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玄,当殷远写好了休书之后,周凌春的脉象稍稍转好了些。
这突来的转变,教众人莫不相信殷远有克妻之命。
殷远自嘲地笑着,看着她稍有血色的脸,却不敢再碰触她,哪怕只是站在床边,也不敢久留。
没多久,岁赐将他所吩咐的药材取来,一并交给周呈曦。
“周二爷,这药材就交给你了,宁要保住凌春也不惜舍弃她月复中的孩子。”殷远毫不怜惜地道。
周呈曦心情五味杂陈地接过药材,想再跟殷远说什么,他却已是退上几步。
“我先告辞了。”殷远走到门外,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叮嘱。“如果可以,待凌春稳定时,能否差人告诉我一声?”
“可以。”周呈阳一声应允了。
“多谢。”他再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将她烙在脑海里,一回头走得绝决。
不能再待下去了,谁知道是不是连他待在这里都足以害她致命。
“爷……”岁赐面有担忧地跟上。
殷远摆了摆手,快步走在前。他说不出话,不能说话,话一旦出口就怕泪水跟着决堤,可笑的是,他是最无资格落泪的那个人。
这是他该承受的,只要她能活下去已是老天对他的厚爱了,他别无奢求。
几日之后,周凌春醒来,看着熟悉的摆设不禁眨了眨眼,想起身却觉得自己浑身无力。
敝了,睡太久了吗?
是说,她怎么回到周家了?这里分明是她的房间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微皱起眉,回想了下,蓦地张大眼,想起和殷远去徐家食宴,她和大伙聊古乐谱聊得正开心时,顺手拿起矮几上的茶汤,喝了一口……
那茶,一如她当初死去前所喝的一样。
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小姐,你终于醒了!”门开,周呈煦端着药走来,见她垂眼像在想什么,激动的走向前。
“四哥。”她扬开虚弱的笑。“二哥好大的能耐呀,竟能将我从鬼门关前拉回。”
“是啊,二哥想着配药想得发都快白了。”周呈煦将药碗搁下,欣喜若狂地道:“等我一下,我去跟二哥说一声。”
“啊……”四哥干么跑那么快,害她都来不及阻止。
她还想问她家相公啊……也得跟她家相公说一声,否则他肯定会担心的。
“凌春!二哥的心头肉啊——”
她侧眼望去,真被周呈曦半疯羊狂的模样给吓到。“二哥,我没事,你别担心。”
“你没事了,我有事啊!我的心好痛,直到现在还痛着。”周呈曦身上穿的还是那晚穿的衣袍,都已经泛黄发绉了。
“二哥,我醒了,肯定就是没事了,就说二哥的医术了得。”她哄着他,朝他身后看去,跟着进房的是周呈阳和周呈煦,最后头的则是周锦春和周绣春……“二哥,我家相公不在这里吗?”
“他……”周呈曦嘴动了动,不知道该不该全部吐实。
周凌春难得见他说话吞吞吐吐,正要追问,周呈阳已经沉声道:“殷爷有事忙着,要咱们照料你。”
“喔。”也是啦,谁要他财大业大,不忙才怪。“那就托人跟他说一声,省得他担心。”
“我待会会亲自走一趟殷府。”
有周呈阳的保证,她放心多了。
周呈曦见她没再追问,端来药碗,微搀起她。“把这帖药再喝下,看明儿个状况如何,我再琢磨着怎么下药。”
“有劳二哥了。”
“说那什么话?你是我的妹子。”
她虚弱地笑了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惜,喝了药之后,她又昏昏沉沉的,没能想出个结果便再度沉沉睡去。
待她再清醒时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不过相较之下,身子似乎有了点力气,不至于连动都动不了。
她眨了眨眼,看向一旁,窗外射入些许光芒,大概已是晌午,周呈煦就在临窗的榻上闭目养神,瞧他一脸疲惫,她也不忍心唤他,只是疑惑为何这次醒来还是没瞧见殷远。
是他还在忙,还是她醒来的时间总这般不凑巧?,
想来,是殷远见状况不对,赶紧将她送回周府让二哥医治她,倒没想到二哥真能及时救她一命,只是为何二哥没追问她喝下解毒汤的事?
对了,这就是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算殷远跟他们提过了,但他们难道都没起疑,没发觉凶手就在府里?
她的弱点唯有周家人才知道啊。
听见房门推开的声响,她本要张眼却听见——
“小声点,不知道凌春在静养吗?”本在闭目养神的周呈煦低声斥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犯得着这么凶吗?”周绣春没好气地道。“凌春姊是你妹子,难道我就不是吗?”
“你是,但你从小不需要人担心。”
“怎么,不需要被担心的就注定得被冷落?”
“你……”
“四哥,绣春。”周凌春佯装才清醒,打住两人未竟的话。
“嘿,二哥真是神人了,他算过,说你在掌灯之前定会醒来,这会觉得如何?想不想吃点东西?三哥昨儿个晚上才和人到翻江里抓了一些墨鱼回来呢。”
“……六月了?”周凌春难以置信地道。
墨鱼最早也得要六月时才捕得到,徐家食宴那是五月初耶。
“嗯,二哥说你虚耗太多,所以才会老是昏睡。”
周凌春话到嘴边,但瞧周绣春在旁,于是转了话题。“对了,四哥,我家相公没有来探望我吗?”
“他……”
“他休书都写了,还来探望你做什么?”
“周绣春!”爆开的恼意让周呈煦的女圭女圭脸覆上戾气。
周凌春怔愣着,疑惑自己听见什么……休书?为什么相公写了休书?
“我说错了吗?凌春姊又不是孩子了,还瞒着做什么?她早晚会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你说够了没,别逼我打人!”就算要说,也得要等到凌春的元气再恢复一些,要知道她之前可是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拉回的一条命,岂是短短一个月就能补回原样?
二哥说了,至少得用一年的时间,而且这期间绝不能大喜大悲,再重创一次元气的,她挑这当头说分明是要逼死凌春!
“我又没说错!”
“好了,两个都别吵!四哥,你不准开口,到一边去。”周凌春一动气胸口紧了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但她还是执意要问。“绣春,为何你姊夫写了休书?”
“我怎会知道,那晚姊夫把你送回府,在场的就只有三位兄长和姊夫,当晚姊夫就写了休书,离开之后就不曾再踏进家里了。”
“当晚……”为什么?她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让他这么做。
“这事问四哥,反正他在场,不过我猜想你无端喝了解毒汤,该不会就是姊夫和徐当家共谋的。”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地道。
“要不,为何姊夫当晚无端写了休书,而昨儿个城里还传出姊夫要迎娶徐当家呢。”
“周绣春!”周呈煦简直想要将她活活掐死。
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这般不长眼又不长脑袋的!什么话能说不能说,难道她真的一点都分不清楚吗?
周绣春一双大眼横瞪过去。“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还是你逼姊夫写休书的?外头都传说姊夫克妻,姊夫休书一写,凌春姊的脉象就好转了,要说是巧合,也真是巧合得教人心惊胆跳了。”
“你给我闭嘴!”
房门突地被推开,周呈曦铁青着脸走进,周绣春吓得赶忙缩到一旁。
“这是怎么着?在前头都听见你俩的声响了,不是说了凌春得静养,一切得静,你们这是在干么?”周呈曦狠狠地怒瞪两人,半晌脸色稍霁地走到床边,勉强扬笑道:“凌春,别多想,现在你得要好生静养才成。”
“二哥,我要见殷远。”
“凌春……”
“他如果不来见我,我去见他。”
“在胡说什么,你现在根本不能下床,你——”周呈曦叹了口气。“凌春,你肚子里有孩子,你得要安胎。”
“孩子?”她瞠圆眼。
“是啊,为了孩子你要忍耐一点,因为届时生产会耗掉你不少血,所以你得要趁现在赶紧补点元气,懂不?”
“……殷远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吗?”
周呈曦顿了下,哽在胸口的那口气好半晌才吁出。“他知道。”
周凌春困惑地皱起眉。“为什么他明知道却还写了休书?”为何她一觉醒来,人事全非?
“他……”周呈曦头痛的说不出话。
如果照实说,凌春得知殷远是为救她而写休书,那么凌春永远也割舍不下这段情,而要他铁着心肠说谎,他无所谓,但就怕凌春承受不住。
“二哥,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她要问他为什么不要她。
“见他又有什么用,他下个月就要迎娶徐当家了。”
周凌春胸口一窒,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浑身冰凉得似要死去。“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破碎喃问。
“也许那徐家食宴就是他和徐当家设的局,是存心要害死你的。”周呈阳昧着良心,顺着周绣春的猜想。
“不是!我在食宴上喝的是黑豆甘草汤,不是一般的甘草汤。从小我跟着爹娘参加大小食宴,岂会不知道宴上会放解毒汤?可就算放也是一般甘草汤,伤我也是有限。”她是因为如此才放大胆喝的,岂料竟让她喝到一模一样的味道!
周呈曦怔了下。“怎么可能……谁想害你?”他这才发觉古怪之处,药物相克,但要致命,分量得放到十足,而且缺一不可,这事只有周家人才会知道……会让周家人得知,就是为了避免让凌春误食啊!
周呈煦闻言,大眼望向躲在角落的周绣春,就连周呈曦在第一时间也认定凶手是她。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不是我,伤了凌春姊,对我有什么好处?!”周绣春一脸委屈地吼道。
“你们在说什么?”外头周呈阳和周锦春相偕走来,见里头剑拔弩张的氛围,立即环顾众人。
“没事,绣春多嘴,把殷远下个月要迎娶徐当家的事说了出来。”周呈曦以眼示意要周呈煦别道出方才的事。
周家有鬼,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绣春。”周呈阳不甚认同地斥道。
周绣春扁着嘴,满脸委屈地跑到外头去,周锦春见状只能赶紧跟上。
“三哥,我要见殷远,你带我去殷府好不好?”周凌春哑声央求着。
周呈阳叹了口气,坐在床头。“凌春,你现在的身子骨不能随意移动,除非你不想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
“孩子是无辜的,是周家的骨肉,是我的外甥,我会视为己出的疼爱,而你现在只需要静心安胎,其它的都不要多想。”
“我怎能不想,三哥,我一觉醒来天地变色,早知如此,不如让我一睡不醒。”何必再跟小鲍子做什么约定,她那时早该死了,如此一来就不会连累任何人,更不会让她明白爱上一个人,会让人如此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