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不说话,外头刚走进来的人却没有这分顾虑,一道大嗓门急吼吼的喊出声,人都还没见影,那声音已经打断了方慕文的沉思。
他也不恼,反而露出有点无可奈何的笑容,看着从门外快速闯进来的高大人影,和气问着:“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喳喳呼呼的?”
卢大勇壮硕的身躯跑得飞快,一下子就从外头的院门窜到屋子里头,让春兰给吓了好大一跳,连忙怯怯的退了好几步。
他搓了搓手,脸上一脸的喜色,“将军,好消息啊!罢刚京里送来了消息,说是军务院那里造出了好兵器,让我们这里派人去瞧瞧呢!”
方慕文好笑的看着他,却没说什么,只是那双黑沉的眼,看得卢大勇心里都有些发虚。
他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别别扭扭的说:“欸!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将军这回能不能让我回京里去瞧瞧?听来人说那兵器可好了,杀人还不见血的呢!”
方慕文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回道:“这回京一事向来是副将领的差事,你怎么不直接去找刘副将提提?”
一提到刘副将,卢大勇整个脸就垮了下来,“甭提了,我现在要敢出现在刘副将前头,他不活撕了我?我上次不小心把人家送他的好酒给喝了,想说为了补偿他,就送给他一个小丫头,想着他家里也缺人帮忙做事呢!结果第二天就看到他一脸黑青,和他婆娘一起打上我那儿,现在见到我都不用正眼看我了!”
方慕文也是知道这回事的,毕竟刘副将和他娘子一起打上卢大勇这浑人的家,也是前一阵子军里人挂在嘴上的笑谈。
谁让他回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个人家给他当通房丫头的女人给刘副将,这军营里谁不知道刘副将家里有个胭脂虎,别说他想往里头找人,就是在外头多看了别的女人一眼,都可以闹得家宅不宁的。
卢大勇生平最爱的就是兵器,边城里的兵器铺可以说是他家后院也不为过,每天得空就要去绕上一圈的,这下又听见京城里出了好东西,他心里更是如猫抓一样,早就期待得不得了,结果前头偏偏又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这才让他直接找上将军说话。
这事情是归刘副将管辖没错,但是刘副将也归将军管啊!卢大勇自以为自己很机智,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就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方慕文平日不会擅管其他人手上的事物,但是这一次卢大勇的话却让他有点心动,因为他刚刚才动了想找人回家乡打听家里消息的念头,这样一个消息无疑对他来说是种诱惑。
他短暂的犹豫,春兰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开口劝道:“将军,您之前不是还惦记着家乡吗?先不说别的,京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要打探消息或者是找人也容易得多,更何况这时上京城里去,刚好还可以将下一批的粮草一起给押回来,这时间就得花一两个月,若是您家里头离京城不是太远,这怎么样都能够让打听消息的人跑一趟来回了。”
让春兰这么一分析,不得不说,方慕文更加心动了。
只是这边关的防务……
卢大勇见这事情有门,也帮着敲边鼓说道:“哎哟!将军原来想打探家乡的消息啊!那不用说,肯定得带我卢大勇啊!我虽说在这边关待了这么久,但怎么说也是京城人士来着,在城里头也认识了不少人可以帮着将军打探消息,再说了,将军自从军后就没回过家乡吧?那家里人还不得想坏了,干脆趁这个机会回京里一趟,就像春兰姑娘说的,若是离得不远,就算是将军亲自走上一趟都行咧!”
两个人在边上劝着,方慕文心中的骚动更加的活跃了。
重病的娘亲,还有新婚的妻子,故乡的风景,的确都是压在他心中的一种怀念,许久不曾去想,可一旦忆起,那种思念彷佛就再也无法压抑。
他沉吟了半晌,最后淡淡说道:“那我和刘副将商量一下军务该由谁接手,还得和京里去个信,这次入京我就亲自走一趟吧。”
卢大勇兴奋的差点跳了起来,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快速的往外跑,“欸欸!将军,那我这就传信去!”
方慕文好笑的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身影,忍不住摇摇头,随后因为拉疼了胸口上的伤,只好又收敛了笑容。
抬头望天,那一片蓝色依旧,他心中思乡的情绪却是逐渐深重。
天蓝依旧,只是不知道故乡和亲人是否也和他记忆中一样呢?
蓝蓝的天,碧绿一片的田野,崔淡云看着日头好,就把屋子里的被子全都拉了出来,又挑了水放在院子里,一件件的将被子用香皂给洗了,又一件件费力的晾起来。
幸好她这屋子离最近的邻居也有两三百公尺远,要不然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了方便造出来的这些东西该怎么解释。
例如这香皂吧,不说理工科的学生,就是现代很多喜欢做手工艺的女生也都会做,她也是背过皂化程序的,要在古代弄出手工香皂,对她来说自然没有什么难度。
只是这香皂要弄出来,做得也不是长长久久的买卖,毕竟这种东西是卖给高端客人的,但那些大商家根本不是她这种穷人能够踏进去的地方,所以她试过一次后就干脆把做出来的成品全都留给自己用了。
要她说,这古代花花草草的种类或许不多,但是数量绝对可观,她也不用特地去找,就有一堆的鲜花可用,让她儿子现在穿出去的衣裳,每件都香喷喷的不说,还会按照季节换味道,谁让这四时的花都不一样呢!
晾晒好了被褥,她拎着篮子就出门去,想着前阵子又刚分了一笔红利,钱袋子里充实不少,今儿个又正好有空,干脆多割点肉和秤点麦芽糖回来,弄点好吃的给家里的小表头。
话说家里挺久没做爆米花了,等等爆个一篓子,让小表头拿去分给他的小朋友吃,还有这肉做个东坡肉,顺便请王婶子帮她杀只鸡好了,家里公鸡多了,杀一只,一半炖汤,一半剁了来做咸酥鸡……
崔淡云一边想着食谱,一边感慨幸好以前同住的室友中有一个吃货,顺便让她这个宅女也学了一两手,虽然都是一些简单的菜肴,但有些菜放在这古代里也是很拿得出手了。
她买完东西提着装满的篮子,边走边想,本来要走两刻钟的路感觉好像一下子就到了,只是她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前却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几个快步躲到一边的大树后。
那个男人是谁?穿着看起来挺有钱的样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
崔淡云想了半天,完全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这样一个存在,当然,靠着她对原身那有些稀疏的回忆就更不用说了。
啧!莫名其妙的男人总会让人想起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虽然她一点也不清楚原身那个丈夫到底是死了没有,但是听说他上了战场,这几年边关又死伤不断,他又好些年没音讯,不说她,就是这村子里的人,大概也都默认了那个方秀才早就死在战场上了,所以对于她在守孝后换了一身寡妇装扮一点异议也没有。
平日里大家也都知道她一个寡妇带孩子,为了避免口舌,村里的男人根本就不会没事往她这里来,更不用说外村人了,她这屋子在村里最里头,谁没事会往这边走?
所以在排除种种可能下,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就显得格外可疑了。
只是人家都还没做什么呢,她也不好先去攻击人,只得掂了掂篮子里的东西,想着等等若那个男人有不轨之心,把这些东西给扔出去,她还能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这么一想,她心里便有点底气,抬腿就往家的方向继续走去。
方慕文站在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屋子前面,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明明已经让人打听过消息,才又急着从京城往灵水村里赶,但等到了门前,这最后一步却怎么都跨不进去。
他就这么愣愣的站在那里,直到一道娇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你找谁啊?”
他猛地回头一看,然后脸色一僵,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容颜让他喉咙里像梗住了般,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媳妇儿……”
崔淡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男人从原本的默不作声,到喊了那一声后,急急往她靠近的身影,想也没想就直接从菜篮子里抽出一根猪大骨往他脸上砸。
“喊谁啊!你是得了疯病啊!”崔淡云骂骂咧咧的,手下可没留情,还带着肉屑和血的骨头一下下都没误差的敲在那人的脸上。
“喊谁媳妇儿呢?这村子里头谁不知道我丈夫早死了!你到底是什么居心?要来坏我一个寡妇的名声”
边说边打,崔淡云可顾不得她温柔的名声,一声声都喊得响,就怕附近的人没听见。
方慕文一腔的感情根本来不及说出口,原以为自己会迎来热泪盈眶的欢迎,却没想到就让一根带血的猪大骨给敲傻了眼。
他一边闪躲,一边喊着,“媳妇儿、媳妇儿!别敲了!我真的……哎哟!”他忙着解释,一个不留神就让猪大骨给重敲了鼻子,差点疼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一场热闹,又托了崔淡云一开始的大声叫喊,很快的附近人家还有田里耕作的人全都围了过来。
村子里的女人拉开了崔淡云,然后将她紧紧的护在身后,来的几个男人则是站在前头,冷眼看着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男人。
这对峙的场面没有多久,很快的村子里的老村长过来了,一看到有些狼狈的方慕文,揉了揉眼,有些惊喜又有点不敢置信的开口问道:“这是……慕文?是慕文回来了?”
方慕文终于见到有一个认得出他来的人,心里同样是激动万分,看着眼前的老村长,口中激动的喊着:“七叔,是我啊!我回来了!”
他一开口承认,边上不少人全都“啊”了声,想从眼前这个晒得皮肤黝黑,身材看起来也比印象中高壮的人找出以前对方慕文的记忆。
这……也不能怪他们认错了人!这方家秀才一走这么多年没回来,又是往战场上去的,这几年大家都以为他早已死了,他这一出现看起来跟以前也不大一样,所以他们一群人没认出来也不能怪他们吧!
崔淡云在方慕文喊出七叔的时候,心中也暗喊了个糟,然后在她默默的想往后退之际,就看见她儿子和村子里的孩子一起跑了过来。
瞬间,她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因为她家那颇为聪明的儿子一见到她就挥舞着手中的小木棍,气呼呼的说着:“娘,别怕!我带了人来打坏人呢!”
呵呵,她现在要怎么解释——你说要打的这个坏人,其实是你的亲爹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都以为这男人已经死了啊!为了让她儿子不忘本,家里还摆了神主牌呢,现在突然跟她说一切都搞错了,那这些年还帮他编了那么多英勇就义的故事的自己岂不是傻透了?
崔淡云翻着白眼望天,对于接下来的大团圆戏码,完全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但是当所有人目光包括那个“死而复生”的男人,全都眼神灼灼的看着她时也只能粉墨登场了。
她努力的弯了弯嘴角,然后拿着手中的猪大骨挥了挥,干巴巴的呵呵两声,“那个……夫君安然回来就好,我、我先去熬骨头汤了。”
说着,她用那个骨头棒子遮住自己的脸,快速的往屋子里跑,希望自己不要再丢脸下去了。
老村长见了她几乎是崩溃逃跑的举动也有些尴尬,转头看着脸色怪异的方慕文,有些感慨的说着:“也别怪你媳妇儿是这个态度,这些年你没回来,村子里的人都认定你死了,她一个女人家刚成亲没多久就成了寡妇,却还愿意苦撑着,宁可带着孩子一起生活也不改嫁,这样的女子也算是难得了。”
方慕文回村之前早就知道这些消息,但真的让熟悉的人告诉他这些话,心中还是有些激动,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无限蔓延。
“我明白的,七叔。”
老村长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你这么久都没回来,也该回家好好看看,顺便……给你娘上炷香。”
方慕文低下头,声音低哑的说着:“我知道的。”
老村长知道没事了,也就招呼着有些还想留下来看热闹的人一起散了,接下来的时间可不是他们这些外人可以干扰的。
一群人散得散,很快的屋子外的路上就只剩下方慕文和方梓泓一大一小互相瞪眼。
方梓泓人小但该听懂的话也都懂了,刚刚那些伯娘婶婶走的时候都说他要过好日子了,因为他爹回来了,然后又说那个欺负娘结果让娘给打的男人就是他爹?!
他小小的心灵瞬间有种受创的感觉。
他爹是大英雄,不是早已经英勇的牺牲在战场上了吗?怎么会是眼前这个人呢?
方慕文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儿子在心里瞧不起了一遍又一遍,还试图弯子,想好好跟这个打一出生就没见过的儿子亲近一番。
谁知道他才刚露出微笑,话都还没说,那孩子就看也不看他,直接往屋子里冲,回头还顺便把门给关得砰砰响,让他只能站在外边苦笑。
唉,看来不只媳妇儿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现在就连儿子对他……也不怎么样啊,他难道长得就这么讨人厌?
方慕文一边自省,一边摇着头往屋子里走去。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打小生长的家,而过了这么多年后,现在,他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