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永贞的心跳蓦然加速,嫁给温良玉,这她想都没有想过,但或许该说她从未想过婚配一事,总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她不介意:辈了这么过下去,况且现在姊姊婚配了,将要离开卫国公府,她若嫁人了,爷爷怎么办?靳家的香火呢?
她的脸色微变,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看向温良玉。现在姊姊婚配,她不能嫁人,纵使对象是他,她也不能——她对他轻摇了下头。
她的动作轻微,却全落入了温良玉的眼中,他微敛下眼,懒懒的开了口。“做亲家?父皇,这可不好。太子身边早有太子妃和两个侧妃,说不准房里还有多少美人、姬妾,你现在再把人家卫国公府里的二小姐指给皇兄,不妥、不妥。”
皇帝的脸色微变,瞪了温良玉一眼,死小子,这不存心添乱。“父皇不是要给你皇兄指婚。”
“不是皇兄,难不成——”温良玉指着自己的鼻子,“是儿臣?”
“这是自然。”皇帝的脸已阴沉沉的像大雨将至。
“不成、不成。”温良玉露出惊恐的神情,“谁不知卫国公府里的人不论男女皆是一身武艺,儿臣这身细皮女敕肉,只怕承受不住。没出几天,就被这靳二小姐折磨得不成人形,瘫在床上了。”
皇帝涨红了脸,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在兵部众将士的面前说这些话,他不要脸也就罢,竟顺便将皇家的颜面踩在地上了。
“所以这门亲事,儿臣不要,若硬逼着儿臣,父皇就给儿臣三尺白绫,儿臣死给父皇看。”
就像个娘们似的,拿出以死相逼的戏码来了。皇帝大口喘着气,快要被气得厥过去了。
“父皇不说话,就当准了儿臣,这门亲事休要再提,”温良玉站起身,“儿臣在采月坊有宴,跪辞。”
嘴巴虽是这么说,却只是手一拱,便带着爽朗的笑声,转身翩然而去。
这下玉王爷好男风之事,在明日肯定传得人尽皆知。
这逆子,存心气死他。皇帝僵着身子。
“圣上息怒。”靳单易在一旁劝慰。
虽知今日温良玉拒婚之事会传遍大街小巷,对永贞的名声多少有影响,但他还是暗暗松了口气,本就不想让永贞被指婚,玉王爷这么一搅和倒帮了个大忙,况且这般徒有长相,没半分能耐的家伙,纵使贵为皇子,他仍打心里看不起。
“老国公,永贞的亲事就由卫国公府自行定夺吧。”皇帝的面子挂不住,也只能如了斩单易的愿。
靳单易闻言,立刻谢恩。
擂台上的角力竞技继续,但看台上的众人早无心于此。
皇帝看了一会儿,便冷着脸离去。
靳单易也以疲惫为由,先行回府。
靳永贞自然也得跟着离去。
兵部侍郎亲自相送,谢雁山也跟着自己的父亲陪在一旁,而宋鹰扬则是得了空,走到靳永贞的面前。
“圣上下旨赐婚了。”宋鹰扬的口气有着掩不去的雀跃。
“是啊。”靳永贞听到声音,连忙回过神,对宋鹰扬挤眉弄眼了下,“姊姊要嫁给宋大哥了。”
宋鹰扬微黑的脸上一红,不太自在的搔了搔头。
“真没想到上阵杀敌都难不倒的宋大哥,竟然也会脸红了。”
“你这真是——”宋鹰扬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我没料到圣上也想一道替你指婚,更没想到玉王爷……你可别放心上。”
当着众人的面否绝了这门亲事,也不顾念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他本不想提,但又怕靳永贞心里难受,想要劝个几句。
“放心吧!宋大哥,我不会放在心上,”靳永贞刻意笑了笑,“反正我本也不想嫁他。”
“他可是玉树临风的玉王爷。”在悠然村,他不是没看到两人之间的熟稔,她还将她自己的马送给了温良玉,这应该多少代表些什么。
“纵是玉树临风,俊美非常人,说穿了也不过是长得一副好皮相罢了。”靳永贞继续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确实。”私议皇子若被听闻可要问罪,宋鹰扬压低自己的声音,讨好未来的小姨子,“能配得上贞妹妹的男人,可不能是个绣花枕头。”
靳永贞不由轻笑,“这是当然,只是——这么想来也可惜,如此漂亮的人,没有落入我的手里任我摧残一番。”
听到这话,宋鹰扬忍不住轻摇着头,果然是卫国公府出身的小姐,讲话就是豪气,没有姑娘家的扭捏作态。
看着靳单易的马车已先行,他连忙说道:“老国公的车走了,你快上车吧。”
靳永贞点了下头,这次跟着爷爷出府,也带上了怜儿,在她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不过才探头进去,就察觉空气中一股不寻常的气流。她的心一突,才看到好整以暇坐在马车里的温良玉。
靳永贞松了口气,坐了进去,等马车一动,她才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她不怕被人发现她的马车里藏了个男人有失名节,只好奇他怎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的马车里。
“我若不在这里,也听不到你在背后说我坏话。”说他是个绣花枕头,还想要摧残他,就凭她?哼。
“偷听别人说话?”靳永贞一点都不见心虚,“奇怪你明明是个王爷,怎么尽吧些见不得人的事?”
“本王高兴。”
靳永贞早就习惯了他的不可一世,挥了挥手,“随你。”
“喂,嫁给本王不好吗?”
靳永贞没料到他会当面问她,她微愣了下,反问:“嫁给你哪里好?成天抱着女人赖在四知苑里,如此多情,我才无福消受。更何况——我要找的是赘婿,不是要嫁人。”
“找赘婿?”
“是啊。”靳永贞自觉她的一生已经订下了。原以为要招赘婿的会是姊姊,但是指婚的圣旨已下,这个传承香火的重责大任就落到她的头上了,不论她愿或不愿,如果爷爷真的跟她开口,她就会点头。
温良玉没想到会从靳永贞的嘴里听到这个回答,:时间沉默了下来。
靳永贞也没有费心找话题打破沉默,两人似乎在这个时候都明白了很多事情并非能如他们随心所欲的掌握。
马车停了下来,怜儿微拉开布幔,先是看到马车里的温良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才看向靳永贞,“小姐。进府了”
“看吧!”靳永贞难忍笑意的看着温良玉,“连怜儿都觉得你讨厌。”
温良玉对此批评不痛不痒。
“你可得好好想个办法把他弄下马车,”靳永贞起身,对怜儿说道:“不要让人瞧见了。”
“怜儿知道。”怜儿低着头,听着靳永贞的脚步离去,这才抬头看着温良玉,“王爷,你与小姐已经不再是孩子,也得顾念着小姐的名声。”
“别说了,管家婆,有人来了。”
丙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怜儿将布幔放下,一个转头,一脸的委屈。
要来拉马车的福二一见,立刻问道:“怜儿姑娘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怜儿扯了扯嘴角,“小姐正发着脾气。”她眨着眼,一双眼无辜的染上水气。
怜儿可是卫国府里公认最水灵漂亮的婢女,别说福二,只要是府里的男丁都把她当天仙似的看待。
一见怜儿的样子,福二的心都要碎了,连忙说道:“小姐何故动气?”
“小姐特地交代要我去库房搬出松树屏风放到翠玉阁里,但怜儿却忘了,方才小姐问起便发了脾气,要怜儿立刻去办。”
“怜儿姑娘别慌,小的帮你。”福二连忙想英雄救美。
“可福二哥的工作——”
“去去就回,先把马车放在这里一会儿,不会有事。”
“可那重量不轻,只怕福二哥一人不够——”怜儿的眼神勾人似的扫了四下一眼,原本就竖着耳朵听的小厮们立刻都上前。
“咱们一道,一会儿工夫便成。”
“谢谢各位小扮,晚些时候,怜儿做些甜汤给各位小扮。”
这个莫怜这几年真的机灵多了,温良玉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不经意的笑,倒是她的主子一点都不见长进。
听到马车旁的声音一静,温良玉立刻下了马车,但他不是往府外而去,而是在夜色遮掩下消失在卫国公府里。
“你胆子倒大,还不走。”看到温良玉,坐在屋里的靳永贞脸上没有惊讶,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
温良玉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喝她放在桌上已经喝了一口的茶,“这里本王来来去去无数次,怎会没胆来?”
但往往都是飞檐走壁如宵小,难得一次大刺刺的跟着靳永贞坐马车从大门口进来,自然不想这么快走。
“你跟本王说清楚,你那个赘婿是什么意思?”
“意思?”她觉得莫名其妙,意思不是很清楚了吗?“就是赘婿的意思。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将我姊姊身子好转的事告诉圣上?”
他挑了下眉,“本王为何要做此事?”
“谁知道,你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招,若不是你提的,圣上怎么会突然替我姊姊指婚。之前,你才说宝公主喜欢宋大哥,现在宋大哥却要娶我姊了,那宝公主怎么辨?”
“阿宝是喜欢宋鹰扬,但宋鹰扬又不喜欢她,就在父皇开口前,宋鹰扬自己跟父皇求了这门亲事。”
“宋大哥自己求的?”
温良玉点头,没把自己在这件事上出力的事说出来。
靳永贞没料到宋鹰扬有这么大的勇气,不过她姊姊这算是抢了宝公主的心上人吧?
一思及此,她不由一笑,“这该可以说是报应吧?宝公主打破我姊姊的夜明珠,现在却赔给我姊姊一个心上人,若将来有机会进宫碰上她,我绝对要好好跟宝公主说说。”
“你算了吧!也不怕自己这性子,一旦被激便顾前不顾后,”温良玉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到时惹祸上身。”
她不客气的将他的手挥开,“果然是一家人,纵使宝公主再不讨人喜欢也是你的妹妹,连说一句都不成。”
“她虽是我妹妹,但本王对她没半点情分,只是担心你,”他专注的看着她,“宫廷是个走一步、回个头都要思量再二的地方,不能由着你的喜恶,任意妄为。本王看你确实得要找个赘婿,一辈子活在这个卫国公府里,以免哪天不长眼的掉脑袋。”
她心知肚明他对自己的关心,只是难免不服。“明明在宫里任意妄为的是你,跟你比起来,我根本不算什么。”
“靳永贞,你凭什么跟本王比?本王可是玉王爷,人世间绝无仅有的玉王爷。”
“呵,”靳永贞假笑了一声,“玉公主,这世上就连只猫或狗也都是绝无仅有的。”
温哀玉没好气的瞪着她。
她也不客气的回视。
“奇怪你这个性子怎么就入了我父皇的眼?”温良玉一脸的匪夷所思,“竟想推自己的儿子入虎口,把你许配给我。”
“少往脸上贴金,王爷又如何?”她输人不输阵的回嘴,“我嫁猫嫁狗就是不嫁你。”
“靳永贞,跟你说件事,”温良玉一把拉过了她,与她四目相接,“本王可以不要你,但你不能不要本王,这是你此生宿命。”
“玉公主,你真把我当你那些美人们了吗?随你要就来,不要就丢——你想得美,”她伸出手轻拍了拍他的脸,“信不信我打你一顿?”
“你打啊。使劲的打。”温良玉也不怕。
“你——”看着他带半分邪气的脸,她的手却怎么也无法使力,长得这么好看,若是伤了可不好——她厌恶的看着他,心中更唾弃自己。
“反正这些日子你安分些。”知道她拿自己没办法,温良玉一脸的得意,“尤其别进宫。”
“放心吧!”她收回自己的手,心直口快的说:“我也不想去那个破烂地方。”
“那地方是破烂。”温良玉也没生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这些话只能在我面前说。活在宫里,没个心眼不成,而你——活得太认真。所以你别进宫,别找上阿宝,”他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子,这脑子没用,只怕被人陷害都不自知,“以免没了小命。”
她皱了下眉。“玉公主,别小看我,我有功夫。”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宫里,”温良玉叹了口气,“有功夫也不足以自保。听话!若你不听我的,到时被人找麻烦就不救你。”
“玉公主,论拳脚我比你行,你想救我?”她的拳头装模作样的在他的面前挥了挥,“不知是你低估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一把抓下她的手,“看来还真是不吃点苦头不知疼。”
“你才是。疼?我让你疼,”她抽回自己的手,捏着他的脸。“别老是往青楼跑。”
“疼、疼。”温良玉缩着脖子闪着。
“我还没用力。”靳永贞听他喊疼,立刻将手给松开,看他一脸委屈,不由一股无力感升起,“你别脑子尽想着赖在四知苑里,有时间多练些拳脚功夫,至少遇险能自保也好。”
温良玉捂着脸,冷冷一哼,“本王就是不屑那些舞刀弄剑的,多粗鲁,不然若要练,肯定天下无敌。”
“你?”她站起身低头看着他,一手拿起桌上的剑,“你的不要脸才是天下无敌。我练剑给你看,看你能记多少就记多少。可别小看我们靳氏剑法,这才是天下第一。”
“你似乎忘了这世上还有个落英剑法?你之前还打输了墨寒。”
她没好气的瞪着他。她跟墨寒之前比试过一场,她确实是输了,但这不代表靳氏剑法不好,而是她学得还不够好。
“好吧!你第一、你第一。”看她杀人似的神情,知道自己侮辱了她眼中绝对是天下无敌的靳氏剑法,温良玉立刻做了个请的动作,“快练、快练。本王看着。”
靳永贞是真心想要教他,虽说他身边总有侍卫护身,但是也难保不会有落单的时候。偏偏她使得很认真,他在一旁的神情就像看猴子耍戏,就知道他根本不上心。
初夏,天气还带了丝凉意,卫国公府里的牡丹长得正好,一片托紫嫣红,美不胜收。
靳永贞在自己院子的桃花林间舞剑,银光随着阳光一闪一晃,甚是好看。
靳时维在一旁的五角亭里品茗,静静的看着。
前几日,她便被爷爷派人接回了卫国公府。
她没料到自己的亲事订下了,对象还是熟悉的宋鹰扬,更从没想到后半生竟是与他走下去,惊讶退去之后,只是一片平静。
圣旨已下,不论愿或不愿,喜或不喜都得上花轿,她心中悦或不悦已无意义。
“姊姊想什么?”一身香汗淋漓的靳永贞跑了过来。
靳时维一笑,接过了怜儿送上的帕子,亲手替靳永贞擦脸上的汗。“只是在想,我成亲后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担心你和爷爷。”
“宋大哥颇有才干,兴许会留在京城也是未定。”靳永贞的性子向来乐观,凡事都想着好事。
靳时维看着靳永贞放在石桌上的剑闪着冷光,她轻摇了下头,她从没指望嫁个什么权贵夫君,原以为这双腿会让自己良人难寻,也打定了主意终身不嫁亦无妨,却没料到今日一道圣旨却给她送来了一个众人仰望的状元郎。
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丝庆幸今日指婚嫁出府的人是她,若是永贞这个野惯的妹子,只怕一嫁人就像鸟被折翅,一辈子不开怀了。
“将来定要爷爷给你挑个好夫君,”靳时维伸出手轻模着她的脸,“找个疼惜你的良人,入赘卫国公府,保你一世安乐。”
靳永贞闻言一笑,她实在不想去细思这件事,突然她的眼角瞄到靳时维手背上的红痕。
她飞快的拉过她的手,“怎么伤的?”
伤口不深,不像刀剑所伤——而且看愈合的样子,应该伤了几日,她不由眉头一铩。
靳时维一笑,将袖子拉上,盖过了伤口,“可别惊动了爷爷。”
“怎么回事?”靳永贞锐利的眼神看向碧儿。
碧儿会意,也不顾靳时维的示意,忍不住心中不平的开口,“回二小姐,小姐的伤是宝公主所为。”
“宝公主?”一想到那个刁蛮公主,靳永贞就一把火,“她怎么会伤了姊姊?”
“公主也不知从何得知的消息,知道小姐每个月都会去寺庙参拜,便带着侍卫、宫女来了,小姐不想生事,处处隐忍,拉扯之间就被花钿所伤。”
靳永贞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想也知道这样的相遇绝不是巧合,“纵是皇亲国戚也不能无故伤人。”
“随她吧。”靳时维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不过就是个被嫉妒给冲昏头的丫头,想来宋鹰扬真的是有几分才情,竟能让公主这般的金枝玉叶为他失了分寸。
“若有机会,我肯定替姊姊讨回公道。”
“别闹。知道你为姊姊好,但是她是公主,咱们……”靳时维轻摇了下头,“别忘了,今早宫里来报,下个月的百花宴,圣上特地下了旨,非你进宫去一趟不可。”
一想到这个,靳永贞就气闷。因为百花宴还有姊姊的婚事,那个讨人厌的表姑女乃女乃又要重出江湖,她们卫国公府不再太平。
“看来圣上真被玉玉爷惹恼了。”在会武宴上,温良玉当着众人的面拂了圣上要指婚靳永贞的事,京里早传得沸沸扬扬,靳时维时有耳闻,“宫里是打算要在百花宴上给玉王爷相妃选秀,特别下旨要你去一趟,应该是想那日玉王爷当场回绝亲事的事传开来,耳语四起,对你名声有损,所以才叫上你。”
名声这种事,靳永贞若是真的在乎就不会女扮男装的四处游走,在她眼中那些都是假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够好便成了。
她想起了良玉的警告,不要进宫……但是圣旨已下,她能说不去吗?百花宴是为了替他相妃,想起他曾说过能配得上他的女人肯定得要天下无双,她倒是好奇最后站在他身旁的女人会是谁了。
“记得进宫要乖乖听话,可别闯了祸。”
“我一定听话。”靳永贞收回自己的思绪,用力的点着头。
靳时维看着她,心中实在没多大的把握。
内心深处还以为妹妹跟玉王爷打打闹闹,此生该是注定有段情缘,却没料到走到今日却是情深缘浅,男婚女嫁——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