就不用,他不会介意稍微绕道。”
“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吧!”花颖忍不住噗哧笑了声。
“这东西在镇上还没见过,你可以推荐给老高,不过这个草仔稞做法似乎有些难,要是老高有兴趣买你这食谱,你价钱可以开高些,不可以少于七十两。我建议你最好等他自己开价,老高的价钱通常不会低的。”
她听了猛点头,突然贼贼一笑,“我知道了,不过,岳大哥,我发现你好有奸商的本质耶,你肯定跟黑芝麻汤圆是同一类的。”
岳旸挑眉,睨她一眼,握拳敲了她额头一记,“不当芝麻馅,早就被人啃得尸骨无存。”
“是吗?”这话实在有待推敲啊!
他岂会不清楚她心底在嘀咕什么。“我是不想跟汪氏计较。”
“唷,我了!”意思就是,一个乡下的贪婪农妇能翻出什么大花样,他还不屑出手,降低自己的格调。
瞧她那故意拉长的尾音配上调侃的眼神,岳旸清了清喉咙,“你不是要弄早膳吗?两颗草仔稞是没办法打发我的。”
“弄,怎么能不弄早膳,饿着谁可不能饿了我们岳大哥!”
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着跳得有些失序的胸口。不知为什么,当他被她那对活灵活现、带着狡黠目光的眼眸瞅着时,他竟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在心头翻动。
而且,从她嘴里听到那一句“我们”,竟然让他心情莫名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