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还在烧着,从丧家处赶来的伙计,和从火场逃出的人,以及丫鬟、婆子、随从约有二十多人,他们齐齐往梁寒玉靠近。
“瞧这火势,想必大伙儿心里有数,这两间铺子铁定是没了,重新办的地契和一些契约大概会拖上一段时日,到目前为止我也估算不出多少损失,等火灭了你们再回家休息……”她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从长计议。
“东家,我没家可回,我以前是东街的小乞丐,你给我一口饭吃,我一向住在铺子里。”铺子楼上有隔间,东家说是员工宿舍,不用付租金,免费提供给铺子的伙计住。
“我也没有家,老家在宁远,我回不去了……”
“东家,我们没地方去,这些年存的银子不够买房子。”
铺子中干活的全是日子苦哈哈的穷汉,当初梁寒玉挑中他们的原因之一是工钱较便宜,另一个原因是在能力范围内她也想帮他们自立。
后来铺子生意好起来以后她便给他们涨工钱了,并在葬仪社左侧的空地上盖一排砖房,好让他们有地方住。
“没屋住的人跟林掌柜登记一下名字,待会我给你们银子先租几间遮风避雨的屋子,之后再在城外的义庄那盖一栋屋,暂时安顿下来……”
再来义庄是停放尸体的地方,但它和一般义庄不一样,依山傍着斜坡挖出深入地底的停尸间,以一排一排上下迭放的方式,设计了共二层、能拉进拉出的抽屉式铜床,而非是棺木。
因为在地底,有地窖的作用,里头很冷,像放了很多冰块似,尸体不易腐烂。
梁寒玉将现代的殡仪馆模式搬到义庄,一来节省开销,二来也能让尸体保存得久一点,让不急着下葬的家属能多停尸几日,而停放尸体的地方也不会发出恶臭,给人阴森感。
除却停尸间,义庄内还盖了七层高的灵骨塔,没法将尸骸带回乡安葬的,他们也可以帮人收骸鼻,只要付少许的费用,会有专人初一、十五上香,纸钱祭拜,十年为一期,过后另行计价。
当初梁寒玉买下这块地时还想弄个火化场,只是乡里耆老崇尚入土为安,认为烧化遗骸无法重新投胎,因此没盖成,空了一大片地长野草,乏人管理。
如今棺材铺被烧了,铺子里干活的人正好住到这块空地上,有了东家的银子,他们要盖多大、多小的屋子由他们自行做主,想住好一点就盖结实些,若要省钱自用就随便搭个窝棚,全凭他们喜好,梁寒玉不管,她正头疼着怎么善后。
铺子连同二进院烧了以后,在县城无宅可居的梁寒玉回到自幼生长的村子,住进三间茅舍改建的砖屋,地方不大,她只带了香草、春满过来,李嫂子和夏婆子则让她们各自归家。
弊材铺算是在休业中,愿意留下来等铺子再开张的,梁寒玉给他们工钱的一半过日子,其余想走的加发三个月工资做为遣散费,大家好聚好散,不伤和气。
不过这一发她的银子所剩不多了,还得赔已预定寿材的客人钱。
寿材和棺木不同,可以预先买来给上了年纪的老太爷、老夫人备着,寿材有个“寿”字是添福寿的,对老人家好,因此有不少大户人家会备上几口,按老人家的喜好先下定。
同时棺同“官”,有“升官发财”之意,想搏个好采头的秀才老爷、等着晋升的小辟小吏们,只要手中有钱也会买口棺摆放,讨个吉利。
这一赔就是好几千两,再加上重建的费用,梁寒玉是一个头两个大,愁着上哪筹银子。
“三哥,你怎么突然会想来铺子?”要不是三哥来了,又机灵,否则早让纵火者跑了,叫人无从查起谁是幕后主使者。
洗去一身脏污的梁南换上干净衣物,端起大碗呼噜呼噜的吃起去霉运的猪脚面线。“还不是你让我送十棵松木,十棵柏木,十棵榆木,我还弄了一棵五百年的香樟想给你送去,谁知木料还没运进院子就发现着火了,我放下木料赶紧救火去。”
可惜那火实在太大了,喊人帮忙也灭不掉,只能提着水桶浇浇周边,避免火苗烧到别人家的铺子,自家的火灾不能牵连到整条街,真赔不起。
她歉疚的说:“三哥,你把木料拉回木料厂吧,我们至少会有一段不短的时日用不着木料,你可能要没活干了。”没法做棺材就用不到木料,木料厂得关闭了。
“傻二妞,难过什么,开不成木料厂我们还有七亩水田,十亩旱地,大不了三哥回去种稻、种玉米,爹娘不在了,你回来跟三哥住,三哥养你,管你吃饱。”只要他肯干,不怕养不起一个妹妹。
梁寒玉一听,动容得鼻头都酸了。“三哥不是要娶陈姥姥家的莹姐儿当我三嫂,日期尚未定下?”
她不做扰人的蚊子,嗡嗡嗡的坏人新婚夫妻的感情。
他赧然的一搔耳朵。“不娶了,你看大哥、二哥娶了大嫂、二嫂后和我们疏远了许多,大嫂要是知道你铺子没了,恐怕会在那吵嚷,怕你把猪舍什么的收回去。”
闻言,她苦笑。“要就拿去吧!本来我就是想让大哥、二哥的日子过得好一些,才把村里的产业给他们管,你们在我小时候都很疼我,偷偷塞给我粮食吃,背着爹娘为我做了不少事,没有你们,我早就饿死了,大哥养猪养羊,二哥养鸡养鱼,这是我原先打算好的,木料厂我用的也是你的名字,给你的……”
可没想到最赚钱、最一本万利的木材,如今却成了最没用的,不能吃也不能用,搁在地上日晒雨淋还容易腐损。
“……三哥,你吃亏了,只能下地种田,踩着泥巴看天吃饭。”
“你傻了呀!二妞,三哥本就是泥土里出来的庄稼汉,装几日大爷过过瘾罢了,种田才是咱的老本行。”他们是吃过苦的,不怕吃苦,再累也能整出一屋子黄金稻。
“三哥,我对不起你……”她觉得有很深的愧疚。
梁南笑着模模她的头,她的妹妹才十六岁呀,却做了很多他想也想不到的事,哪有什么对不起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跟三哥客气什么,对了,那个姓白的要怎么办?”他们如今没钱,怕不好办事啊!
说到纵火案,面色忽然赧红的梁寒玉不自在的撩了撩发。“战……战大哥说这事交给他处理,我们只需等结果就好。”战铁衣和他的属下们去找了间客栈住下,并帮她处理这件事,保证给她个交代。
“他……呃!你们……”梁南抓了抓头,一脸苦恼的看着她。“妹呀!你给哥一句实话,你们是不是好上了?”
什么叫好上了,听起来像是在偷情,不太舒坦。“三哥,你想到哪去,他那张面瘫脸不论走到哪儿都人憎狗厌,哪有趣味可言,只不过碰巧遇上了,顺手一帮而已。”
“二妞呐!都十六了,也该嫁人了,三哥虽然说了养你一辈子,可有看对眼的就不要拖了,姑娘家终究该有个归宿,多个人疼你三哥也放心。”她这些年太辛苦了,从未过过几天好日子。
梁家三兄弟在心里是心疼自个儿妹子的,也有心帮帮她,可她的路越走越远,人越飞越高,他们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尤其是梁智、梁勇接连着成亲后,妻子和小泵子总有一层隔阂在,两个男子在妻子面前对妹妹的好多有收敛。
而且人是贪心的,为了回报哥哥们幼时的照顾,梁寒玉给他们太多了,总以为是自家人不必太计较,谁赚了钱都是姓梁的,哥哥们好她就好,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可像大嫂就不好惹,她有自己的私心,从梁家拿银子回她娘家帮衬不是不成,可她越拿越多,越不满足,心起邪念想着若是自己的该有多好,姑嫂间的感情益发不合。
“我会考虑考虑的。”她模棱两可的应付。
被催婚是必然的事,催急了她也有一套应对方式,不解释、不多嘴、不响应、顺着话尾应下来,至于做不做是她的事,阳奉阴违照过她的日子,谁说女子只有嫁人一途。
“二妞,三哥不说人背后话,可我还是漏点风,大嫂肯定又会为了你的婚事找上你,你自个儿斟酌斟酌,不要胡涂了,大嫂挑的人……唉!不说也罢。”
梁南说完后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梁寒玉为了善后,日日忙碌,麻烦却又上门来了。
这一日,发上簪了一朵大红绢花的大嫂梅氏来了,她起先有些扭扭捏捏的,不太自在,但话一出口,嗓门也变大了,直捣黄龙。
“二妹呀!不是嫂子在自吹自擂,我那兄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长得好,人有才气,在学堂念过几年书,二十出头还没有相过人,个性内向腼眺,为人忠厚……”
“会算帐吗?”
梁寒玉突如其来一句话令梅氏怔了怔,有些应接不上。
“人好就好,跟算帐有什么关系,我那兄弟是读书人,怎能做这些庸俗事。”
她没说她弟弟会算牌,这算不算。
“会打算盘吗?”梁寒玉表现得十分冷静,彷佛在问别人的事,与己无关。
梅氏一噎。“你是在找账房还是夫婿,一个大男人哪能困在内宅,他们是要做大事的。”
“养不养得起我?”这点很重要。
梅氏一听,脸色有些难看。“二妹是瞧不起嫂子娘家喽!养个你有什么困难?而且你不是有银子,还谈这种俗气的事干什么,丈夫是女人的顶梁柱,你只要把钱交给他就好,啥事都不管的待在家里享福,福气由男人替你挣来。”
“这么说大嫂手上也没银子了,全交给大哥来管?本来还想跟你借一些呢!没了银子日子挺难过。”拿她当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哄骗吗?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当宝推给她。
“二妹什么意思?”她神情一变。
梁寒玉不疾不徐的拿出人家来催讨的账单。“嫂子你瞧瞧,我铺子没了,里头的东西也烧个精光,可进的香烛、纸钱,丧葬所需的一切还是得给钱,还有那些人家已经定好的棺木也要赔钱,我这会儿正为银子发愁呢!”
她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处处要用到钱,大把大把的花出去,少说半年内是没有入帐,得吃老本了。
手上的银子虽然能让她过上不错的生活,短时间不愁吃穿,可将来的事谁能预料,省吃俭用是免不了,多留点银子傍身才安心!
“我……呵呵,哪有钱,前些日子你大哥才进了百来头小猪,又买了下崽的母羊,我们手头也不宽裕,恐怕没法帮上你什么忙。”梅氏神色不定的干笑。
“所以说我才快愁白了发,整天想着谁有余钱可借我,不如大嫂把猪仔,羊羔再转手卖出去,好歹帮帮我。”她一副穷得快过不下去,一心打着哥哥家牲畜主意的样子。
一说要跟她抢银子,梅氏如临大敌的沉下脸。“真要没钱就把屋子卖了,还有你三哥管理的木料厂,里面的木料也能卖给同行,几百两是跑不掉,嫂子找人替你卖。”
她说少了,照一般市价,光是木料厂的木料少说值个两、三千两,但是梁寒玉落难了,人家多少会压低些,真要卖,一千五百两大抵就成了,梅氏想赚的是这其中的差价。
她天真的认为小泵子不懂行情价,只会卖棺材,因此黑心的想坑自家人一把,准备和娘家人连手,从小泵子身上捞钱,反正他们也不亏待她,要将她娶进梅家当个小媳妇。
梅氏打了一手算盘,既得银子又解决小泵子的婚嫁问题,还便宜了娘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弟弟。
“屋子卖了我要住哪?大嫂要收留我吗?”娘是怎么相看人家的,居然为大哥挑中这么个贪婪成性的女人。
梁寒玉的爹娘在她十二岁那年死于水患,但在那之前她大哥已娶了老婆,二哥也定了亲事,一出了孝便成婚,因此她一直很怀疑这具身子原主的爹娘在想什么,娶妻不是娶贤吗?为何挑了表里不一的草包,坏了梁家家运。
“嫁人呗!嫂子不是为你物色了好对象,你什么也不用管就嫁过去,只要带足了银子,嫂子包管你嫁得舒舒服服。”她直接了当的说,好像梁寒玉不嫁就是傻子,这么好的机会是她才有,旁人想要还要不到。
“问题是我缺银子,也不想卖屋子和木料厂,别的我还不清楚,嫂子娘家那兄弟好吃懒做,他前阵子才输光了家里十亩水田、二十亩旱地,赌场的人追着他要债,他还到我的铺子借了五两银子,嫂子几时要还我?”
打蛇打七寸,一击必杀。
“你……你说什么,哪有这回事,你认错人,被人诳了……”不是叫他忍一忍吗?梅氏恨铁不成钢,气恼她弟弟尚未骗到银子先原形毕露。
“是不是不重要,不过我能连开数间铺子,嫂子认为我是傻子吗?你娘家那些兄弟是什么货色你自己清楚,我不说破是给大哥面子!”
“你……”她又慌又心虚的涨红脸。
梁寒玉把话说绝了。“我梁寒玉再不济也不会嫁给梅柱生那头猪,你们姓梅的也别挖我梁家墙角,老实告诉你一句,再敢算计我,我就弄个男人到你床上,让我大哥休了你。”
“……你太恶毒了,居然这种下作的事也敢说,你……你这钻进钱眼的恶毒丫头是别想嫁人了,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敢要你,你就等着被我梅家抬进门为妾!”
“我娶她。”
敞开的大门外,一道背光的身影高大威武。
梁寒玉愣了下,随即笑道:“听到没,大嫂,我这不是有人要了吗?可惜这杯喜酒你喝不到了,这一位可是威风八面的鬼将军,他家在京城,大嫂得在家照料孩子怕是无暇前来了。”梅家算什么东西。
“什……什么,鬼将军?!”梅氏顿时双腿发软。
在战铁衣身后,多出了个男人,一脸铁青的看着脸色发白的梅氏,眼中流露淡淡哀伤。
“玉娟,回家了,孩子们在家里等你。”梁智歉疚的转向妹妹。“二妞,大哥对不起你,没娶到好妻子委屈了你,屋子和木料厂你说不卖就不卖,大哥替你守着,我那里还有一些银子,一会儿给你拿来……”
送走大哥大嫂,梁寒玉看着那大大方方坐到桌边喝茶的男人,难得的手足无措了。
偏偏战铁衣还补上了一句——
“我们接下来该商讨回京怎么办喜事了吧?寒玉。”
在他的目光下,她不禁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