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娘见宇文珑似乎没认出她,激动了起来。
“黄公子,您不认得奴家了吗?”
宇文珑还是很迷糊,“你是?”
那花娘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唇下的痣,急切地道:“奴家是惜烟啊!看看这颗痣,公子真不认得了?”
脸上有痣的女人可多了去,宇文珑还是摇头,“不认得。”
他很肯定自己不认识她,纵然他过去算得上是青楼常客,但这姑娘长得如此不起眼,绝不会是褚云剑会点选的姑娘,既然褚云剑不会点选这姑娘作陪,向来由着褚云剑挑姑娘的他自然是不会认得她。
“那么此物呢?公子是否识得?”惜烟不死心,很快从怀里拿出一个姜黄色的小荷包,上面绣着个“轻”字。
言少轻微怔了一下,她不动声色,眸光从荷包转到宇文珑脸上。
宇文珑嘴唇颤了颤。他还是不认得这个惜烟,但化成了灰,他也不会不认得这个荷包。
“哎呀!”见到他的表情,惜烟有些得意了。“公子想起奴家了对不对?怡香楼,丽水巷的怡香楼,那时奴家正是豆蔻年华……”
宇文珑在模糊的记忆里垂死挣扎。
怡香楼,是褚云剑颇为喜欢的青楼之一,看着眼前那张雀跃的平凡面孔,他逐渐想了起来……
“公子好生无情。”惜烟幽怨地道:“亏得奴家一直把公子记在心里,公子却要奴家再三提点才想起奴家,正是应了那句‘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神色更加不同了。
原来,两人之间还跟“情”扯上了干系啊……
宇文珑见言少轻看着他们两人,那目光像是要将宇文珑的脑袋看出个窟窿来,他心里顿时一凉。
那是她的荷包,却落在了别的女子手中,也无怪乎她会这般看着他们了。
他连忙对言少轻解释,“你别瞎猜,不是你想的那般,是她胡扯……”
“奴家没胡扯。”惜烟轻轻抚起了那个荷包,脸上一片的触景生情。“打从公子把这荷包送给奴家,奴家就一直带在身上,日子难过,就只有这荷包能给奴家些许慰藉了。”
“大胆!”宇文珑气得跳脚,他直指着惜烟的鼻头骂道:“一派胡言!本公子才没有把荷包送给你!”
“公子大声也无用,分明是公子送给我的。”惜烟有点幽怨的瞅了他一眼。“公子当时虽然醉了,但确实是公子亲自将这荷包送给我的,若有半点虚言,我孟惜烟就遭天打雷劈、五马分尸!”
宇文珑咬紧牙关,他真的很想将她五马分尸。
她这莫名其妙起什么重誓啊?起重誓做什么啊?这不是火上加油吗?这下他真是跳到什么河都洗不清了!
言少轻眉梢微挑。原来如此,他把她的荷包送给别的女子了,难怪不在他身上……是要多缺心眼,才会把她的荷包送给他人?
“那时我醉了,我醉了啊!烂醉如泥!”宇文珑心急如焚,大声分辩,“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醒来发现荷包不见了,心急如焚的还在府里找了许久,却是怎么也找不着……”
言少轻不发一语,荷包攥在青楼的姑娘手里,自然在府里找不着,“惜烟一直感念公子为惜烟赎身,当时没能好好表达谢意,想着若再见到公子,定要向公子说声谢,日盼夜盼,总算给惜烟盼到了……”说着,她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宇文珑,眸中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一阵抽气。哇靠,还赎身了啊!这要说两人之间没什么,可没人会信了。
言少轻仍是不置可否,旁人要从她的神色猜到她在想什么,也是极难之事。
她知道他从前都是跟着褚云剑一块儿纵情声色,但还是小看他了,原来他还帮青楼姑娘赎身,若不是王府里万万容不下娼妓,可能就接回府里去照顾了吧。
“不是我!”宇文珑看着言少轻,斩钉截铁地说:“你相信我,是褚云剑,他说见那小泵娘被打得可怜,提议给她赎身,银子是他出的,我只是出面而已,不过是把银两丢给老鸨,让她放人走,只有这样而已。”
话说回来,都替她赎身了,这才过了几年,她为何又在青楼里?倒是印证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生的花娘命。
似乎知道他的疑问,惜烟抬袖拭了两滴泪,哽咽道“奴家命苦,嫁了人,可丈夫几年前死了,无依无靠,生活陷入了困境,只好重操旧业。公子是否成亲了?奴家愿意随公子回去,给公子做贴身婢女,以报公子之恩,若是公子无人服侍,奴家给公子为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真是够了!宇文珑忍无可忍的大吼,“不必了!你好自为之!”
惜烟用帕子掩着口,趔趄了几步,削瘦的肩抖了下。“公子,你吓到奴家了……”
宇文珑眉毛拧成一团,凶恶地瞪着惜烟,“就是要吓你,怎样?”
惜烟拿眼委委屈屈的看着他,“公子,奴家还有话说……”
“不必!”宇文珑没好气道。
惜烟觑着他的脸色,小声地道:“不是要说我俩之间的事……”
宇文珑瞪着她,“你还说?!”
他俩之间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
他此刻真是怀疑这多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惜烟,是褚云剑知道今日他会过来,安排在这儿整他的。
不等他再度发难,惜烟便有点委屈地说:“奴家要说的是彩娘的事。”
“哦?”言少轻不由得拿正眼看着惜烟,她微点下颚,“你说。”
惜烟得到了鼓励,她忙转看向言少轻,大声说道:“大人,奴家知道彩娘怀了身孕,且那孩子已过了三个月,是个男胎!”
“男胎?”言少轻微微挑眉。“如何得知是男胎?”
再高明的太医都不能在胎儿才三足月时便诊出男女,至少要足六个月才有办法。
惜烟高兴地说:“算命师算出来的呀!就是常在天桥下摆摊的那个吴大师,彩娘去找他算月复中孩子是男是女,他掐指一算,便算出是个男胎了,真是好生厉害啊!”
满堂的人都听得傻眼兼无言,最后是言少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还有吗?”
“当然有。”惜烟可得意了,她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子,“彩娘对奴家说过,她月复中的孩子可宝贝了,若生下来,日后肯定一生富贵不愁,因为孩子的爹是朝中大臣,位高权重,呼风唤雨,就是皇帝老爷也要给他三分面子,这事儿关系重大,彩娘原是不肯对旁人说的,只因奴家是她的姊妹淘,嘴巴又向来捂得严实,所以彩娘才会对奴家说的,奴家敢说,整个翠仙坊只有奴家知道彩娘怀有身孕这事儿。”
宇文珑与言少轻对看一眼,都想到一件事情上。
孔明辉充其量不过是个四品刑部侍郎,绝对称不上位高权重,更加没能耐呼风唤雨,而能让宇文珑卖三分面子的大臣,更是五根指头数得完,那几位老臣说他们任何一个会跟青楼姑娘扯不清还有了孩子,没人相信。
所以,若不是彩娘对惜烟胡说,便是那自称大臣的男人在对彩娘吹嘘。
言少轻抬起眸子来,问道:“鸨母,本官问你,孔明辉是否为彩娘的入幕之宾?”
鸨母连忙点头,“回大人的话,彩娘和孔大人都好了好些年头了,这不是什么秘密,孔夫人也知道,这儿所有人都知道。”
言少轻蹙眉。也就是说,彩娘的男人不只有一个,除了孔明辉,还有个在朝为官的大臣?
她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么,你可有安排彩娘接其他客人?”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鸨母头摇得可凶了。“孔大人醋劲很大,奴家哪里敢叫彩娘接客?若不是孔夫人太过凶焊,孔大人早给彩娘赎身了。”
惜烟插话道:“大人,奴家还知道,孔夫人曾叫人来给彩娘传话,说她若敢给孔大人当外室,一定天天上门打得她满地找牙,因此彩娘死都不让孔大人给她买院子。”
言少轻凝眉细想,那么彩娘的另一个男人是谁?她的死,与那个人有关吗?还是与孔明辉有关?
总之,彩娘的死并不单纯,绝不是因为陌生的酒客为她争风吃醋而意外身亡。
“很好,你们提供的线索,都对本案极有帮助。”言少轻肃然的点了点头。“现在,本官要看看彩娘的房间。”
“哎呀,说到这个……”鸨母的表情顿时有些为难。“也不是不能让大人看房间,只不过……”
言少轻见鸨母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冷了声道:“本官面前,任何人若有不实隐瞒,以共犯论。”
一听又要被当共犯,这可不得了,鸨母忙道:“大人明察!就是,彩娘也不知沾了什么霉运,昨儿夜里她的房间莫名起火,幸好她不在房里睡,去惜烟房里睡了,不然肯定被烧死,现下房里焦黑一片,什么都烧掉啦,大人若是去看,也看不到什么了。”
言少轻红唇轻抿。所以,有人要烧死她,没烧成,才又派人来对她下手吗?
或者,要烧死的不只是她,是要烧掉某些在她房里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能让他们找到那个大官是谁的东西,那人,可能和孔明辉的死有关系,更甚者和黄金劫案也有关……
她今日会到翠仙坊来,原就是陆宸说查到了孔明辉去大理寺狱里意图将杨七灭口的前一晚,曾在翠仙坊和一个花娘过夜,听说和那花娘过从甚密,来此或许能问到什么,没想到他们来晚一步,彩娘已经死了。
案情到这里,似乎陷入了胶着……
陆宸踱步走到言少轻面前,道:“大人,那两个假扮酒客动手的人可能永远找不到了,找到,也可能是冰冷的尸体。”
言少轻沉重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就像两个人在忘我对视一般。
鸨母眼珠滴溜溜地转,突然谄笑起来,“在奴家看来,两位大人真是登对了,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啊。”她看着言少轻咯咯笑道:“大人虽做男儿装束,但奴家一眼就看出大人是女子,两位若是需要媒人,奴家刚好有认识的媒人可以介绍给两位大人,那媒婆呀办事利索,价钱公道,还保证一举得男,正巧是奴家的姊姊,包管两位大人满意……”
“大胆!”这回的大胆不是宇文珑喊的,而是出自尚德海口中。
什么一举得男……再让这老虔婆胡说八道下去,他回宫后的日子可就难受了,皇上肯定会把气出在他们这些奴才身上。
瞧,不用等回宫,皇上此刻脸色就黑得要命,显然已气得五脏乱、六腑暴跳,要是他回宫提议弄个陆大人的小人儿来扎一扎,皇上肯定给他加月银!
宇文珑此生从来没有听到有人夸他和言少轻登对,多数人会用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来形容,文雅点便说明珠蒙尘。
总之,他和言少轻不般配,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就算他们成亲了、成了夫妻,也不见有半个人夸过他们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如今竟连个鸨母都要来欺负他,还说要给言少轻和陆宸介绍媒婆,一举得男……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压抑着突然涌入胸膛的怒火,蓦然将言少轻拽着走,令她一阵踉跄。
然而,因着是他这个皇帝大人拉的,虽然众人皆是错愕傻眼,也无人敢挡驾,只有陆霜林情急的追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暗卫,见帝后以这么一个出格的模式出现都颇感惊讶。
“皇上——”权月看着直上树梢的帝后。
“不必跟来!”
宇文珑头也不回,权月与后脚奔至的陆霜林对看一眼,同时又拔足跟去。
言少轻在宇文珑怀里,感觉到夏夜微风拂过,还有阵阵夜来香的浓郁芳香,看来这附近种了许多夜来香啊。
她知道他轻功好,只是没料到好成如此地步,他搂着她飞,宛如大雁一般轻松自如,她便半点也没挣扎,由着他胡来。
落地之后,她这才发现满京城竟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街上人来人往的,兜售吃食、小扇、烟火的摊贩更是三五步便一个,熙熙攘攘的人流挤满了大街小巷,似乎全京城的人都出来了,实在好生热闹,宇文珑视而不见周围热闹的景象,只一径不由分说地拽着她走。
在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前停步,言少轻硬是不肯走了,问他,“要去哪里?”
宇文珑因为她执意不走了,只好停了下来。
他蹙眉看着她,心中的火气还未消,没好气地说:“去找褚云剑,证明我的清白,我没有替那个叫什么惜烟的赎身,跟她也没有不可告人之事,这一定全是褚云剑搞出来的鬼,他从小就爱耍我不是?”
言少轻有些讶异,他如此莽撞的把她带出来,只是为了去找褚云剑为他证明清白?
为什么?
难道他是怕今日之事传出去,天下人会笑他连花娘都好吗?
“不必去了,我信你便是。”她看着他,长睫眨了眨,在花灯的映照下,表情忽明忽暗。“我只问你一件事。”
宇文珑一脸的光明磊落。“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只要她信他,一切好谈。
她的面色平静,如沉在水中的玉。“我的荷包为何在你手里?”她丢失那个荷包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万万没想到荷包会在他那里。
有人险险撞到她,他将她一把拉过来,贴在自己胸前才道:“我捡到的。”手,顺势搂住她的纤腰,紧紧的拥着。
若问他登基之后何时最为幸福开心?就是此刻了……
“拾获之后,为何不还给我?”她眼里写着不解。
她眉若远山,目如秋水,他几乎要溺进她的眼睛里了,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才道:“忘了,也不是什么显眼之物,搁久便忘了。”
“你是一直搁在怀里吗?”言少轻心思飞转,眼眸波光流转。“否则捡到那东西都多少年的事了,如何能在酒醉之后送给他人,总不会特意回王府取的吧?”
他语塞,沉寂了半晌,瞪着她,表情有些不好了。
她就不能笨一点吗?
他就是对她特别上心,就是想留着当个念想,一直把她的荷包揣在衣襟里,就像走到哪里她都跟他在一块似的,这点情怀她就不明白,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