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州近来有个知县自尽死了,朕收到密报,说这寅州太守与当地豪商勾结,暗中贩售私盐,朕怀疑这事怕是被那知县发现了,因而遭人灭口。稹元,你跑一趟去替朕查查,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御书房里,辜擎元朝胞弟吩咐。
奔稹元不愿离开京城,另外提议人选,“皇兄,朝中这么多官员,像是耿大人与姬刺史都是好人选,不如派他们前去。”
见他推拒,辜擎元板起脸来喝斥,“怎么,你这是贪懒不想去?”
奔稹元坦白承认,“皇兄,臣弟才成亲不到半个月,这趟去寅州,来回少说也要十天。”
听他不愿去的原因竟是舍不得离开新婚妻子,辜擎元怒其不争,训斥他,“先前你为了明冬的死,失心丧志一年多,朕知你伤心,也不勉强你。现下你既然成了亲,也该振作起来,给朕好好办事。”
见皇兄真动了火,辜稹元不得不答应下来,“臣弟去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辜擎元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接着解释道:“朕也不是非要在这会儿让你离开京城,而是这寅州的事透着蹊跷,朕先前已差人去调查,结果派去的官员回禀朕,说那知县是因过于思念亡妻,这才自尽,与寅州太守无关。朕不信,这才让你再跑一趟。”整个朝廷中,能完全让他信任之人只有这位胞弟,因此这次的事,他才派他前去。
看出皇兄很重视这桩案子,辜稹元颔首,“臣弟明天便动身前去寅州。”即使不舍得甫新婚的妻子,他也明白轻重。
谈完公事,辜擎元接着关心的问他,“这顾明惠可有想起什么事?”
奔稹元默然摇首,面对着什么都记不得的顾明惠,他有时候也觉得陌生,甚至不知该如何待她才好。
“她这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原来的那个明冬吗?”辜擎元忍不住问。在他看来,一个没有明冬记忆的人,就已不是原来那个明冬了,这就好比同样一个杯子,里面盛的茶换了,就不是原来那杯茶了。
奔稹元神色执着的道:“只要她是明冬,即使她是妖怪,臣弟也不在意。”他会努力的让她想起过往的事,纵使她这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无妨,他会把那些一点一点告诉她。
“罢了,由着你吧。”只要他别再像先前那般消沉丧志就好,至于顾明惠究竟是不是明冬,那已不重要。
出了皇宫,辜稹元在礼清门乘上轿子,准备回王府。
经过一个小巷,突然有个女子冲了出来,扑到轿前呼救——
“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轿夫本能地停下脚步,随侍在侧的常四瞟了一眼那女子的身后,瞥见追杀她的人在见到她扑向轿子后,便快步转身离去。
他隔着轿帘,低声朝自家主子禀报这件事。
袁拾春惊魂未定的回头看了看,发现适才在她出了永平坊后,就一路追杀她的那名杀手离开了,她惊惶的神色这才缓了下来,看向被她拦下的轿子,出言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情急,所以才……”她说着,抬目望向掀起轿帘走出来的人,嗓音顿时哑了,瞠圆了双眼。
“是你?!”
“你认得本王?”辜稹元觑向她,隐约觉得她有些面熟。
“您堂堂莱阳王,这京城里有谁不认得。”她讪笑道,前几日两人才刚见过,但他贵人多忘事,八成已不记得她。
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她很想问他,他们才分离一年多,他们之间的感情,竟薄弱得撑不过那一年多的时间吗?
见她话里似是透着丝怨慰,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抹怨嗔,辜稹元细看她几眼,想起几日前的事。
“原来是你。”那天她哭得满脸都是泪,让他一时没认出她来。方才虽已听常四禀告,知晓她是遭人追杀,才会拦下他的轿辇,他仍刻意开口喝斥她,“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冲撞本王的座轿。”此女自上次一见,便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今日再见,那感觉仍在。
袁拾春怔怔望着他,她换了一副身躯,再世为人,再站在他面前,两人却如陌路人,相见不相识。
是当初情太浅,爱太薄,还是因为已移了情、变了心,所以才认不出改容换面的她?
她隐下心痛,朝他行了一礼,“民女无状,冒犯王爷,还请王爷念在民女是遭人追杀所致,原谅民女。”
见她告罪认错,辜稹元摆摆手,也没再追究,他素来不是爱管闲事之人,然而此时望着她,却忍不住问:“光天化日之下,是何人追杀你?”
“民女也不知。”她垂下眼,轻摇螓首。
“你不知道是何人追杀你?”辜稹元怀疑她是不想说,上次遇见,她受了牵连,遭人挟持,这次却是遭人追杀,见她接连两次厄运临身,莫名勾起他本就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既然本王撞见了,你大可明言,本王或许可为你做主。”
她再次摇首,“民女未曾与人结怨,故而也不知是何人想置民女于死地。”
见她似是真的不知,辜稹元正想再进一步细问时,她福了个身,“民女告退。”不等他允许,便径自离去。
她不敢待太久,她怕会抑制不住自己酸楚的情绪,怕自己会忍不住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满脸怨嗔的责问他,为何移情别恋另娶他人。
情已逝,再多的责问不过徒然,且当初留下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与人无关,怨不得谁,他也从未允诺过要等她。
转身离开时,她失落的喃喃低吟两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不待他恩准便离去,他本该治她一个无礼之罪,然而听见她的喃喃低语,他怔楞了下,望住她的背影疑惑的皱起了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他记得这诗句,明冬当年在为他说那个嫦娥的故事时曾经提过,可她怎么会知晓这两句诗?
见自家主子一直注视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常四出声问:“王爷,这女子莫非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吗?”
奔稹元没回答,吩咐道:“回去后派人调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两句诗是出自何人之手。”他心忖或许是出自哪个文人之手,所以连个陌生的女子都会吟念,但下一瞬又陡然想到,这大行王朝里并没有嫦娥的说法。
那么适才那女子是从何得知这诗句?
常四没有多问,恭敬的应了声,“是。”
明日便要启程前往寅州,此事辜稹元也没空再细想,赶着回王府见妻子。
回到王府,顾明惠笑吟吟的迎了出来。
“王爷回来啦。”
“这……”略一迟疑,顾明惠婉拒了,“王爷是到寅州办事,带妾身同去,怕会耽误王爷办正事,妾身还是留在府里,等王爷回来。”她打算趁这机会,赶在他回来之前解决掉袁拾春,以免夜长梦多。
他颔首,“也好,本王会尽快赶回来。”
入夜前,常四前来禀告他,“王爷,属下派人四下查问,也亲自前去拜访几位大儒,无人听说过“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两句诗,因此查不到是何人所做。”
“没人听过?”辜稹元轩眉微皱,忖道:“这诗句是明冬生前吟念过,既然没人听过,白日里拦下我座轿的那丫头,又是从何得知?”
“这……”常四对此也答不上话来,“可要属下派人去把那姑娘给找来问个清楚?”虽不知对方是何人,家住何处,但她在那一带出没,只要让画师绘下她的肖像,便能在附近打听她的下落。
“王爷要找什么姑娘?”顾明惠端着碗甜汤进来,听见常四的话,随口问了句。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辜稹元心念一动,当着她的面吟念这两句诗。
彼明惠不明所以的望住他,“王爷在说什么?”
见她依然没有记起什么,辜稹元不禁有些失望,但不想她因此自责,便摆摆手表示,“没什么。”接着看向常四交代道:“今日晚了,找人的事回来再说吧。”
“是。”常四躬身退下。
望向辜稹元,顾明惠柔声启口,“王爷适才所说,可是又与我以前有关?”
她偎靠在他怀里,神色幽幽,“可惜我还是什么都没能记起来,王爷可否同我说说这件事。”知道越多明冬姊姊以前的事,她才能越好在他面前扮演好明冬姊姊的身分。
她那幽柔的眼神就仿佛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陪着明冬一块在窗边赏月时,她对他说了嫦娥奔月的故事后,吟念着那两句诗的眼神。
当时明冬怕已得知自个儿时日不多才会那般,可恨他竟全未发觉,以致……只来得及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忆起往事,即使已找到了明冬,他仍难忍心痛,涩然开口,“那年雪下得格外大,你想赏月,我陪着你走到窗边……后来,你便念了那两句诗……”
凝望着遗忘所有事情的她,他忽然有种陌生感,不知怎地,眼前竟浮现一双含着怨慰委屈的眼神。
因先遭人追杀,又再巧遇辜稹元,让袁拾春一路心神不定的来到苏府,由于苏宓与她交好,她直接被带到苏宓的院子里。
她暂时无心去想,为何又有人来追杀她,她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是谁这么大手笔,一再花钱买凶要杀她?
此时她一颗心全都在辜稹元身上,先前离开时,她吟了那两句诗,她曾告诉他嫦娥的故事,也说过那两句诗,在离去时月兑口念出,下意识的仍盼望他能认出她来。
可他无动于衷,他移了情、变了心,或许也把她说过的那个嫦娥的故事给忘了,也许……他连明冬也忘了。
“拾春、拾春……”苏宓走进小厅,见她兀自发着楞,也不知在想什么,连她来了都不知道,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袁拾春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她,“苏小姐。”
“你方才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苏宓关心的问。她很喜欢她做的糕点,进而也很喜欢袁拾春这个人,两人身分虽不同,私心里却已把她当成朋友看待。
“我……”她没说出遇上辜稹元的事,只把来的路上遭人追杀之事告诉她,“我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谁一再买凶来杀我。”她把上回遭到追杀的事一块告诉她。
听完她的话,苏宓很替她担心,“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这先后两次,你是好运才逃过一劫,下回可就难说了。”她思忖了下,接着说道:“要不我让三哥帮你查查,究竟是谁想害你?”
“三少爷他能查得到吗?”她想起那个看起来有些轻浮的苏越,她也是前阵子送糕点来苏家时,才得知她前次遭人追杀时遇见的那名男子,正是苏宓的三哥,苏家三少爷。
“哎,你可别小看我三哥,他这人看起来不太正经,但消息可灵通着呢,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没有查不到的。”
“你三哥这么厉害!”
提起三哥,苏宓一脸骄傲,“可不是,我们苏家几次都是靠着他才能度过难关。就说六年前先皇驾崩,诸皇子陷入混乱的夺位之争时,最后也是三哥剖析了各方的势力,劝我爹支持当时的六皇子,如今的皇上,苏家才能在几波汰换朝中势力的纷争中,屹立不摇。”这几年,有不少曾经的百年世家、王公贵戚,在皇上除弊革新的政策中落马倒下,就连跋扈傲慢不可一世的陈国舅一家,也被皇上给连根拔除。”
“只是我与三少爷不相熟,这么麻烦三少爷妥当吗?”她有些犹豫,她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也不知这位三少爷愿不愿意花心思替她调查这事。
“我三哥也喜欢你做的糕点,你先前昏迷那几日,咱们府里的糕点吃完,三哥天天追着我问,你什么时候再“那就有劳苏小姐。”袁拾春温言请托。
“跟我客气什么,咱们是朋友。”说也奇怪,她觉得每次与这袁拾春闲聊时,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如同先前的明冬夫人一样,让她觉得愉快自在。
“对了,今日是苏小姐的生辰,我特地为您做了个蛋糕,可方才在逃跑时,不知是否有碰坏。”袁拾春从提篮里取出那个为她做的蛋糕,幸好蛋糕大致上没怎么损坏。
看着蛋糕上头抹着果酱,还摆了些果干和蜜渍的红黑枣,苏宓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催促她,“看起来很好吃,拾春,你快切一块给我尝尝。”
“要不要帮你插上蜡烛,等你许完愿再切?”
苏宓一阵莫名,“我是过生辰又不是过忌日,插什么蜡烛?”
袁拾春这才想起,这里只有在忌日时,才会在祭拜的供品上插上香,再点燃烛火,召请过世的祖先前来享用祭品,连忙解释,“这是我以前听个海外来的商人说的,在他们那里,生辰时都会在蛋糕上插上蜡烛,再许愿。”
“真是奇怪的习俗。咱们这儿不兴这一套,你快切一块给我。”
袁拾春笑着替她切了块蛋糕,拿碟子盛了,递过去给她。
苏宓拿起汤勺,挖了口抹着果酱的蛋糕送进嘴里,那好吃得让她两眼发亮,几口就吃完,将碟子递给她,“再来一块,要大块点。”
不久,整个蛋糕被她给吃掉大半个,吃得她肚皮都撑了,还意犹未尽的舌忝舌忝嘴。
袁拾春离开后,苏越刚好给小妹送生辰礼物过来,瞧见摆在桌案上的蛋糕,嗅闻到那上头散发出来的甜香味,出声问:“这是什么?”
她得意的道:“是拾春特意给我做的生辰蛋糕。”
“拾春那丫头做的,那味道定是不错,我尝尝。”苏越动手切了块。
见状,苏宓不舍的想阻止他,“哎,三哥,你别切那么大块。”
“这整个蛋糕都被你吃了一大半,你还吃不够吗?”苏越瞅见妹妹一脸舍不得,他笑着刻意狠狠切下一大块,舀了一小口送进嘴里,松软的蛋糕配着香甜的果酱,让他忍不住三两口便把碟子上的那块蛋糕吃完,又再切了一块。
苏宓见状急了,抢过仅剩的一块,护食道:“三哥,这块是我的,你不准再吃。”
“亏三哥特地来给你送生辰礼物,连块蛋糕都舍不得给三哥吃。”苏越佯怒的晃着手里拿着要送她的礼物。
苏宓连忙堆起笑,讨好道:“要不我让拾春再帮我做一个,分一半给你。对了,三哥,拾春她今天过来时,在路上遭人追杀,听说前阵子也发生过一次,你帮拾春查查,究竟是谁想杀她,否则万一她真出事,以后咱们就吃不到她做的糕点了。”
“噫,她又被人追杀吗?”苏越有些意外。
“怎么,三哥你知道这事?”
“她上回遭人追杀时,刚好撞上我,那杀手因此逃走了。”苏越解释。
闻言,苏宓想起之前听袁拾春提过,三哥曾帮过她一个忙,原来指的是这件事,她纳闷的问:“拾春她又没
“这事我会帮她查查,你转告她,待事成之后,她可得做个像这样的蛋糕谢我。”苏越提出条件。
“知道啦,多谢三哥。”
“当初出钱买凶杀袁拾春的人是陶真,咱们阁里的杀手,先后出手三次都未能得手,李盘因此依规矩退回酬金,不再接这桩买卖。可袁拾春又再遭人追杀,你看这幕后主使者,会不会仍是陶真?”
枭首阁里,苏越坐在书房的桌案后,长指转动着手里的一只玉杯,思忖的问着站在他身旁的周随。
京城里没几个人知晓,这专门收钱替人买命的枭首阁,幕后的主人竟是苏国公府的三少爷。
“袁拾春平日并无与他人结怨,应当没这么多人想杀她。”周随那张端正的面容上一如往常,面无表情。这袁拾春能逃过第三次追杀,还是因为他们的缘故。
“你也说她一个弱质女子,并未与人结怨,那这陶真为何要买凶杀她?”苏越再提出一个疑点。
这枭首阁是苏越在七年前成立,当年他刚成亲,结果新婚妻子竟在成亲当夜趁乱跑了。她不想嫁给他,他也不想娶她,因此暗中帮了她一把,让她得以顺利逃走。
之后他得到消息,她与情夫私奔,但不到半年,两人带走的钱财用罄,那情夫竟移情别恋,想攀附当地一名富家女,两人为此争执,那情夫因此杀死了她。
尽避当初他是被迫娶她,但他这人素来怜香惜玉,且无论如何,她总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因此他前去为她报仇,收拾了那负心的男人。
在得知周随是江湖人后,他遂利用周随在江湖中的势力,成立这座收人钱财,替人买命的枭首阁,过一把江湖瘾。
“可要派人去查一查陶真?”周随问。
“嗯,你让李盘派人去查查这事。”苏越颔首,接着思量这陶真是个术士,他和袁拾春之间有什么仇怨,竟能让他不惜花钱买凶,想要袁拾春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