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周佩华主仆俩已经坐在前往城外清心庵的马车上,车内铺了一床厚褥,还有四、五个主仆俩的随身包裹,这就是她们所有的家当了。
她们心里都清楚,这一次离开周府,是不会再回去)了。
荷香掀起车帘往后看了看,然后才悻悻地放下帘子。
周佩华歪在靠枕上,嘴角带了一丝淡笑,“不是早知道了,还气个什么劲儿?”
荷香嘟嘴憋着一口气,没回话。
周佩华也不再说话。
可过了没多久,荷香就忍不住低声骂道:“老天要有眼,就该让那些狼心狗肺的都不落好!”
周佩华没说什么,只是笑睨她一眼,听着马蹄哒哒,她倒有了几分惬意悠然,闭目养神。
只要到了清心庵就好了,很快她就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而被马车远远甩在后头的周府大宅内却是另一幅情景。
周李氏的亲生女儿周佩锦倚在母亲跟前,娇滴滴地道:“娘,这下可好了,总算把那个扫把星弄出去了。”
周李氏笑着拍拍女儿的手,道:“以后可就好了。”
周佩锦笑得灿烂,道:“可不是,她那副嫁妆可真厚实,等她一咽气,就都属于我的了。”
周李氏点点头道:“是呀,要不是镇国公实在煞气太重、八字太硬,由你替嫁也是很好,可惜了。”
周佩锦不以为然地道:“娘,你可别把我跟那个煞星扯在一块儿,你看,自从那个扫把星跟那人定下亲事,咱们家里就丧事不断,这几年我身上的丧服就没断过,连她自己都被那人克得快死了。”
“你这么说倒也是。”周李氏不由得拧眉,“好在那吕家也算门当户对,你嫁过去也能享福。”
周佩锦被母亲说得粉面绯红,扯着母亲的袖子娇喊不依。
周李氏满面带笑。
母女俩倒是一副母慈女孝的光景,衬得乘坐一辆青布马车离府的周家大小姐更显凄然。
十日后的傍晚时分,一行百余人风尘仆仆地来到周府,浑身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犹似带着战场的铁马金戈之气。
门房被这股气势吓得腿肚子直发软,面色惨白,嘴张不开,声儿发不出,直愣愣地看着那个颔下三络青须的中年文士踏上了台阶,走到自己面前。
“敢问这里可是周文瑞周大人府上?”
门房呆呆地点头。
文思远微微一笑,从袖中模出一张名帖递过去,道:“在下不才,忝在雷将军帐下效命,此来乃是替我家将军迎娶夫人,今日天色已晚,名帖投上,明日再过府相议。”
门房就那么看着文思远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登鞍上马,接着手一挥,领着百骑杀神纵马离去。
饼了好半晌,门房才如梦初醒,拿着名帖急着往里跑,往日走惯的路,今日却接连摔了几个大跟头,滚得一身灰尘满身狼狈。
天呐!这可真是不得了,大将军来迎娶大小姐了!
听完门房来报的周李氏也是脸色大变,雷家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就来迎娶了?
明天再过府相议?
周李氏心浮气躁地在厅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高声道:“来人,赶紧派人去清心庵接大小姐回府,再让人赶紧去把大小姐的院子好好收拾一下!”
爱里的仆役立时一阵兵荒马乱。
前天庵里还送来消息说大小姐病得只剩下一口气,怕是撑不过去了,兴许也就这两天的功夫,这样要怎么把人给接回来,要是半路就咽过气去……
还是夫人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这么一想,许多人心中倏然一惊。
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周府派出马车之后,半路就有两道身影远远跟上。
清心庵离城甚远,地处偏僻,倒是极为清静之所在,山脚遍植青竹,山路蜿蜒从林间一路向上到达坐落在半山腰的清心庵。
庵堂周围翠竹丛丛,山风拂过,一片绿涛汹涌,此时山门紧闭,在太阳最后余晖的映射下显得清冷极了。
周府管家上前叩门。
不一会儿,一名模样清秀的小尼姑打开了庵门,问道:“不知施主何事?”
周府管家一边抬袖擦汗,一边道:“我是周府的管家,奉我们夫人之命前来接大小姐回府。”
闻言,小尼姑皱起眉头,不太友善地道:“周施主病情严重,已是卧床起不得身,如何还能这般折腾?”周家的夫人实在不善。
避家的额头上冒出更多汗了,只能重复道:“我家夫人有命,我们做下人的也是无法,小师父就让我们进去吧。”佛门清净之地到底不是任人擅闯的。
“既然周大小姐病重,留在庵中静养就行了。”
突如其来的冷冽男声让庵门内外的人齐齐吃了一惊,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两名褐衣大汉站在不远处,左手齐齐按在腰悬长剑的剑柄上,双目如冰朝着管家一行人直射而去,大有一言不和就拔剑之意。
避家身子一僵,彷佛被冰水浸了一般,上下牙齿直打颤,思绪快速转了转,隐隐猜到了来人身分,心下更是惶然。
毫无徵兆地前来迎娶,现在又突然出现在大小姐静养的庵堂之外,越想越让人心惊。
世袭镇国公,又是钦命镇守北疆的大将军,周家就算有个在朝为官的老爷,也不过堪堪五品,如何能与之相抗?更何况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只怕夫人也落不了好。
避家马上判断了利害关系,向小尼姑说道:“既然小师父这样说,那我们就先离开了,还请小师父转告我家大小姐,请她安心静养,早日康复为要。”
小尼姑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点头答应,接着便慢慢关上了庵门。
避家看都不敢再看两名大汉一眼,领着仆役匆匆离去。
那两名大汉则留了下来,犹如门神般守在清心庵外。
小尼姑回到禅房,将外头发生的事禀告了师父。
庵主清心师太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小弟子离开,模样秀美的清心师太轻笑着摇了摇头,要是再晚个两日,周佩华也就能成功死遁,偏偏不巧雷家在这个时候上门,看来也许周佩华命中注定要嫁入雷家。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清心师太想了一会儿,起身去见周佩华,此事该让她知道。
当周佩华听说了雷家之事,顿感晴天霹雳。
清心师太拍了拍她干瘦的手背,温声道:“尽人事,听天命,凡事看开些。”
周佩华扯了扯嘴角,到底没能扯出一抹笑来,她低落地道:“我知道了,可惜白白受这一番苦楚。”
为了把自己弄到这副瘦骨嶙峋、面无人色的虚弱样,她吃了多少苦头啊!
如今倒好,一切尽岸诸流水。
周佩华气恼地用力磨牙,她明明都算好日子了,北边来人时,她的“头七”应该已经过了,可是怎么她人都还没“死”,他们就到了?
难不成他们是日夜兼程,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赶过来的?
周佩华不自觉抬手揪住衣襟,顿时觉得无比憋闷。
订亲六年,这位雷大将军第一次主动关心她,却让她恨不得当面捶死他,他这根本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啊!
清心师太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命,你也别想太多了,好好把身子养好才是。”
周佩华闷闷地应了声,“嗯。”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我先走了。”
“荷香,替我送送师太。”
荷香应声,“是,小姐。”
不一会儿,荷香回到了屋内。
见自家小姐一脸不豫,她开口劝道:“小姐,你别想那么多了,雷家既然来人了,嫁过去至少也比继续留在周家要强得多,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周佩华就是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太难受了。
见小姐还是不吭声,荷香继续道:“从明天开始小姐可要好好用饭,咱们还是得先把身体将养好,这些日子小姐把自个儿的身子都糟蹋成什么样了,奴婢看着都心疼。”
周佩华吐出口浊气,道:“我晓得,这些日子我是把自己饿得狠了些,不过只要好好调理一番就没事了。”
为了能成功瞒过继母的耳目,她最近这段时日每顿饭都只吃个三、四分饱,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病得快死了一样,但现在她不用再这样折腾自己了,唉,这也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坏。
荷香点点头,接着又问:“那咱们还回府里吗?”
周佩华微微皱了皱眉,道:“看情况再说。”
荷香想到周家来人要把小姐接回去,又忍不住来气,咬牙切齿地道:“那些人明知道小姐病重,竟然还想着要把小姐接回去,简直不是人!”
周佩华没说话,只是轻哼一声,雷家来人这样迅速,不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恐怕也让继母无法招架,继母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不知道要心疼懊恼成什么样了。
想到这里,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荷香上前服侍自家小姐安歇,主仆俩听着竹涛之声,沉入梦乡。
与此同时,城中的周府内,主母周李氏却是满怀心事,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一梦惊醒,冷汗浸背,惶惶然睁大双眼坐在帐中,直到天明。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可若是心内有鬼,风吹草动便要疑心生暗鬼,自己就能把自己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