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等等、等等我!”
季绍威看着追上来的元志邦,以眼神警告,要他别再提“女人”的事。
“老夫人不会轻易放弃的。”元志邦忍不住还是说了句。
季绍威心里也有数,只要他身边一直没有红粉知己,母亲就会锲而不舍的一再安排媳妇人选与他碰面,可以预见,日后千金携婢带仆上茶庄的事不会少。
但他怎么有心?下一回变身的日子也许又快到了,他沉沉的吸了口气,一步下茶楼后方,元志邦就示意奴仆驾来马车,与主子一同坐进去。
马车哒哒前行,元志邦看着主子凝重的眼神,心里直叹气,最近真的太忙,就算将唐晓怡带进盛苑,但茶庄跟茶楼开张的事太过繁琐,主子想停下脚步跟她说话都难,难得吃上她煮的一餐,也只能吃得匆匆。
不管如何,生意算是步上轨道,总算能稍喘口气,如果老夫人别再找金枝玉叶来烦主子就更好了,主子的日子有唐晓怡的加入,应该可轻松些吧。
元志邦思绪纷飞,季绍威则是静静的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都城的深秋一如记忆中的灰蒙,层层枫红都已落了地,仅剩枯黄残叶仍占枝头,但这一年多来,他几乎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他望着万里无云的天际,至少,开店的事已有好的开始,人手及茶商合作都已安排妥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茶庄的营业都能养活母亲的后半生……
至于唐晓怡,他心里的确牵挂着她,似乎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只想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保护,这阵子他能跟她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但至少她在盛苑,不会有人欺侮她……
思绪间,他的视线不经意的看着位于城中街角的老书铺,他已久未踏进。
“停车。”他喊了一声。
元志邦跟着他的视线看出去,不意外的又是一间书铺,他眸中有同情,主子哪有什么轻松时刻?忙完了茶楼的事,解咒的事就又占据脑海,“我陪爷。”
季绍威点点头,两人同时下马车,走进店内。
书铺内,年届六旬的老板与季绍威、元志邦自是熟识,连忙迎上前来行礼,“王爷、元爷。”
“我看看,你忙你的。”季绍威淡然一笑。
老板连连点头,他这家不起眼的老店铺,王爷已进来看过好几次,也买过书,王爷选的书虽然比较冷僻,但卖书人是不会多问的,他礼貌的招呼一下,才回到柜台后方。
季绍威则在一排排的书柜里寻找书籍,但看了几回,虽然有些新书,却没有他要的,他随即向老板轻轻点一下头,再看元志邦,他明白的跟着主子步出书铺,两人再坐上马车。
驾车的奴仆随即拉起缰绳驱车上路,马儿踢踏前行。
季绍威透过车窗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开口对驾车的奴仆道:“往津阳大街去。”
马车随即转往店铺林立的津阳大街,在曾经出现的无人书铺的地点,季绍威让马车停下,静静的看着曾经出现却不曾再见的书铺,如今,依然——
元志邦静静地看着神情凝重的主子,无人书铺的事爷也告诉过他,但那本书根本没啥用,找不出解咒的方法。
“志邦,你私下派人到外地去查,看看有没有人听过一间只有各色猫咪顾店的无人书铺?”季绍威突然开口道。
“呃,是。”
暖暖秋阳下,天气微凉,唐晓怡的身上添了一件粉绿的背心,而这抹绿穿梭在盛苑落叶纷纷的秋景中,甚为显眼,也因为落叶铺了一地,扫也扫不完,她踩在上头,沙沙有声。
“奇怪,去哪儿了?毛小孩!毛小孩?”唐晓怡都算不清自己从住进来至今喊了多少遍的“毛小孩”。
盛苑占地真的很大,亭台楼阁不算,弯弯曲曲的回廊、环绕着中院及后花园的假山流水,这园林建筑简直像座迷宫!
她不知道毛小孩也会搞自闭,她住进来的这些日子,东绕西绕好几圈,就是找不到它,甚至以香喷喷、热腾腾的食物引诱,她自己都口水直流了,也不见它出现,为此,她还特意走到竹林去,想说它比较习惯在那里讨食,但还是没等到它!
盛苑已经够大了,要是毛小孩不止去了竹林,还偷偷跑到王府的其他地方,那她要找到它,就真的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基于上回已向王爷问过老虎的事,再加上近日茶庄的开张,见他进进出出盛苑,忙得不可开交,她哪好意思去跟他说:“我找不到毛小孩,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下?”
她不懂,它总要吃东西吧,可奇怪的是,厨房送来的食物都进到王爷的卧房,那些量看来也没特别多,但负责收回盘子的奴仆也说了,有时候是吃光光的,有时候一口也没吃,为此,元爷还曾跟他们说,有时他也会买外食喂它……
真的是好“虎”命!难怪嘴巴那么刁!
她真的好想它,好想模模那毛茸茸的毛皮,但找不到它,她也没辙,只能暂时将注意力全放到追风身上,反正毛小孩跟她都住在盛苑里,她就不信永远都碰不到它!
此刻,她就站在马厩前看着追风。
“说来,爷真的有隐疾吧?不然,老夫人找的绝不可能是丑女,他怎么都不要呢?!”她还是不改跟动物说话的习惯,只是追风跟毛小孩不一样,追风虽然也有灵性,但脾气比较好,看她的眼神很温驯。
“你知道吗?小玉跟小雪说,大总管有令,要所有的奴仆都不许在老夫人面前嚼舌根——就是我被调进来住的事,不然就要被撵出府去。”
小玉跟小雪是两个单纯的丫头,也是被许可进盛苑打扫的丫头,因她要她们帮她找毛小孩,三个年纪相仿的人变得挺好,开始大聊八卦了。
“小玉跟小雪说,杜大娘曾偷偷跟别人说,真不知道爷看上我什么!他有看上我吗?她们还说,爷不让老夫人知道我住进来,是怕老夫人要爷将我纳为通房,可爷被前王妃给伤了心、丢了脸,所以不想搞这些有的没的……”
她边说边轻拍拍马背,再去拿了一桶清水,提过来让追风喝。
“小玉跟小雪说了很多很多,可是,我还是觉得爷那儿有问题,美女谁不爱呢?啊!忘了你听不懂。”她尴尬的看着原本低头喝水,突然抬头的追风——
“听不懂什么?”
季绍威低沉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她杏眼圆睁,差点没被吓破胆!怎么说人人到?!她吞咽了口口水,注意到追风又开始躁动起来,原来它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抬头,而是主子来了!
她吞了口口水,希望主子没听到她说什么。她缓缓的转过身,暗暗的吐了口长气,还好,与她有点距离,她的话应该没有很大声吧?是吧?
季绍威直勾勾地看着她,说来,他是佩服她的,她就是有办法跟动物聊天,只是,他刚刚听到的话……
爷怎么像毛小孩一样的瞪着她?她又咽了口口水,“爷,终于有空了?”赶快打破此刻僵滞的气氛,不然她因心虚有点脚软。
他沉沉的深吸口气,仍无法自制的瞪着她,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四处跟她照顾的动物说他不能人道!若不是他自制力太足、太过理性,他肯定将她抓到床上试试,看他能不能……
她突然瞪大眼,她看错了吗?主子的俊脸在瞬间涨红,还飞快的转身避开她的视线?!
他肯定是疯了!怎么会有那么龌龊的想法?!季绍威的心绪一阵激荡,不自在的红了脸,暗暗吐息后,才回头看着正侧着头、蹙眉看着自己的唐晓怡,“开始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她眨了眨眼,连忙回神,示意他再靠近栅栏一点,果然,追风又开始踢脚,她连忙上前,轻抚马儿的头,让它安定下来。
这让他颇惊讶,追风有灵性,喜好也很分明,不太爱让陌生人接触,但对唐晓怡竟然这么温驯。
也许是看到他脸上的诧异,她喜不自胜的道:“爷这阵子很忙,有时候我也不必备爷的三餐,所以几乎把时间都耗在追风这里,它对我已经很熟悉了。”其实,还有一半的时间花在找毛小孩上,但跟他说,又不能请他帮忙找。
他明白的点头。
“所以我发现,追风对爷的反应是恐惧,这自然就影响到爷与它的相处,我一直在想要如何帮助爷跟它传递感情?”
“传递感情?”他不懂。
她笑了,“没错,以眼对视,眼神是很重要的,要不具威胁性,追风才能不畏惧,所以,爷要做到的是主动靠近、主动抚模、主动说话,在这些主动中,眼神都要注视着马儿,不需言语的传递,以坚定的眼神告诉它,你绝对不会伤害它的。”
她一脸认真的说着。
“你怎么会有这些想法?”方法很奇特,前所未闻。
她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回答?兽医要面对的就是各种动物,但又不可能熟悉各种动物,以猫狗而言,就有不同品种、习性,能练就的功夫就是以眼神、动作让它们知道,她是带着善意而来。
“其实、其实我——我曾经——呃,在老家有匹老马。”她只能胡说八道。
“我以为你八岁就因饥荒被卖离家乡。”他说得直接。
她瞪大了眼,“爷怎么知道?”
还不是她在他是老虎时,一再碎念的说着被贩卖又转卖的辛酸。
“我现在就试试你说的方法。”他刻意忽略她的问题。
她想再问,但又想着,主子要是又问她怎么懂马的问题,这不是自找麻烦了?
两个人各有心思也各有想隐瞒的事,就刻意忽略彼此的问题。
季绍威依她所言,接近躁进不安的追风,试着与它的眼神对上,但那并不容易,对一匹显然想暴冲的马,一下仰头嘶鸣,一下子又烦躁转圈,搞得他无力,唐晓怡更是满头大汗。
“追风,看清楚,他是你的主人啊。”
“追风,没事的,我在这里。”
好几回,她急着想更靠近追风,却让季绍威给拉住,“你这样太危险了。”
谁知他拉她的力量太大,她现在整个人偎在他的怀抱里。“爷——”
他也意识到两人太过亲密,连忙放开她,“抱歉。”
她低着头,“没、没事。”才怪!她开始发春了吗?!怎么觉得让主子从后环抱的感觉超级好,有点像她抱住毛小孩的感觉,温暖又舒服……
糟糕的是,季绍威也有同样感觉,他得握紧双拳,才能制止自己将她再揽入怀中,见她低垂的脸颊染着红晕,更让他心跳加速……
“……成为嗜血恶兽……呼呼……失去至爱……终将……呼……呼……难容于世、至死方休!”
杜丌临死前的诅咒一闪而过脑海,所有萌芽的情深意动乍然止步。
“今天就到此为止。”他突然转身就走。
她愣了一下,连忙抬头,急着叫道:“爷,我建议爷天天找个固定时间试试,与动物培养感情真的一点都不难,就是真诚相待,它会感受到的。”
他停下脚步,头也没回的道:“我知道了。”
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冷漠?她不懂。
接下来的日子,让她更是不懂了。
季绍威变得很疏远,她知道他忙,但他去茶庄跟茶楼的时间明明减少了,在书房的时间变多了,却指示没有他的允许,卧房、浴池与书房她都不可以擅入。
那三个地方成了禁区中的禁区,她强烈怀疑她遍寻不着的毛小孩就窝在那里。
但她是奴才,尽自己本分就好。
于是,他在练功房练功时,她拿走他月兑下的外袍,表示“要让追风再次习惯他的气味”后,她带着外袍到马厩,将衣袍在手上展开后,站在栅栏前当人形招牌两个时辰。
一开始马儿愿意接近她,但在感受到季绍威的气味后,还是会焦虑踢脚,但一天天过去,时间一久,再加上王爷也的确在每日一早,就过来马厩与追风相处一个时辰,追风的确不如一开始畏惧,甚至能安静的接受他的靠近。
对此变化,元志邦是又惊又喜,“没想到她真的有两把刷子!”
盛苑亭台内,季绍威勾起嘴角一笑,“她说追风与我曾经是生命共同体,也许是某些原因让它不安,只要让它明白我还是当时与它出生入死的伙伴,它就会重新接纳我了。”
“生命共同体?!这话听着新鲜但很贴切,她怎么会这么说?”元志邦喝了口茶,不可思议的笑着摇头。
季绍威也觉得她身上似乎带着秘密,不然,怎么会说出不少奇怪的话语?!
但他要忙的事太多,分身乏术,暂时拨不出时间去深究——
抑或是,他不敢深究,怕苦苦压抑的情愫失控,再也回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