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议政殿内群臣噤声,气氛竟有些凝滞。
穿着一身绛紫锦衣的白珞行姿优雅,不请自入,径自步行到金殿之下,下巴微扬,墨润的双目直望着坐于殿上的晏莳青。
“桃仙,别来无若?”白珞虽然嘴角噙笑,眼里却是全无笑意,仅有慑人的寒光。
晏莳青面无波澜,淡定不减,眼神微微一敛,无笑无怒的回道:“麒麟国太子驾临吾国,却未事先告知,这似乎有违两国邦交来往之礼仪?”
“我此行前来,非是以太子身分来访,而是以晏国师故友的身分而来。”
视线一转,白珞望着金凤椅上怔忡出神的叶浅绿,双手作揖,勾起唇角。
“白凤神女在上,在下乃是麒麟太子白珞,几年前,四灵诸国调停战事时,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神女可还记得?”
这是试探!叶浅绿在白珞眼中清楚看见狡黠之色,且不管他究竟来意为何,他身上散发出太明显的敌意,无论是对晏莳青,抑或是对她。
纤白素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处,那块可以引魂定躯的麒麟玉便藏在她锦绣华服之下,恐怕白珞此行前来,目的之一,便是夺回麒麟玉。
定了定心神,叶浅绿露出寻常的傻笑,文不对题的应声道:“麒麟太子前来拜安,甚好。”
白珞一笑,眼神满是讥讽,摆明已看穿了她的伪装。
叶浅绿的额际微微沁着汗珠。万一白珞在满朝文武前揭穿一切,那岂不是让薛昆坐收了渔翁之利?
不成,眼下应该快些找个借口散朝。
“众卿若无事禀报,使退朝吧。”叶浅绿用着凤梓该有的语调扬声宣告。
此时,薛昆却忽然高声道:“既然麒麟太子驾临吾国,方才下臣禀报的和亲一事,何不选在此时一同商议?”
这只可恶的老狐狸!奸诈狡猾的贼人!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才刚说麒麟太子有意求亲,下一刻白珞便现身?分明是串通好的!
白珞身姿颀长,双手负手腰后,镶嵌着异色珠玉的发冠甚是绚目,即便身在他国的金殿,睥睨傲人的气势也分毫未减。
这样出色的男子,又怎可能想娶痴儿为妻?况且,他身为麒麟国太子,日后将继位称帝,又怎么可能甘心入赘成为白凤国的皇婿?
叶浅绿气结,一冲动起来,连傻样都忘了扮,忿忿地道:“孤的皇婿孤自会择定,无须太师忧心。”
话方落,便见薛昆双眼一抬,露出了得意之笑,白珞则是低敛下玉石般的双眸,唇上兀自噙笑。
她心下暗惊,深知自己一时大意中了他们的诡计,在百官面前自曝马脚了。
双手握紧了雕金扶把,叶浅绿面色僵白,轻咬下唇,一时间也乱了头绪。
存心挑衅似的,白珞目光直视着晏莳青,笑道:“素闻白凤神女心智未开,如今一见,原来那些传闻都是有心之士造谣生乱,神女说话的神色分明与常人无异,又何来痴傻之说?”
不等在场他人有何反应,薛昆即刻接道:“太子有所不知,前不久,神女前往神宫祭拜遇袭,此后心性略转,言行举止也与从前大不相同……真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满朝百官顿时心生狐疑,齐齐打量起殿上的神女。
叶浅绿被众人揣测怀疑的目光瞅得头皮发麻,纵然心知自己是凤梓千年之后的转世,但说到底,她毕竟已不再是那个痴儿。
况且转世之说,说出来又有几人会信?
叶浅绿心一沉,额上冷汗涔涔。
晏莳青倏然起身,迈步行至神女身前,替她挡去了众人审视的目光。
他在保护她……这个念头如暖流滑过她心底,惶然的心绪也安定了不少。
是的,有青青在她身边,她不怕。
他会帮着她一起守护白凤国,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会不离不弃,而她亦然。
晏莳青面不改色的扬声道:“遭逢灾厄,神女的身体与心智皆受到极大的伤害,太师此言,莫非是在质疑神女的身分?”
“质疑又如何?”薛昆声色严厉地反问。“晏国师深谙黄老之术,又师拜乾坤老人门下,如果暗中对神女施以妖法,蛊惑操纵,也并非不可能。”
胡扯!叶浅绿暗暗斥道,若不是晏莳青及时挡在她身前,她早不顾一切痛骂薛昆这只老狐狸了。
“桃仙,事已至此,你就从实招认了吧。”白珞扬起了利刃般的锋眸,冷瞅着仍然镇静的晏莳青。“那日你夜闯麒麟国皇宫,盗走了麒麟玉,目的就是为了偷天换日,将早已死去的神女换一个灵魂,从此沦为你一手操纵的傀儡。”
话音方落,殿下群臣哗然。
身为麒麟国太子的白珞断不可能无的放失,倘若他说神女已死,那么势必有其根据。
这一回,是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样,三言两语、做做样子便可以蒙混过去。
晏莳青目光瞬沉,心思拟定,按下了身后想起身的叶浅绿,微撇头轻使眼色,示意她莫要添乱。
只见他不疾不徐的环视众人,扬声宣告,“不错,神女确实曾经死过一回。”
话音一落,便可听见殿下传出此起彼落的抽气声。
“但是,就在我施行了能够续命的阴阳术法,将神女从垂死边缘救回来后,神女的心智也已经一并清醒。”
“胡言乱语!”薛昆严声痛斥。“当年神女被毒害,受伤过深,请遍四灵诸国的诸多神医都还是束手无策,怎么可能光凭国师一人之手就让神女恢复心智?她分明就是个冒牌货!众位务必擦亮双眼,莫让晏莳青这个妖师以及这个冒牌货夺权纂位!”
“薛昆,你这个混帐——”叶浅绿气得口出恶言,这个时候她却觑见白珞从手腕上解下了一串珠玉,噙笑的嘴似是念起了某种古怪咒语。
晏聂青面色倏变,转身想护住她,可惜为时已晚。
霎时之间,整座议政殿忽然陷入了一阵诡谲的白雾中,伸手不见五指。
“青青……青青!”叶浅绿惶然的四下张望,本应该近在咫尺的晏莳青,一转眼竟不见踪迹。
恐惧如潮水般淹上了她怔忡的双目。
这是什么妖术?仅仅是眨眼间,议政殿便坠入了浓烟迷雾之中,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呼吸声,其余的她一概听不见。
叶浅绿心焦如焚,急急奔行,却不小心被曳地的裙摆绊倒,吃痛地趴卧在地。
一道绛紫的身影蓦地映入眼里,她怔忡扬眸,心下一悸,怎会是白珞?
白珞黑眸低敛,俯视身子卧伏在地的叶浅绿,朝她伸出了手掌心。“把麒麟玉交出来。”
她咬唇,宁死不从的摇头。晏莳青的目说过,倘若不是麒麟玉发挥它的灵力,她的魂魄无法顺利依附在凤梓躯壳上,一旦拿走了麒麟玉,她将会魂不附体,后果不堪设想。
“交出来,否则下场自负。”白珞噙着狠戾的冷笑,步步朝她逼近。
叶浅绿打了个寒颤,膝头发软,一时之间爬不起身,抖着嗓子大喊,“这里是白凤国,你不能乱来!”
“区区一个白凤国,我根本不放在眼底。桃仙盗我麒麟玉,污辱我麒麟国的国威,也是对我这个同门下了战帖,既然如此,我就先夺回麒麟玉,再夺白凤国!”
原来白珞的野心如此之大,居然还妄想侵吞白凤国?万一真让他得逞,白凤国岂不是要生灵涂炭?
对了,记得上古神话中,麒麟与凤凰这两只神兽相争甚剧,即便是千百年之后的今天,麒麟与白凤两国的邦交情形依然不甚乐观。
眼见白珞将她逼入浓雾深处,身后已是退无可退,正在危急之时,一只手臂忽然围上了她的腰。她后背发凉,以为是白珞的人马擒住了她,别首一睐,看见心心念念的淡雅俊颜,她眼眶一热,反手抱住了及时闯入迷魂阵的晏莳青。
“青青……”她一出声,方惊觉自己的声嗓喑哑。
“莫慌,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半分。”晏莳青揽她起身,目光如冰,冷冷扫过同在迷魂阵中的白珞。
白珞眯了眯眼,道:“桃仙,我敬你曾经是同门,当初屡劝你莫入白凤国干政,可你偏不听,为了这个凤氏女子,不惜逆天招魂,还盗走了麒麟玉,你此举岂不是想与我为敌,就是想挑起两国纷争。”
“当初我欲商借麒麟玉,你不愿通融,无奈之下我只好出手盗取,真正不顾同门之情的人是你,白珞。”
“桃仙啊桃仙,你费尽心力,机关算尽,莫非全是为了凤氏女子?”白珞笑问,见晏莳青并未出声否认,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如果凤梓不在了,你能否还这么沉着?”
还未意会过来话中涵义,就见白珞伸指,凭空画了一个八卦图腾,须与,无形化为有形,八卦竟然成了实体,冒着诡异青烟,直朝他们两人飞来。
晏莳青眉心一攒,只手扬高,挡住了八卦突袭,怎知那八卦图腾一沾上他的袖口便化作了千缕蛇烟,顺着他的手臂缠绕而上,迅不及防。
生怕这个古怪的术法缠上叶浅绿的身子,晏莳青当机立断的推开怀中人儿,殊不知,白珞盘算的便是这一刻。
猝然被推开的叶浅绿身未着地,反而落入了守株待兔的白珞怀内,她惊呼一声,心神未定,双眼忽然被一阵黑烟蒙住,意识便坠入了无边黑暗。
“凤梓——”昏迷之前,她听见遥远的彼方,传来了晏莳青的急唤。
好痛……
马车辗过碎石小径,发出嘎咿嘎咿的声响,摇摇晃晃间,叶浅绿逐渐恢复意识,一清醒,痛楚铺天盖地的漫上四肢百骸。
水眸微睁,坐直身子,她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车上。
“青青?”她焦急低唤,回应她的,却是一道低沉的轻笑。
她心一紧,别首望去,一身紫色锦服的白珞就坐在对面,冷冷的扬眸睨她。
敌不动,我不动。叶浅绿暗暗咽了口唾沫,按住发颤的心口,模索了一阵,确认麒麟玉还系在身上,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白珞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了不禁失笑。“如今你人在我手中,我想怎么处置你都随我高兴,麒麟玉迟早都要归还,眼下不取,也不过是让你多苟活一段时间。”
叶浅绿咬咬牙,瞪着他。“你千方百计把我绑走,究竟想算计什么?”
当今之急,她唯有自保方能逃出生天,否则一旦麒麟玉离身,魂魄离了体,那就什么都没得谈了”。
“我想知道,桃仙为了你,能做到何种程度。”白珞微微眯眼,打量起她。
论相貌,凤梓确实生得极好,可论才情,一个仅有十岁心智的痴儿能有多少能耐?能读书识字,习得礼节,已是最好的状态。
可晏莳青却能够为了这样一个痴儿强夺麒麟玉,逆天道而行,施行了当年师尊只传授他一人的招魂术。
晏莳青若不是蠢,便是对凤氏血脉动了真情,要不,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思及此,白珞的眼神微变,叶浅绿也察觉到了,心头一凛,万分戒慎地瑟缩了子。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痴儿凤梓,什么大难不死、一朝醒来忽然恢复心智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白珞语带嘲弄道。
“我是不是凤梓,那又与你何关?”
“当然有关系。”白珞勾唇淡笑。“麒麟玉一离身,你的魂魄从何而来,便会回哪里去,届时,白凤神女只剩下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纵然晏莳青再有什么通天本领,也难以抵挡内忧外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