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老夫人许是这几日没有睡好,神色有些憔悴,眼里也带着些微血丝,惹得苏圆疑惑不已,但也不好多问。
一老一少客套了几句,牟老夫人惦记儿子会很快回返,又实在是吃睡不好受了几日折磨,难得开门见山就把话说了个清楚明白。
“苏姑娘,老身听说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投靠吴婆婆,想必家里也没有父母在了吧?婚姻大事本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孤身一人,又是个有本事的,定然也能自己做得几分主。今日老身挽留你,一来是为先前纳妾之事赔礼,二来也是真心想要聘娶你为我儿之妻,入我牟家门为妇,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什么?”苏圆先前还听得有些胡涂,后来却是惊得睁大了眼睛,她实在想不明白,牟家如此富贵,怎么就看中她一个乡野女子。先前纳妾不成,如今更是直接要娶她为妻,这么大的馅饼砸头上,即便傻子也要怀疑是个陷阱……
“老夫人,牟家世代富贵,我一个农家女子实在高攀不起。您若是闲着无事,我陪您说几件市井趣事都好,但这样的打趣之言还是不要再说的好。”
牟老夫人听得心急,冲口就道:“难道,姑娘看不上我儿?”
苏圆想起几次同牟奕相处,忍不住有些脸红,迟疑应道:“那倒不是,牟二爷谦谦君子,人品贵重,是我高攀不起。”
牟老夫人放了心,想了想就说了实话。
“说起我儿也是可怜,他自小聪慧,读书习武都出色,老太爷看了欢喜,就做主替他定了一门亲事,可是刚过了定礼,那姑娘就发了一场急病死了。我和老爷眼见他到了年纪,又替他定了另一门亲,这一次顺利成亲,我那儿媳也怀了身孕,岂料……唉。”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神色也黯淡下来,惹得苏圆高高提起了心,又不好催促。
好在,牟老夫人扯帕子擦了擦眼角又说了下去。“我那儿媳也是个没福气的,生产的时候犯了难,带着我那没见到人世的孙儿一同走了。京都里有些无德尖酸之人许是嫉恨我们牟家,四处传言我儿克妻,原本有家世交在我儿月兑孝之后就要议亲,后来碍于流言太甚也没有声响了。我儿嘴上不说,但心里怎会不苦,可恨我帮不上半点忙,后来我家老爷又故去了,我儿上奏折丁忧,辞了差事,陪着我回来老家守孝。”
老夫人说得心酸,缓了好半晌,才又道:“不瞒苏姑娘,说起来,老身也有私心,盼着你嫁进来能照拂坤哥儿,但多半还是因为我儿待你不同,老身最近两年从未见他同旁人闲话时笑得那般开怀。”
苏圆听完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她从不知道笑得那么温和的男人,居然背负了这么多的苦楚。不过,这克妻的罪名真是有些过分了,认真想起来,都是巧合罢了。
但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牟家混迹在京都那样的权力场,又挂着伯爵的名头,牟奕更是担负着皇宫的安危,怎么会少得了对手和敌人?出了这样的巧合被有心人抓到,怎能不幸灾乐祸的宣扬到天下皆知。
敝不得他年纪看着比自己还大,居然还是孤身一人,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
但是,即便顶着克妻的名头,牟奕一个丁忧在家的伯爵要娶她一个农家野丫头还是有些牵强啊。
牟老夫人见苏圆半晌没有应声,还以为她被儿子克妻的名头吓到了,心里很是后悔,赶紧补救道:“苏姑娘千万不要信那些流言,老身寻过高僧做法,我儿并无半点过错,实在是先前那些女子没有福气,而姑娘福泽深厚,定然不会有事。”
苏圆听得咧嘴,开口还是想要拒绝,但不知为何先前同牟奕相处的情形总是在脑海里闪现,惹得她实在心烦,于是敷衍道:“这些谣言自然做不得准,想来牟大哥也是受了不白之冤。只是这等大事,我要问过婆婆才行,实在不能立刻答复老夫人,还望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虽然有些失望,但听苏圆没有一口拒绝,倒也勉强满意,应道:“禀告长辈是应该的,老身静待姑娘的音信。”
苏圆胡乱又应了几句就赶紧告辞了,待随着一个丫鬟走到半路,正巧碰到从库房回来的牟奕。
他见她往外走就问道:“苏姑娘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苏圆想起方才之事,忍不住红了脸,含糊道:“婆婆早起有些不舒坦,我心急回去照料,就不多打扰了。”说罢,她胡乱行了个礼就往外走。
牟奕眼里疑惑更深,想了想就吩咐身后的小厮,“让牟青和牟武备车送苏姑娘回去。”
小厮应声就小跑追苏圆去了,留下牟奕端着盒子去了正房。
牟老夫人这会儿正喝着茶,心里也是忐忑,不知今日这般做是错是对,突然见得儿子进来,她就有些心虚,不等儿子发问便推说头疼要睡下。
牟奕无法,只能放下首饰盒子,吩咐丫鬟好好照料母亲。
苏圆一路坐在马车里,面上依然泛红,心跳快得跟打鼓一般。
就是她原本的时空也极少有哪个当娘的直接对女孩子说“嫁给我儿子吧”,更何况她自小到大从未谈过恋爱,这般突然被“求婚”,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古怪,却又有些兴奋。
她忍不住狠狠拍了拍滚烫的脸,又用力晃晃脑袋,终于觉得清醒一些。
老话讲门当户对,这绝对是有道理的。生活环境和成长过程有太大差异,光只是因为爱情而结合,之后相处也会出现很多矛盾,更何况她同牟奕还没有爱情,顶多算是好感……可门第却是天差地别。
牟家累世富贵,而她在现代也不过是平常家庭长大,到这里被婆婆收留,更是贫寒,怎么看都不合适啊。
许是马车走得快,苏圆还没整理好情绪,就远远看到三里村的影子,想起婆婆那日大发雷霆,她又有些忐忑,生怕吴婆婆因为她同牟老夫人私下谈及亲事失了矜持而气恼。
罢刚拐进村口,赶车的牟青和牟武就敲响车壁,禀告道:“苏姑娘,您快下来看看,您家里好像出事了!”
“什么?!”苏圆一听,哪里顾得上其它,一手挑开车帘就探出头去。
吴家住在三里村最西边,挨近大路,茅草房虽然破旧,但院子很宽敞。这会儿被村人围得水泄不通。即便平日有急病之人上门求医,村人多有赶来看热闹的,但这般模样还是第一次,显见家里是出了大事。
苏圆哪里还耐得住性子,推开车门跳下去,提起裙角就往家里飞奔。
牟青和牟武低声商量了一下,两人都不是傻子,看得出自家主子待苏姑娘有些不同,他们若是今日袖手旁观,说不定回去就要被处罚,不如跟去看看也算结个善缘,万一将来某日就因为这事得了好因果呢。
两人把马车拴到路旁的树上,然后也挤进了吴家院子。
只见吴婆婆半躺在墙边,头上不知怎么的撞得血肉模糊,脸色苍白,神情恍惚,苏圆正泪涟涟抱着她小心翼翼呼唤。几个邻人模样的妇人也是满脸气愤的帮着递布巾掩伤口,嘴里嘟嘟囔囔,显见在诉说原委。
另一边,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骂骂咧咧的肆意打砸,大到桌椅,小到碗盆,全都被砸得粉碎,无一幸免。
牟青和牟武看得皱了眉头,牟家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门第,他们又是二爷身边得用的人,但行事也没有这般跋扈霸道的时候啊。不想今日在小小的三里村,居然能看到一场恶霸欺压百姓的闹剧。
“住手!”牟青大喝一声,黑着脸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居然打砸农家,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听得这话,原本一个站在院角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鼻烟壶,踱着四方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牟青和牟武好几眼,这才高抬着下巴不屑应道:“你们什么人,敢管我张家的闲事?”
牟青自小就胆子大,又有一身武艺,哪里会把这么狗仗人势的奴才看在眼里,他冷冷一笑,嘲讽道:“张家?哪个张家?难道张家是皇亲国戚,所以才不把赤龙国的律法放在眼里?”
那张家管事被堵得脸色一黑,恼道:“春日草没长出多高,哪里冒出你这么个多嘴驴,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张家可是万石城首富,你敢管闲事,小心哪日……哼!”
“呦,怎么着?我们兄弟今日管了不平事,张家还要置我们于死地不成?”
身为兄弟,牟武自然也不会看着牟青孤军奋战,开口又抢白了张管事几句。
一旁的村民本就替吴家抱不平,这会儿见有人出头,自然也是出声附和,“就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砸也砸了、打也打了,还要怎么样?再说了,你们家里孩子病了有些时日了,我们吴婶子治好是本事,治不好是老天爷要收人,你们凭什么都怪到吴婶子头上,若是你们再这般无礼,我们就去县衙击鼓鸣冤!”
张管事原本还想再骂几句,但见村里人隐隐围了上来就有些怕吃亏,于是狠狠啐一口,指着刚醒来的吴婆婆骂道:“老婆子,算你运气好。今日大爷心肠好就放你一马,以后再敢出去害人,看我不……”
他话说到一半,眼角扫到吴婆婆身边的年轻姑娘,登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好似上一次春日随主子进山打猎,见到的那匹饿了一冬的野狼,眼神仇恨凶恶,随时都能把他的骨头咬碎!
那些涌到嘴边的威胁之言,下意识被他咽了下去,只能挥了手招呼家丁们,“走,回城!”
村人们恨不得他们立刻滚蛋才好,赶紧让开道路,牟青和牟武也没有阻拦。
张管事许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姑娘吓唬到有些丢脸,走到门口又扭头往墙边望去,只见那个白净微胖的姑娘蹲身背吴婆婆进屋,千般小心万般呵护的模样,好似温柔孝顺的女儿一般,哪里还有刚才的凶恶模样。
难道是眼花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