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寿宴风风火火的操办起来,一转眼太后寿辰也到了,内务府自有寿宴开支的款项拨用,但惜妃为了面子也不知道贴了多少私房钱,将寿宴操办得好似国宴。
慕容悠一身绣五彩金凤的正红朝服,戴着金凤耳坠子,头戴衔珠金凤入场,她扶着小禄子的手踏进了万华殿,后头紧随的一溜宫女太监自动往后站去。
她放眼一望,后宫中有品阶的嫔妃大多已经到了,殿中布置得极尽奢华之能事,甚至可以说奢华过了头,适才她在很远之处便听到了丝竹管乐声,且宫殿亮堂的烛火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万华殿位在御花园内,殿内琉璃金瓦、宽敞大器、气势恢宏,原就是宫里举办各种宴会的场所,足足可容纳几百人,因此今日除了有品阶的后宫嫔妃,四品以上的官员也都携眷来贺,场面可说是热闹非凡。
她缓步走上台阶在龙椅旁的凤椅坐了下来,觉得太后寿宴比他们含笑村一年一度的庙会热闹多了。
正面,紫檀座的金屏风前摆着金龙镶边的雕花长桌,后头摆着龙椅,左边是皇后的位置,右边是太后的位置,两边长长一溜看不到尽头的紫檀木桌子,后头椅中摆着绣花坐垫和靠枕,后头立着侍奉的宫女太监,左边,嫔妃们按位分坐,位分越高的坐在越前头,右边亦同,官员亦是按品阶,携眷者则坐在一块儿,除了经常见面的嫔妃之外,她也见着几张熟面孔,宁亲王宇文玦、翼亲王宇文珑,以及隋岳山、隋夫人、隋雨莫,他们的身分尊贵,都坐在她抬眼可及的地方。
再往外看去,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绣金孔雀的地毯,梁柱上挂满了叫人叹为观止的各色彩绘宫灯,宫灯下方结着大红绸花,大殿四周也挂满了红缎绸花,所有的柱子上均贴着烫金色的寿字,凤藻玉案上层层迭迭的寿果寿桃,入口有十二名粉衣宫女提着花蓝,不断从花篮里掏出花瓣洒向空中,到处显得喜气洋洋,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惜妃不只洒了银子也用了心,加上她脸上那得意非凡的笑容,处处让人觉得仿佛过了今日,明日她就要晋位为贵妃了。
没一会儿,宇文琰和徐太后都露脸了,徐太后一身黄色凤裙,丝线绣成的凤凰在衣裙上展翅欲飞,十分夺目,但她依旧是不苟言笑,丝毫没有因为今日是她的寿辰而露出半点笑容。
宇文琰就不同了,他面带微笑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落坐便转眸对慕容悠一笑,她也报以微笑。
吉时已到,所有人都到齐了,就空了个位置。
“谁还没来?”慕容悠小声问身边伺候的小禄子。
小禄子在宫里待得久,见过的场面多,认识的人也多,因此今天她让小禄子随行伺候,免得人家对她行礼,她还不知道那是谁。
小禄子弯身低声道:“回娘娘,是雍王爷未到。”
“哦——”慕容悠意外了。
这该要说他气焰嚣张,敢在皇上、太后、皇后之后才到,还是说他不懂事,认为战功盖天就可以无视宫规礼节?”
自小她娘给她讲的历史故事里,功高震主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不是被赐死就是被流放,她觉得这个雍王真应该敛敛锋芒了。
说人人到,此时,就听得外面太监一声通传,“雍王爷到!”
也不知为何,原本交谈热络的殿中忽然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入口,慕容悠自然也是看了过去,那日在夜里没看清楚,美宝把雍王形容得像谪仙下凡,她倒要瞧瞧是否真有那么俊美。
一名挺拔男子缓步走进大殿,他身穿一件锦绣绯色锦衣,腰系白色玉带,银色发冠极度耀眼,身材高大挺拔,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双星眸蕴藏着锐利,神色阴郁深沉之中带着一抹邪魅慵懒之气,雍容俊美,这样的人说他是在乞丐堆里长大的,还真叫人不敢相信。
见到雍王的真容,慕容悠忍不住心头微寒,执玉杯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她月兑口道:“庆兰!”
同时,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画面、许多片段,可是她却来不及捕捉,那些画面又不见了。
小禄子没听清楚。“娘娘说啥?”
慕容悠失神的望着崔赢,忽然之间遍体生寒。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她看到他会这么难受?难受得几乎凝滞了气息,她觉得自个儿轻飘飘的,好像飘浮在半空之中,耳边听到众人齐齐叩首的恭贺之声——
“臣等恭祝太后娘娘千秋吉祥!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福金安!万寿无疆!”
开宴后,太监宫女们穿梭不息的上菜,顷刻间音乐也响起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缓缓从角落的六座鎏金铜香炉中散发出来,几乎没人注意到殿中多了股不一样的香气。
柔美的旋律一下,八名果着莲足、身着水袖长衫的歌妓舞起了五彩缎带,她们的袖口处均绣了流云花纹,腰间系着粉色丝带,显得身形婀娜曼妙,时而旋转,时而轻跳,将五彩缎带舞得犹如天女散花,加之发间插着翠玉步瑶,轻轻晃动便叮当作响,个个都像凌波仙子似的看得众人眼花撩乱、目不转睛,直觉得魂魄都要被吸走了。
慕容悠没在看舞,她心乱如麻,眼睛不由自主的追随着落坐的崔赢,就见他低首与左右大臣交谈,蓦然之间他似乎发现了她的所在,慢慢搁下了手中的紫檀木镶金筷子,抬眸朝她的方向一望——
他的眼眸利剑一般,寒气四溢,深沉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隐约竟浮动着杀机。
被他眼神扫过,慕容悠觉得极为难受,就好像处在灼热的烈日之下,她不敢再看崔赢,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坐在崔赢旁边的隋岳山不时与太后使眼色,而其他人均被不断旋转绕圈的彩带舞吸引住了,包括心情很好的宇文琰在内,无人注意到隋岳山和太后的不对劲。
终于,乐曲渐歇,八名舞妓的身影逐渐慢下来,站定后,她们同时一个旋转将缎带绕着自己舞成一个圆圈,身子也慢慢伏地,最后静止不动。
音乐亦在此时停止了,就在殿中众人连声叫好之际,其中一名舞妓忽然凌空而起,她手中握着一把光芒闪烁的短剑,身子快如闪电地朝宇文琰刺去。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但慕容悠看得真切,见那短剑飞来,她想也不想的就扑到了宇文琰身上。
她只是个小老百姓,她死不足惜,他是皇上,有国才有家,他要统领整个大云朝,他不能死……
“蒙儿!”
一声肝胆俱裂的惊声叫唤,是宇文琰的声音。
她被人扶住了,但视线渐渐模糊。
她看到了什么?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她骑在白马上奔驰,她巧笑倩兮边骑边回头,长及腰际的柔亮乌发飞扬在空中,后面有个人骑着黑马在追她。
“别再过去了!雍玥,前面是断崖!”
她回头笑。“我不怕,庆兰哥哥!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凤仪宫寝殿里,慕容悠仍然昏迷不醒,打从那短剑刺进了她胸口,宇文琰就没离开过她半步,虽然那一剑没有伤到体内重要脏器,但太医说剑上喂了不明剧毒,因此她才会至今都还昏迷不醒。
“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哥、哥哥……”
“爹……娘……”
他心痛如绞的轻抚她发青的面颊,原本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随着时辰一点一滴的过去,她的脸色越来越青,这表示她体内的毒素在流窜,流到她身子的每一个部分,如果让那毒苗潜到了心室,她也就没救了。
如今太医院的太医们联手用针暂时止住了毒素四窜,只是她体内的毒一日不解,她就一日不会醒来,如此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便会毒发身亡,而此刻太医们也正焦头烂额的在想法子。
“皇上,所有歌舞妓都已咬舌自尽,不过那带头行刺皇上的女子所使的剑招,奉统领说他似曾相识,疑似青岚山庄的剑招。”褚云剑面容凝肃的禀道:“青岚山庄的青岚剑法不外传,外人难以窥得其貌,且又禁止山庄之外的人进入山庄,原就神秘无比,奉统领在因缘际会之下救了庄主夫人,这才受邀至山庄作客,因此才无意间窥见,顺此线索,或许能查到幕后主使。另外,万华殿里的熏香也查出来有问题,掺了某种西域的迷香在其中,只要专注盯着那彩带舞便会被熏香暂时迷惑心神。”
他身为大内侍卫统领却让刺客闻进宫来,还直捣圣颜,这一日一夜他已经郁闷得想拿条绳子上吊自尽了,加上宇文珑时不时便刺他一下,说什么他怠忽职守,说他疏于防范,让他简直没法活了。
如今刺客全数死绝,皇后又命悬一线,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负责。
真他妈的,他不是想卸责,而是这般的宫宴,因为在场的宫妃和大臣的女眷太多,所以皇上身边并没有带贴身侍卫,便是这漏洞给了刺客机会,他就是先知也预防不了啊!
不过,能买通层层关卡闯到御前,那些刺客也绝不简单,不,不只不简单,是大有来头。
究竟是什么人要皇上的命?皇上才登基不到两年就有人想要取而代之,那答案会不会太明显了……
“朕不要听那些!”宇文琰一门心思全在慕容悠身上,对他而言捉到刺客背后的主谋不重要,他只要他的小悠活过来!
“把隋雨莫找来!”
她想见她爹娘,他就完成她的心愿。
皇上召见,隋雨莫自是火速进宫见驾,另一方面他也极为挂心慕容悠的伤势。
在席上,他亲眼见到慕容悠为了救皇上而倒下,他十分震惊。
虽然他娘说过皇上似是喜欢慕容悠,但那时他并不认同,心想皇上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山野丫头?
现在看来不只皇上喜欢慕容悠,慕容悠更是喜欢皇上,喜欢到舍命相救,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真是叫他很意外。
“敢问皇上,娘娘的伤势……”
宇文琰在床边紧紧握着慕容悠的手,根本没回头看他一眼,只冷峻又火爆地说道:“把她的爹娘找来!”
隋雨莫一愣。
适才皇上屏退了左右,此时寝殿里只有春景、绿意和他,皇上说这话的意思是?
如果是要把他爹娘找来,适才宣他时便可一块儿宣旨,没必要把他找来,再叫他去找他爹娘进宫,不是吗?
可他又不能明着问皇上,这……
瞬间,宇文琰冷淡怒沉的声音传来,“还需想吗?朕说的是她真正的爹娘,慕容敬、郑静娘!”
隋雨莫内心的震惊无以名状,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皇上他……
宇文琰终于回头扫了他一眼,那一眼极尽的酷寒,眸中精光暴闪。
他冷冷地道:“没错!朕都知道了,先放过你,若是她死了,再跟你算帐,所以你最好祈祷她好好活着。”
隋雨莫吓出一身冷汗,忙单膝跪下。“臣遵旨。”
这欺君之罪他得用命来担,但皇上此时暂不追究,是因为慕容悠生死未卜,所以才放过他。
幸好他将慕容敬一家藏在京城之中,才不致于要劳碌奔波,可以速速将人送到。
他爹要派人杀了慕容家三人灭口,他把他们从含笑村接了出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他联合了他娘将他们藏在他舅父府中。
不过一个时辰,隋雨莫飞快离宫又飞快返回。
夜深人静,他身边带了两个人,由尚德海亲自领着来到凤仪宫。
慕容敬和郑静娘在路上已从隋雨莫口中知道了女儿身中剧毒之事,他们默默的跟在尚德海身后,直到见到了死气沉沉的慕容悠,两人才终于有了真实感,这脸色发青、动也不动躺着的女孩儿是他们那向来活泼好动、没一刻得闲的女儿吗?
“小悠!”郑静娘一下子扑到了床前,看到慕容悠两只发青的手臂高挽着衣袖,上面插满了针,她心凉了一截,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虽然他们知道这是进了皇宫,知道眼前那冷峻的男子便是当今天子,但谁都没有行参见皇上之礼,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忘了繁文缛节也是人之常情,无人会见怪。
“你这傻丫头,娘不是叫你不要爱皇上吗?你还是爱了,还爱到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真是笨得可以。”郑静娘哭着数落。
隋雨莫听得满额黑线。
这个女人,她这到底是在骂谁啊?这种话能随便讲吗?要知道皇上就在他们身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