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对于灵心来说,绝对是一个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
先不说天牢本身的气氛就是阴森冰冷,几百年来天牢关押了多少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皇亲权臣,有许多犯人甚至来不及出狱,便横死在这天牢里。长久累积起来,这天牢里的怨气及阴气相当庞大,而且游走在这其中的阴魂生前都身分不凡,个个气势惊人,比起外头那些小鱼小虾,光是现身大概就可以吓死一干人等。
所以有着一双阴阳眼的灵心在天牢里就悲剧了,她一踏入天牢就觉得不对劲,但皇命如山哪由得她抗拒,待她一被关进牢里,十几名阴气大炽死状凄惨的阴魂们便缠着她不放。
灵心吓得几乎魂不附体,然而不管她怎么哭叫,那些鬼魂一点也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因为这牢里没寄以移动来攻击她的东西,而鬼怪灵以本体攻击人,就得现形,然后像奚辰或曲如霜那样大伤元气,所以他们只时不时的吓她,在她身边穿进穿出,用阴气消磨她的阳气。
可光是这样,已经让灵心哭到快虚月兑,加上天牢里的食物简直不是人吃的,还没接近就闻到上头散发的臭味,灵心没有补充营养,才几天的时间,圆润的脸蛋儿都瘦出酒窝来了。
灵心已经浑身无力又几近月兑水了,为了不看到身旁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伙,她只能缩坐在墙角,把头埋在膝间,眼不见为净,只是偶尔吹过的阴风,仍会让她小小的身躯颤抖一下。
“呜……呜……谁来救我……奚辰你在哪里……”灵心低声哭泣着,那压抑的害怕情绪,在空洞可怖的天牢里仿佛无限扩大,绝对会令所有听到的人于心不忍。
“灵心!灵心!别怕,我来了!”一个温醇的男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灵心的哭声戛然而止,在停顿几息后,她猛地抬起头,果然看到奚辰出现在她面前,他的表情夹杂着愤怒与不舍,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像是怕吓到已然是惊弓之鸟的她。
“奚辰……”灵心呆呆地看着他,蓦地吸了吸鼻子,已经红了不知多久的眼眶布满了水雾,接着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最后居然哇哇大哭起来。“呜……奚辰你去哪里了……我被关起来了啦……这里好可怕……”
事情的原委奚辰已经知道了,否则他也不会急匆匆的赶到连一般鬼魂都忌惮的天牢。他痛恨自己没有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在场,更恨自己把她卷入这一团阴谋之中,却又无力保护她。
然而他一样碰不到她,无法给她温暖,更别说四周还有一个个凶恶的阴魂虎视眈眈的,奚辰知道自己即便不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安慰她,至少也要替她挡去这些灾厄!
“看穿着你应该是皇族,但就算是皇族,你想保这个女人也绝无可能……”
“她很快就会被我们吸干阳气了……你要敢挡我们,即便你身分尊贵,我们亦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这里谁有葬身之地了?应该是要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诸多阴魂生前都是高官权贵,而且都罪大恶极,压根瞧不起奚辰这等看来文弱好欺的后辈,即使他贵为皇子也一样,见他还执意站在灵心身前,便一个个的朝他扑了过去。
表打鬼,可就跟人打人一样,没那么多顾忌了!
奚辰猝不及防,硬生生的被浓重的阴气逼到了墙外去。不过很快的他又现身在天牢内,脸色阴沉得仿佛可以滴出黑水。
“老虎不发威,把本皇子当成病猫了?本皇子只是很少打,不代表不能打!”
说完,他突然摇身一变,身上多出了一套闪亮亮的盔甲,左手一柄长枪,右手一把大刀,左右开弓地往那群厉鬼杀去。
话说奚家三个兄弟小时候感情还是不错的,奚阳醉心练武,又身为大哥,常把两个小弟带在身边操练,所以奚辰也跟着奚阳学过好一阵子的武艺,之后虽然政事繁忙,他却也没有把武艺落下,把其当成强身健体的一种活动,所以即使没有像奚阳那般废寝忘食的练成了一个无敌的大块头,不过遇到高手也勉强可以自保。
如今奚辰一认真起来,那些厉鬼便如摧枯拉朽般地被消灭,不是被一刀斩成两半,就是被一枪刺穿喉咙。厉鬼们见情况不对,也纷纷奋力抵抗,其中有一些生前是武官的也变出了武器。
很快的,奚辰的刀枪都不敷使用了,但刀枪一幻化变成了双戟,再次杀得厉鬼群片甲不留。
几百年历史的天牢,厉鬼几乎如恒河沙般数不胜数,一再的有厉鬼涌入,而奚辰的双戟也变成了长矛、双截棍、长锏、巨斧……看得灵心眼花缭乱,都忘了害怕了。
原来……原来他真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看来先前她做了一大堆武器烧给他,却是歪打正着的救了自己。不过这牢里厉鬼的数量着实令灵心咋舌,先前几天来吓自己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奚辰为她消灭的那些,几乎快比她这一辈子看过的鬼还多了!
终于,奚辰杀得狠了,那些厉鬼不能再凝聚成形,阴气也慢慢淡去。
直到一只只厉鬼都不敢再出现的时候,奚辰终于卸上那些沾染了浓重阴气的武装,飘到灵心面前淡淡笑道:“放心吧,没事了。”
灵心望着他,突然间又小嘴儿微颤,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她撑起虚弱无力的身子,朝着奚辰走去。
“你……你怎么变得这么透明?是因为替我灭杀那些厉鬼,太累了吗?”这不必长眉道长解说,灵心用猜的也猜得出来。“你不要再帮我了,你不要再帮我了,那些鬼……那些鬼已经被你杀完了,不会再出现了……”
“灵心,我没事的。”奚辰很想安抚她,但他的身影飘忽得像要消失,吓坏了灵心,他一开口,也才知道自己的元气大伤,几乎要伤到灵体的本源。
“不!你这样一定有事。”灵心摇头,却止不住心里的难过,“我在这里哭一哭就习惯了,就像在朴月镇的时候,被那些鬼吓着吓着不也习惯了吗……”
她这是语无伦次了,谁不知道这天牢里的鬼要不是被困住只能原地游荡,随便出去一只都可以虐杀好几只朴月镇的弱小表魂。
一向傲气十足的奚辰,此时却是难得地不再掩饰自己的温柔与爱意,坚定地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灵心却是丧气地摇摇头,乐观开朗的她被关在天牢才几天,已被磨得有些悲观了。“要救我出去,得先查明毒害你和刺杀太子的凶手,如果查得出,我们早就查出来了,而且……”
“本皇子这几日不在你身边,就是在查这个。”奚辰认真地道:“因为李公公被曲如霜消灭了,我们断了线索,所以我下了一趟地府,便是要找当日刺杀皇兄后自杀的杀手,相信在他们身上应该能问到一些线索。”
他没有说的是,他会突然心急地自己去查,不是因为自己回魂的期限日渐逼近,而是因那日灵心差点被纪侧妃欺负,他觉得自己无法忍受灵心再遭遇这些,他要给她一个众人仰望的地位,要解决这一切,只有他醒来。
可是,却因为他的疏忽,她又被打入了天牢,这令他内疚不已。看来他的动作要加快了,不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拉出这个有如炼狱的地方,也要尽早查明真相。
他比灵心更清楚天牢里的蹊跷,在这里面的人,没几个是完整走出去的,尤其灵心会被关起来,显然就是要被当成代罪羔羊了。
然而灵心却是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心头一紧,“现在什么日子了?”
她被关入天牢后,只记得被吓得意识模糊,已无暇去在意时间的流逝。长眉道长说生魂要在一年之内回魂,否则再也回不去,在她入狱前时间就剩不多了,如今算一算,说不定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了。
“你……你不要管我的事了,你快解决你的事,赶快回你的去,否则、否则……”灵心急道,说话都颠三倒四了。
“灵心,你相信我吗?”奚辰正色地看着她,“我们已经绑在一起了,解决你的事,就等于解决我的事,我保证很快会把你从天牢里救出去,可是这要花几天的时间。如果你相信我,就鼓起勇气,不要再哭,不要再害怕,要抱着希望活下去,好吗?”
他对她说话,很少用这种询问的语气,灵心知道,对他而言这已经是极度的放低姿态了,而他会这么做只是怕她等太久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再看看他现在透明得几乎要看不清的身影,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她在他心中有多么的重要。
她几乎是本能的对着他点了点头。“你还要答应我,你要回魂,要活着醒过来。”
其实她不知道有了他的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害怕,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克服接下来继续在天牢里的日子,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让他担心。
奚辰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两人的视线交缠,连结彼此的是浓浓的爱意。在这个时候不必任何言语,光是这样的对视,那些重重的阻碍,都会被爱情一一击破。
终于,奚辰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灵心,两人很自然的闭上了眼,他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灵心再度落泪了,这次却是感动,她真的感觉到了他的温度,那是心的温度。
当她张开眼,奚辰的身影已然消失,只留下他那似呢喃又似倾诉的一句话——
“别忘了,我还要连本带利的还给你,那天本皇子可是全看到了……”
奚辰离开了多久?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有很多时候,灵心都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内心对奚辰的信任却坚持着让她活下来。
这些日子,她就是靠着意志力与厉鬼阴魂搏斗着。那些厉鬼碰不到她,却会做出各种最可怖最狰狞的模样,试图摧毁她的心志。
灵心虽然一直叫自己不要怕,可是还是常常被吓哭,而她一个好好的人时刻与这些阴魂相处,也大大的耗损了她的阳气,整个人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看起来非常糟糕。
如果奚辰一直不来,不能把她从牢里救出去也就罢了,若是连他自己都误了回魂的时机,导致魂飞魄散,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崩溃。
就在不知过了多久的某日傍晚,狱卒突然来提人,把灵心由天牢里带了出去。
在见到了阳光的那一刹那,灵心几乎睁不开眼,虽然只是夕阳余晖,但那种温暖的感受犹如再世为人,让她都不想离开这霞光万丈的地方了。
不过世事岂能尽如她心意?这一次提囚,便是三皇子一事调查出了些结果,要灵心前往作证。灵心被带到了大殿,坐在大位上的,虽是皇帝及皇后,但其下还摆了一张大桌,坐在大桌前的却是太子奚阳,他的身旁站着太子妃曲如雪,三皇子奚英则是坐在下首,一脸不善地瞪着灵心。
等她到了殿中,奚阳才缓缓开口,“奉皇上之命,此次讯问由本太子主持。”
他形容威武,正气凛然,当讯问的主审无疑很有说服力。
“灵心,你把你知道的再陈述一次。”
灵心很认真地把四周围看了个清楚,却没有看到奚辰,她难以掩饰心中的失望。不过这是她的一次机会,于是她细细地再一次把她所看到的及调查到的说了出来,证词与上回并无二致。
她说完,就换三皇子了,三皇子义愤填膺地对着灵心咬牙道:“本皇子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不管是加害大皇兄还是二皇兄都一样!本皇子说过的胡话还算少了吗?但本皇子可没有真的付诸实行!如果只是说说就要治罪的话,那宫里下人的头都要砍过一轮了!案皇,皇兄,你们千万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啊!”
这下又陷入上次的僵局了,奚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突然说:“本皇子接获密报,杀害本皇子的杀手们,是来自民间的一个暗杀组织,叫“通天盟”。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本太子立刻派人前去围剿,目前通天盟的首领裘天杀已束手就擒。”
不一会儿,通天盟的首领裘天杀被两名侍卫带到了大殿里来。他一进门,就被逼得跪下,但脸上却明显地透露着桀骜不驯。
“裘天杀,本太子问你,聘请通天盟杀手前来刺杀本太子的,是不是三皇子奚英?”奚阳板着脸问道。
裘天杀看了眼龇牙咧嘴的奚英,摇了摇头,之后却是神情狰狞地道:“不是三皇子。聘请我们通天盟杀手刺杀太子的买家,是洛王府!”他很干脆地招供了,而且招得咬牙切齿。“说出买家的身分,我通天盟在这道上也不用混了。可是我一定要为死去的弟兄讨一个公道!那些弟兄不是自己服毒的!他们毒发的样子和我们通天盟的毒药不同,而那些活着逃回来的弟兄,也莫名其妙一个个毒发身亡,一定是洛王府怕事迹败露,事先就隐瞒他们令其服下毒药!”
此话一出,皇帝皇后都满脸意外,曲如雪更是脸色忽青忽白,娇躯颤抖了起来。
对于这番供词,奚阳却是冷然以对,只是淡淡地道:“宣洛王。”
巧合的是,洛王早上才被皇上以公事为由留在了皇宫里,很快的他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奚阳让裘天杀把方才的话再说了一次,之后对着一脸震惊的洛王道:“洛王,相信通天盟盟主的供词你全都听到了,你有什么话说?”
洛王颤着声道:“臣惶恐!皇上,皇后,太子,臣对紫渊国忠心耿耿,而且杀害太子之后继任皇位的也不会是臣,刺杀太子对臣一点意义都没有,臣真的不认识这个人,请皇上明察!太子明察!”
瞧洛王诚惶诚恐,就要下跪立誓以示清白了,一旁脸色惨白的曲如雪突然说道:“不用再问了!请通天盟刺杀太子的人是我!”
本来众人还没注意到沉默的曲如雪,突然听到她承认,都是一脸意外。甚至奚阳和皇帝身边的侍卫们都很快的转了方向,像要提防曲如雪突然发难。
唯独奚阳镇定如常,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更加阴沉了。“为什么?”
曲如雪惨然一笑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太子早就知道是臣妾做的吧?如果太子不怀疑臣妾,早就把灵心处死了,还会等到现在利用构陷我父王的方式逼臣妾坦白?”
奚阳没有否认,他今日审案,确实只是一个让凶手自己跳出来的局。“本太子自认没有薄待你,为什么要杀本太子?”
曲如雪微微摇头,语气哀伤。“殿下相信吗?臣妾并没有想杀殿下,所以臣妾先给那些刺客下了药,在他们杀了殿下之前,就会毒发身亡,以殿下的武功,他们威胁不到你,而且也能全数灭口。”
都说了这么多了,曲如雪也不怕多说一点。“至于为什么制造太子被刺杀的假象?那就是因为灵心了。”她幽幽地望向灵心。“你知道得太多了。本宫知道三皇子在皇家的庇佑下一定不会有事,所以便利用你所知道的一切,让你诬指三皇子,这样你死了,就是皇家逼死你的,谁也不会怪到本宫头上。”
曲如雪口中的那个“谁”,说的便是长眉道长以及灵心背后的势力了。那些灵异的手段不是她能够控制与捉模的,而灵心背后的势力她也不知道有多大,若不是为了摆月兑自己的嫌疑,她也不用绕这么大的圏子来陷害灵心,然后让皇家来扛这个责任,只可惜最后仍是功败垂成。
灵心神情凄然地看着曲如雪,这一刻她竟不恨这个一心要陷害自己的女人,反而有点同情曲如雪。身在皇家果然有太多的不得已,或许曲如雪在接近她的第一时间,就想除掉她了吧?只是自己也太轻忽,太容易相信人,才被曲如雪害得镇铛入狱,还差点掉了小命。
刺杀太子的事真相大白,但这只能算是案外案,真正的悬案到现在尚未厘清。于是奚阳忍住心中的沉痛,神情严肃地继续问:“那二皇子呢?他也是你毒害的吗?”
曲如雪凄楚的表情微微一变,却是坚决否认道:“这真不是臣妾!臣妾可以发誓!臣妾以前与二皇子的情……交情不浅,绝不可能杀害他!”
她又信誓旦旦地指向了灵心,“而且灵心也知道,在二皇子遇害的第一日,恰巧被臣妾遇到,臣妾还悄悄的藏起二皇子,移到他处救治,才保住他的命,怕的就是那真凶会继续下手。同时臣妾也在查,只是当时毫无头绪……”
脑袋十分清楚的奚阳听出了曲如雪的语病,直言道:“你构陷灵心,不就是怕灵心在二皇子的事情上查出什么?如果凶手不是你,你为什么说灵心知道得太多了?灵心知道的,也不过就是你在洛王府招魂,招来曲如霜,然后曲如霜指控毒害二皇子、杀害李公公的是三皇子,不是吗?然而现在三皇弟极力否认二皇弟和李公公是他杀的,与曲如霜对谈的只有你,所有证词出自你口,你又提不出任何证据,那么这关键是不是就在你身上?”
他的指控犀利,而且详细得仿佛他身历其境似的,惊得曲如雪花容惨淡,哑口无言,只能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连灵心都听得张口结舌,佩服不已。
太子也知道得太清楚了,他是哪里听来的?如果早知道他脑袋那么灵光,要查奚辰的事时就直接到他的寝宫敲门拜托不就好了,也省得后来搞出这么多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曲如雪——皇帝、皇后、奚阳、奚英、灵心……一道道目光都让她坐立不安,甚至连洛王都惊疑不定地觑着自己女儿,像是不相信她如何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