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众人抵达玉井胡同那座三进院时,初更已经打响。
原本她们是能早点抵达的,怎知骆老太太姜是老的辣,竟来个吐血昏厥大戏,弄得宅内人仰马翻,娘和她都成了千夫所指的大罪人,她那对同父异母的兄姊更是大义灭亲的跑来指责母亲,动手要替爹教训她这个逆女,还把大伙打包好的行李打翻捣乱,各种破坏。
总而言之就是,她老虎不发威,大家仍把她们母女当成病猫就是了。
“彩袖,你去趟前院大厅,将连公子他们请过来,我们到正房去!”
所谞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那老虔婆躲在屋里避不见客没关系,他们去见她总可以了吧?想当初原主之所以会被那老虔婆给逼死,目的就是为了救那个让她偏了一辈子心的长子,这回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她长子的命重要,还是为难、折腾她们母女重要。
接到她的求助,连驰俊和耿烨磊立刻随彩袖前来,只不过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僵硬冷峻,谁也不理谁,似乎是吵架了。不过这事完全没有她插嘴的余地,她也只能当作不知道了。
向两人说出她的打算后,她直捣黄龙的带他们前往骆老太太居住的正房,怎知心情不爽的耿烨磊会直接在那
里大爆发,当真把那个老虔婆吓到腿软昏厥,羌点没吐血。
其实耿世子大爷也没说什么,见老虔婆在那边顾左右而言他的废站迚篇后,他不耐的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再废话就等着白发人送撕发人。”
这句赤果果的威胁,终于让老虔婆乖乖地将彩袖和彩衫的卖身契交出来,松口让她们母女俩离开。
说穿了,那老虔婆就是个敬酒不吃爱吃罚酒的主就对了。
幸好她认识了连驰俊和耿烨磊这两个人,要不然就算照她原本的计划赚够了银两,恐怕也无法心想事成的顺利将娘和彩袖、彩衫她们从骆家接出来。
因为回到玉井胡同的时间已经晚了,大伙只能简单的先整理出两间厢房将就住一晚,晚餐更是在来此的路上随便买了几个包子和面饼应付一餐,可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一个比一个兴致高昂,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好了,时间很晚了,大家都去睡吧,明天会有很多事要做。”袁氏出声道,催促大伙该熄灯休息了。
“娘,今晚让叶嬷嬷陪你睡,我和彩袖姊姊、彩衫姊姊三个人睡隔壁厢房。”骆含瑄点头起身道。
袁氏却伸手抓住女儿的手,说:“瑄儿,今晚你陪娘睡吧,让叶嬷嬷去和她俩睡。”
骆含瑄微楞了一下,旋即乖巧应道:“好。”她想,娘大概已经从叶嬷嬷那里听说了她和连驰俊的事,想找她亲口确认吧?
一会儿后,待叶嬷嬷和彩袖、彩衫离去,房里只剩她们母女俩时,袁氏拍了拍身旁的床榻要女儿上床,骆含瑄从善如流的爬上床,躺卧在她娘身边。
屋里沉静了好一会儿,在骆含瑄都要开始怀疑她娘是不是睡着了,袁氏这才开口——
“瑄儿,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娘?”
“娘指的是什么事?女儿这段时间在外头可做了不少事,都还没跟娘仔细说过呢。”她装傻的搂住娘的胳臂,逗娘道。
“你这孩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袁氏看向女儿,伸手替她理了理颊边的发,又模了模她柔女敕的脸颊,感叹般轻声道:“娘的瑄儿长大了,愈大愈美,愈大愈标致。”
“那是因为女儿长得像娘,娘亲美女儿才美。”她甜笑道。
袁氏微拧了一下女儿水女敕的颊,这才进入正题,缓声问道:“瑄儿,那位连公子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愿意将这么一座大宅院借给咱们住?”
“娘不是已经从叶嬷嬷那里听说了?”
“所以他真的……真的对你……对你……”虽然早先已听绿翠说过这件事了,但亲耳听到女儿承认这件事,袁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与震惊。
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她到现在也还没想清楚,连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士族或皇家贵胄,但富可敌国的家底摆在那里,可不是骆家这种门户可攀比得上的,而今连家大房公子看中了她的瑄儿,这事……
她眉头轻皱,犹豫地问女儿,“瑄儿,你觉得那位连公子怎么样?”
“他?”骆含瑄略微顿了顿,老实回答,“人长得不错,性子也不错,挺好相处的。”
袁氏闻言,顿时说不出话来,看样子瑄儿好像也心动了,可是这该怎么办啊?即便两个孩子都有意,是两情相悦,可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最后排除万难成了亲,瑄儿能在家大业大的连家生存下去吗?
“瑄儿……”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向女儿说明并解释她的忧心,她总不能告诉女儿,要女儿看看她的下场吧?
她和瑄儿她爹也是两情相悦才成亲的,但娘家弱势加上婆家不喜,所导致的结果就是被轻视瞧不起,甚至让她连自个儿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她真的不想让女儿步上自己的后尘。
“娘不喜欢连公子吗?”骆含瑄轻声问道,她可以感受到她娘此刻的挣扎与忐忑——这个反应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娘对他一无所知。”袁氏婉转的回答,也是在告诉女儿、问女儿:你对他了解吗?
骆含瑄沉默了一下,说了句肯定句,“娘不喜欢连公子。”一顿,她小心翼翼的猜测道:“难道娘比较中意诚王世子做你的女婿吗?”
袁氏猛然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声斥责道:“别胡说!世子爷那种王公贵族哪是咱们这种平民百姓高攀得起的?瑄儿,答应娘,这种事你想都不准想,听见了吗?”
“娘放心,女儿压根就没想过要给人做小妾。”骆含瑄安抚的直言道。
袁氏轻楞了一下,直觉反应的想到了一件事。“所以那位连公子尚未娶亲喽?”
“这是当然的,难道娘以为女儿会答应去给人家做小妾?”骆含瑄忍不住失笑道,心想着娘刚才所透露出来的不安与不喜,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娘没这么想,娘只是看他的年纪似乎不小了,才会觉得他理当已经成亲。”像是想到什么,袁氏瞠大双眼,惊问道:“他该不会真的成过亲,娶你是为了要给他当填房吧?”
“娘,你想太多了,连公子从未成过亲,连婚约都不曾有过。”
“这怎么可能呢?”袁氏讶然不信。
“事实便是如此。”接着骆含瑄便将连驰俊在连家的处境简单说了一遍,让娘明白他年届二十却尚未娶亲的原因,以及他未来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说,他打算分家?”袁氏震惊不已,虽说刚才所听到的连家秘辛对她而言已经够惊愕了,但那些怎比得上连驰俊那孩子竟然想分家这件事!
听瑄儿的说法,那孩子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而已,而且从小就无父无母,也无嫡庶的兄弟姊妹,连家长房就独剩下他一人,加上连家其他房与其他族人们一个个又全是利欲熏心、勾心斗角之辈,他想分家是谈何容易?
况且他在连家还只是个孙字辈的小辈,有一大堆的长辈压在他上头,他若真想分家,结果可能只有一个,那便是净身出户。
那孩子竟然想与连家分家,他怎会有如此大的决心,真舍得?卜连家的万贯家财和能为他带来好处的名头吗?她真是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
“瑄儿,他是认真的吗?不会是随口说说的吧?”她不安地问。
“娘,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骆含瑄直接问。
袁氏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将女儿揽进怀中,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慢慢的开口说:“瑄儿,娘怕你被骗,怕你年纪还小,不懂人与人之间不能单看一个面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娘怕即使现在娘与你说再多,你也不会懂。”
“娘是担心咱们与连家门不当户不对,担心女儿若真嫁到连家,不会有好结果?”骆含瑄终于听出些端倪。
“连家不是普通的人家。”袁氏低声叹息。
“等连驰俊和那不是普通的连家分家之后,属于连驰俊的连家就是普通人家了。”骆含瑄说得理所当然。
“瑄儿真相信他会和京城连家分家?”
“嗯,如果没分家,女儿就不嫁给他了。”
袁氏一呆,哭笑不得的动手轻打了一下她的,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人家连亲都还没上门提呢,你竟就已在这里说嫁不嫁的,真的是……”都不知道该对这样的女儿说什么了。
“娘,女儿跟你说真的,他若没分家,女儿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所以哪天他若真来提亲的话,娘一定要把这个条件给加上去知道吗?”
“你这孩子真是愈说愈不知羞了!”
“这里就咱们母女俩,娘要女儿知羞矜持给谁看啊?”骆含瑄搂着母亲笑嘻嘻的说,逗得她娘哭笑不得,忍不住又在她上拍了两下。
“好吧,娘知道你的意思了。”过了一会儿后,袁氏开口道,并终于将自己真正的担忧给说了出来。
“娘只是怕你步上娘的后尘。你爹平时对娘很好,也没像你大伯父那样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可是这些年来,娘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知道,所以在很久以前,娘便仔细考虑过你的婚事,想替你找个家境简单殷实的人家就好,宁愿让你低嫁,也绝不让你高嫁去受委屈,怎知……”人算不如天算。
“娘,女儿明白你的担心了。”骆含疮一张开双手紧抱了下母亲,向娘撒了个娇之后才又再开口道:“可是娘,女儿还是觉得你把整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意思?”袁氏愣了愣,不解的低头看女儿。
骆含瑄翻身躺平,将双臂枕在脑下,好整以暇的道:“就像娘刚刚所说的,爹一直都对娘很好,也没纳妾给娘添堵,可是娘这些年为什么还是过得这么辛苦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爹对老太太总是言听计从。如果照娘的意思替女儿找了一门你刚才所说的条件的亲事,但老太太却不允许,想将女儿当成一枚联姻的棋子,你说爹会听你的还是老太太的?”
“你爹他……他也是很、很疼你的……”袁氏沉默了一下,才勉强开口道,只是语气有些虚。
“女儿知道爹也很疼瑄儿,只是一旦和老太人的命令相违背,爹所选择的绝对不会是瑄儿,娘也知道,对吧?所以你这回才会任女儿胡闹,并且毅然决然的决定跟女儿离开骆家,是不是?”
“瑄儿……”袁氏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得说不出话。
“娘,你别哭,所有苦难咱们都已经度过了,从现在开始只会否极泰来,你要相信女儿。”骆含瑄伸手为母亲拭去眼角的泪水,柔声安慰。“至于爹那边,等爹从荆州回来之后,女儿会和爹好好的谈一谈,绝对不会让娘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绝对!”掷地有声。
“瑄儿……”
“娘别再哭了,你再这么哭下去会伤身的,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别让女儿再为你的身子更担心好吗?”
“好,娘不哭,娘不哭了。”袁氏赶紧伸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并向女儿保证道:“娘以后都不哭了,绝不再让瑄儿替娘的身子担心。”
“娘保证?”
“嗯,娘保证。”
“姑娘,世子爷来了。”
“啊?谁来了?”
“世子爷。”
骆含瑄停下正在画饭馆厨房设计图的手,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走进屋里向她禀报的彩袖,她眨了眨眼,反应有些迟钝的问:“世子爷来了?来这里?和连公子一起吗?”
彩袖点头又摇头,道:“外头只有世子爷和他的随身护卫,连公子并没有来。”
骆含瑄又眨了眨眼,表情更疑惑呆滞了一些。她完全想不透这位世子爷怎会独自来见她,她和他除了连驰俊这个共同的朋友之外,好像没有什么交集啊,难不成这位世子爷是在劝连驰俊与她保持距离无果后,决定改从她这边下手了?
见自家姑娘听完她的话之后楞在那里半晌没反应,彩袖不由得有些着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姑娘,世子爷还在外头等着呢。”
“你们怎么会让他进到后院来而不拦着呢?”骆含瑄回神蹙眉道。
“姑娘,奴婢即使有心拦也拦不住啊,他可是诚王世子。”彩袖苦笑道,而且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世子爷来了,姑娘怎么还慢吞吞的不赶紧去迎接啊?
“是我强人所难了。”骆含瑄楞了下,恍然大悟的点头认错后,这才慢腾腾的站起身道:“走吧,咱们来去看看这位世子爷到底有何贵干?”
竟是不以为然、不慌不忙的态度,彩袖都快要佩服死自家姑娘了,那位可是王爷世子啊,多尊贵又高高在上的人,姑娘居然一点都不担忧害怕会得罪这么个大人物,真是太厉害了。
彩袖是个很聪明的丫鬟,自然没傻傻地真敢让世子爷站在外头枯等,而是早招了个小丫头将人领到距离姑娘
住处不远的一座凉亭里坐着等人,所以在她们主仆抵达那凉亭时,亭内的石桌上早已周到的摆上茶水与点心,并未怠慢到这位身分显贵的世子爷。
当然,这事还得感谢连公子,若不是他本事大,短短几日就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群聪明伶俐的下人,上从管家管事,下至粗使丫鬟婆子,将这座三进宅院打理得妥妥当当,要不然她们主仆五人现今哪能如此轻松自在,不忙得晕头转向、衣不解带才奇怪。
骆含瑄走进凉亭,朝耿烨磊行礼道:“世子爷大驾光临,民女有失远迎,还望世子爷见谅。”
雹烨磊先是挑了挑眉头,接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却是不发一语。
骆含瑄只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着,又伸手模了模自己的发髻和发簪,确定都没乱之后,这才出声轻唤道:“世子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你真的很与众不同。”耿烨磊看着她说。
“呃?”骆含瑄完全搞不懂他没头没尾的这句话是褒还是贬?
“你刚才说的话一般都是男人说的,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女人这么说,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姑娘。”
所以这是在嘲笑她吗?骆含瑄轻挑了下眉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不卑不亢的道:“民女出身商贾之家,自小便听惯长辈在迎宾时这么说,耳濡目染,让世子爷见笑了。”
“我并没有笑你的意思。”一顿,耿烨磊这才突然发现一件事。“你先坐下来吧,别站着了。”
“民女站着就行了。”她摇头拒绝,一点也不想坐下来陪这位难伺候的主,还是赶紧搞清楚他来此的目的,早点闪人为妙。想罢,她直接问道:“不知世子爷找民女有什么事?”
“我让你坐下。”命令的语气。
骆含瑄眉头忍不住轻蹙了一下,真的很讨厌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与态度,虽说在这种阶级严谨分明的古代社会里,这是正常而自然的事,但她就是不习惯而且非常讨厌,只是入境随俗和为了小命,她还是会忍。
她垂眉敛目,乖乖地走到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了下来,露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恭敬神情,安静地等候这位世子大爷的指示。
“你……”耿烨磊看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来气。可她不是已经听话坐下了吗?自己为何还是感到不悦?
“这一点也不像你。”他冲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