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之涛看见车上的陌生年轻男人时,脸色马上一沉,但医者父母心,再加上孙女苦苦哀求,他不得不出手救治。
男人昏迷了整整十天,万静湖几乎每天守在床边照顾他,还不断跟昏迷不醒的他说话。
然而人心不像猫狗鸟兽那般单纯,复杂得好似罩了一层黑纱,万静湖没有多想,万之涛却不能不多加防备。
孙女说是在郊山的溪里发现男人的,溪的另一侧是座峭壁,她说他许是失足摔落。
可是他身上的伤是利刃所为,刀刀致命,很明显的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不管对方是谁,肯定与他有著极大的仇恨或是纠葛,他既然有仇家,仇家就有可能会循著线索找到望春城来,到时,他的事就会变成万家的事。
对万之涛而言,宝贝孙女比他的性命还重要,他绝不会让她摊上麻烦、惹上祸事,他已经想好了,只要男人一醒,他就要请对方离开。
第十一天的早上,男人醒了,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姑娘凑在他面前,正兴奋的瞅著他。
“欸!”万静湖的双眼晶亮晶亮的,期待他开口说话。
男人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虚弱得动不了,喉咙也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要喝水吗?”她问。
他很吃力的轻轻点了下头。
万静湖马上拿了另外一个枕头垫到他脑后,再去倒了杯水过来,小心翼翼的让他啜饮了几口。
他润了润喉咙,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好痛……”
“当然。”她笑视著他。“你受了很重的伤,要不是我爷爷替你医治,恐怕你现在看著的就是阎王爷了。”
“我……”他的神情苦恼而困惑,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万静湖兴冲冲地问。
他又愣住了。“我的……名字?”
“嗯,每个人都有名字,就连豆子跟宝宝都有属于它们的名字。”她说。
“我……”他微微皱起浓眉。“我的名字……我……”
他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想不起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只闪过一个影像—有一匹黑色的马,名叫黑云。
“黑云……”
“黑云?”万静湖歪著头,眨了眨眼。“这是你的名字?好奇怪。”
“不是……”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是一匹马,是马的名字,我……我不记得自己的……”
她一惊。“你失忆了?”
他的神情虽然显得困扰,情绪却十分平静。“恐怕是。”
万静湖同情的望著他。“你一定是撞到了脑袋才会把自己的事都忘光了。”说完,她又笑笑的安慰道:“没关系,我爷爷一定可以医好你的。”
“姑娘,你是……”
“我叫万静湖。”她毫无防备地道:“这儿是望春城,我家就只有我跟爷爷,我爷爷是大夫,名叫万之涛,啊,还有豆子跟宝宝。”
“豆子?宝宝?”
“豆子是条黑狗,宝宝是头驴子。”她笑著又道:“它们也是我的家人。”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什么。
“你没有名字实在太可怜了……”万静湖说道:“不然我帮你取蚌名字,好吗?”
他点点头。
她认真的想了想,双眼忽地一亮。“叫你望安,如何?”
“望……安?”
“嗯,望你平安的意思。”万静湖自顾开心的道:“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就这么叫你吧。”
“姑娘作主便行。”
望安身强体壮,虽然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捱了过来。
万静湖每天亲自替他熬药、喂药,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经过个把个月的调养,他的伤逐渐痊愈,体力也慢慢恢复,可以自行下床走动。
这天一早,望安出了房间,慢慢走到小院子里,他看了看四周环境,对这一切感到相当陌生。
望春城是什么地方?万静湖说她是在郊山的溪里发现他的,他为什么会去那里?又为什么身受重伤?他只有一个人吗,还是有其他伙伴,甚至是……家人?
无奈他的记忆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就只有那匹名叫黑云的马。
找到那匹马,他就能知道自己是谁了吗?天下何其大,他上哪儿去找黑云?想著,他不禁觉得头疼,甚至开始头晕。
“望安。”
听到身后传来的喊声,望安缓缓转身,有礼的拱手一揖。“老爷子。”
万之涛端详著他的气色。“你看来好多了。”
“托老爷子及静湖姑娘的福。”望安感谢的道:“在下能活著,全赖两位恩人相救。”
“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及天职。”万之涛神情微微一凝。“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望安摇摇头。“每当在下拚了命的回想时,就会觉得头疼晕眩。”
万之涛稍加沉吟后道:“记忆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恢复的,有时得靠运气。”
望安唇角微微一抿,神情却是淡定平静。
万之涛凝睇著他。“慌吗?”
“不慌。”他回道。
“你什么都不记得,何以不慌?”万之涛又问。
“失忆已成事实,慌也无用,还不如安步当车。”
万之涛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他遇事不乱,行止优雅,言谈得体,绝不仅仅出身良好,想来还受过严格的教养,他敢断言,对方绝非寻常富家子弟。
那么他是谁?为何有人想杀害他?他的身上有著什么样的故事,甚至是……秘密?他的仇家知道他还活著吗?他们是否仍在寻找他?如果他们寻到这儿来,那该如何是好?
“望安,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万之涛有些犹疑。
望安马上恭谨的道:“商量不敢,老爷子请说。”
“待你伤好,老夫希望你尽快离开。”万之涛说话时神情坚定,眼底却有著歉意。
望安平静的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身上的伤并不寻常,若是老夫猜得没错,有人想置你于死地,也就是说……你有仇家。”万之涛续道:“老夫年事已高,死不足惧,但静湖才十六,又是个闺女,老夫担心……”
“老爷子,”他打断了万之涛的话,脸上没有一丝的不悦或是苦恼。“晚辈明白老爷子的意思。”
万之涛微微蹙眉一叹,“你能体谅,老夫真是万分感激。”
“该感激的人是晚辈,若没有老爷子的救治,我岂有茍活的机会?”他笑视著万之涛。“老爷子请放心,晚辈绝不会拖累恩人。”
望安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为免留下疤痕,万之涛给了他膏药让他涂抹在伤疤上,其实这种小事他觉得自己来就可以了,偏偏万静湖坚持要替他上药。
万静湖专注的在他的双臂上涂抹著焕肤膏。“望安哥哥,我爷爷调的这种膏药可是很多姑娘及婆婆妈妈们最喜欢的,她们要是受了伤,都怕留下疤痕,便会来找我爷爷调配这个……”
他静静听著她说话,同时静静的看著她。
他完全可以理解万之涛的担忧,她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姑娘,有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两颗晶亮的黑眸、挺秀的鼻子,唇角总是微微上扬,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
他听她说过豆子也是她捡到的,但他不是什么小动物,他与她又素昧平生,她这般不计后果的救了他、收留他,难道不怕他会替她惹来什么麻烦吗?
“望安哥哥,你还没离开过这间宅子,对吧?”万静湖兴冲冲地道:“等你的身子再好些,我带你四处走走,望春城是个很美的地方呢。”
望安不语,只是微笑。
“好了,你转过身去。”她说。
他微顿,反问道:“做什么?”
“你的背后都是伤痕呢。”她一脸认真地道:“只要每天按时涂抹焕肤膏,最多三个月,你的皮肤便能恢复以往的平滑光洁。来,把衣服撩起来。”
“不、不用了。”想到要在姑娘家面前光果著上身,望安不自觉皱起眉头。
万静湖注视著他,眼底闪著黠光。“你害臊?”
迎上她那明亮的黑眸,他还真的有些心慌,但很快的他就镇定下来。“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姑娘是未嫁的闺女,在下认为不妥。”
见他一脸严肃,她忍俊不住的笑了。“望安哥哥,我从小苞在爷爷身边行医,不知道看过多少人的身子呢,再说了,你当初伤重昏迷的时候,爷爷还得替别人医病,甚至出诊,他分身乏术之时,都是我在照料著你。”
“你是说……”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表情又沉凝了几分。
“我是说,我早就看过你的胸、你的背。”万静湖好笑的道:“你放心,我不会胡思乱想的。”
望安颇感无言,她如此天真纯洁,恐怕还不懂得对男人的身体胡思乱想。
“别磨蹭了,难道要等爷爷回来帮你涂吗?”
“岂敢劳烦老爷子。”他道:“我自己涂便行。”
万静湖板起脸来。“你在说笑吗?你眼睛长在后面吗?就算你眼睛长在后面好了,你的手有那么长吗?”
“这……”他显得有些为难。“其实背上留下疤痕也无妨。”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望安哥哥,你听过医者父母心这句话吧?”
“当然,但是……”
“对行医的人来说,病人伤患就像是孩子,也就是说……我帮你擦药,就像慈爱的娘亲帮孩儿擦药一样。”说著,万静湖目光一凝。“你说,你会怕你娘亲看见你的身子而胡思乱想吗?”
被她这么一说,望安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好了,别再啰哩啰唆的。”她一脸严肃,语带命令地道:“转过去。”
他愣愣的望著她一会儿,而后不知怎地,他竟听话的转过身,解开上衣,褪至腰间。
万静湖将微凉的药膏温柔又小心地涂抹在他背上的伤痕处。
望安可以感觉到她的指尖轻拂在他的背上,犹如三月的春风,亦可以感受到她的肤触细滑得犹如上好的锦缎,他还感觉得到她指尖微微的热度正暖著他的胸口。
他并没有胡思乱想,但思绪的确有点纷乱了。
她是个好姑娘,他要保护这样的好姑娘,就算万之涛没对他说那些话,他也应当有自觉,他必须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谁要杀他,他的仇家若还寻他,就有可能寻到这儿来,届时万之涛跟万静湖都将身陷险境……
“好了。”万静湖说著,顺手帮他将上衣往上一带。
望安穿好衣裳,这才转回身看著她。“谢谢静湖姑娘。”
她笑视著他。“望安哥哥不必言谢,这是我的责任。”
闻言,他狐疑地反问,“责任?”
“是呀。”万静湖笑意盈盈。“就像我把豆子捡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对它有责任。”
她的话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原来他真的跟豆子是一样的。
“是我把望安哥哥从郊山带回来的,所以我对你有责任,况且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想要对你好的感觉……”
望安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罢了。”万静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耸肩一笑。“总之,你别多想,安心的在这儿待下吧。”
万静湖待他越好,望安越觉得应该尽快离开,他不担心自己,只害怕会连累万家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