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盛夏,京城表面看似如往常般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一场不为人知的滔天阴谋正在暗中进行。
而这些欧水湄浑然不知,这日午后时分,她坐在季府水榭里,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扇凉,想起一件事,叨念道:“都这么多天了,皇上应当看了我那份谏言书吧,怎么都没个消息呢?”
杜嬷嬷斟了杯下人送过来的冰镇酸梅汁递给她,劝道:“夫人,朝堂上的事,您就甭管了吧。”
芳容也劝道:“是呀,夫人,陈国舅的事还牵扯到太后,这事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她将刚送来的荔枝剥壳去籽,一颗颗盛入玉碗里递到夫人面前。“这是宫里赐下来的荔枝,夫人您尝尝。”
欧水湄饮了几口冰镇酸梅汁,酸甜冰凉的汁液滑进喉中,消去了几分暑气,她接着再尝了几颗荔枝,连连点头。“好甜!杜嬷嬷,你们也尝尝。”
有什么好吃、好用的,她一向会分赏给身边服侍的人,因此以前在敬王府时,其他下人都很羡慕能跟在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
杜嬷嬷上前取了几颗,分给芳容和其他的婆子丫鬟。
欧水湄接着问芳容,“这荔枝还有没有多的?有的话,给我父王他们送些过去。”
“奴婢待会儿去问问,不过奴婢想,咱们府里都有,皇上应该也会赐给敬王府。”
闻言,欧水湄这才想起还未出嫁前,每年夏天都能尝到宫里赐下的荔枝,今年应当也不例外,遂道:“嗯,这倒是,那就不用送去了。”
欧水湄再尝了几颗荔枝,有个丫鬟前来禀告,“夫人,奴婢刚才去喂鱼时,发现鸳鸯缸里头的鱼竟然全都死了。”
“全死了?怎么会这样?!”欧水湄惊讶得站起身。
丫鬟吓得跪下。“奴婢也不知道,昨儿个都还活得好好的……”
“快起来,我不是在怪你,我去瞧瞧再说。”
鸳鸯缸是刚成亲时她特地拿到季长欢的书斋摆放的,想藉此讨个吉利,不知是不是这鸳鸯缸的缘故,他们成亲以来,一直都很和睦恩爱,这会儿鱼突然死了,让她有些不安。
来到书斋,欧水湄快步走向鸳鸯缸,低头望去,果然见到里头的六条鱼这会儿全都翻着肚子死光了。
苞着来的杜嬷嬷瞥了眼那几条死鱼,知自家主子很看重这鸳鸯缸,连忙安抚道:“夫人莫急,差人再去买几条鱼回来补上便是。”
“那快派人再去买六条鱼回来。”突然想到什么,欧水湄改口道:“等等,我自个儿去买,这回要挑六条最壮实的鱼回来。”
“夫人,这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这大热天的,暑气正盛,您还是别出门,免得热着了。”芳容急忙阻止。
昨日大人曾特地叮咛过她,今日千万不能让夫人出门。
“不成,这回我要自个儿去挑鱼,这几条鱼会死,怕是它们太过虚弱,才会扛不住这天气。”欧水湄相当坚持。
见劝不了她,芳容也不好再说什么,心忖夫人只是去买个鱼,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事。
很快备好马车,几人直奔城外,来到京郊一处庄圜。
这庄子名叫百鱼庄,占地甚广,里头分成了好几个池子,分别饲养不同品种的鲤鱼,鲤鱼花色多又肥美,不少爱鱼之人常会来这儿赏鱼挑鱼,就连宫中的鲤鱼也是出自这里。
百鱼庄除了有鲤鱼可赏,园子里的景色也雅致优美,吸引不少游人墨客前来。
欧水湄由百鱼庄的管事亲自领着,来到一口池子前挑选鲤鱼。
由于鸳鸯缸不像池子那么大,因此她要找的是小一点的鲤鱼,站在池畔,她低头看着在池中优游的鱼儿,在管事的建议下,挑了六条金尾鲤鱼。
避事命人打捞起来,暂时养在一只陶缸里。
买好鱼,见时辰还早,欧水湄想着以前没来过这儿,正巧顺道逛逛。
几人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小花园附近。
小花园四周围着约莫一人高的绿篱,园内栽种着奇花异草,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树下摆放了一组石桌石椅,石椅上分别坐着两名背对着她们的妇人,两人心月复的婆子丫鬟在一旁伺候着,有的给主子斟茶倒水,有的拿着扇子替主子掮凉。
欧水湄隔着绿篱,不经意听见里头妇人的交谈声——
“……姊姊,这么说,欧家可是要大难临头了。”坐在左侧,年纪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听完适才姊姊所说的事后,诧异的道。
“可不是,欧家作梦都想不到,出卖他们的是他们那个好女婿。”坐在右侧的国舅夫人杨氏嘲讽道。
她与妹妹长得有几分相似,脸形都略显丰腴。
“想不到季长欢竟然会因为那种事便要毁了欧家。”
杨氏冷哼道:“季长欢素来睚眦必报,但凡得罪过他的人,他从不放过,更别说他爹正是因为被欧家诬赖盗走了家传宝鉴,蒙受不白之冤忧烦而死,这可是父仇,他岂会放过欧家。”
杨氏出身昌平郡王府,为人精明,手腕厉害,嫁入陈家后没少替自家丈夫出谋划策,陈家能有今天,她功劳不小,她不仅掌管陈家后宅,连丈夫在朝廷的事也常替他出主意。
季家当年之所以丢失向欧家借的那本祖传宝鉴,其中的内情她与丈夫可说是比谁都清楚。
听见她们提起欧家与季长欢之事,欧水湄惊愕得停下脚步。
两人背对着欧水湄一行人所在的方向,几名仆妇也忙着服侍两人,再加上有绿篱遮挡着,完全没留意到附近有人。
杨氏的妹妹摇头道:“书是在季府时遗失的,实在怪不得欧家会误以为是季家有心想昧下此书不还,可是季长欢为着这事便与姊夫勾结对付欧家,他这是连他妹妹的死活都不顾了吗?”欧家一旦出事,他妹妹怕是也会受到牵连。
杨氏端起凉茶浅抿一口,轻蔑的道:“他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牺牲一个妹妹算得了什么。”
“可我听说他同妹妹感情深厚,还听说他同妻子似乎也颇恩爱。”
“那些传闻八成都是假的,他若真同他妻子恩爱,也不会这么狠,同咱们合谋栽赃嫁祸欧家了。”
欧水湄再也无法冷静,她疾步绕到小园子的入口,来到两人面前,怒色喝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若是胆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可饶不了你们!”
杨氏与妹妹乍见她俱是吃了一惊,两人虽与欧水湄不相熟,但也打过几次照面,因此一眼就认出她来。
杨氏不知适才自己所说的话被她听去多少,心下有些愕然,但下一瞬思及这会儿欧家已是大难临头,自身难保,纵使被她得知了这事也难以挽回,何况话是人说的,自己只要咬着不松口,她也奈何不了她,于是佯笑道:“哟,是季夫人哪,我在这儿和舍妹正在闲聊些家务事,不知季夫人指的是哪桩?”
“你方才说我相公勾结你丈夫想谋害欧家,究竟是不是真的?”欧水湄急切的质问。
“季夫人,这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种话我可从没说过,季夫人莫不足因为天气热,听错了。”杨氏说完,朝妹妹使了个眼神。
她立即心领神会的接腔,“是啊,这种事我们怎么敢乱说,这日头晒得人头昏眼花,怕是季夫人听错了。”
“我怎么可能听错!”欧水湄回头询问跟着过来的杜嬷嬷和芳容,“你们刚才是不是也听见了?”
杜嬷嬷一脸凝重,方才她们的话她也听到了,但她们现下咬死不认,她一个下人也不能拿她们如何。
芳容则是暗自着急,她终于明白大人必是暗中在进行什么事,才会特地叮嘱她别让夫人出门,为免节外生枝,她急着想将夫人劝回府去,连忙上前道:“夫人,这天气委实太热,说不得真是咱们听错了,时辰不早,咱们先回去吧。”她边说着边拽着夫人往外走。
欧水湄回头朝杨氏瞪去。
杨氏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季夫人,慢走不送。”她认为这欧家必是完了,欧水湄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丧家之犬,不足为虑。
欧水湄更加惊疑不定,她不相信季长欢会勾结陈国舅对付欧家,可刚刚她明明亲耳听见杨氏所言,要想得知真相究竟如何,只能回去找季长欢问个清楚,但在此之前,她得先赶回欧家一趟。
她命马车先到敬王府,还没抵达,远远就瞧见敬王府上方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不等马车完全停下来欧水湄便惊骇的跳下马车,朝敬王府大门奔去。
来到门前,她抓住了一名侍卫,焦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王府怎么会烧起来?”
“这会儿王府里乱成一团,小人也不知里头的情况。”他一直守在大门前,哪里知道里面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身为门卫,他也不好擅离职守到里头去打听。
“那我父王母妃,还有大哥和大嫂他们呢?”欧水湄焦急的再问。
欧清晖早已封侯,有了自个儿的府邸,夫妇俩并不住在王府。
“世子和世子妃先前外出了,至于王爷和王妃……小人就不知了。”他是过午之后才来换班的,这段时间只见到世子夫妇出去。
问不出什么,欧水湄索性甩开门卫,快步奔进王府。
杜嬷嬷和芳容随后下了马车,追过来时已不见主子人影。
芳容心中担忧,赶紧遣了个丫鬟去宫里通知大人。
欧水湄先赶到父母所住的院落,只见整座院子陷入一片通红火海,火势凶猛,几名下人无法再靠近救火,只能站得远远的。
她四处寻找,都没见着父王、母妃,匆匆抓住一个下人问道:“我父王和母妃呢?他们在哪里?”
“小人也不知,不过先前好像听人说起王妃似是在午睡,也不知有没有逃出来。”他是不久前被叫来帮忙打水救火的,并不明了此刻的情况。
孟总管不久前见这里的火势已大得扑灭不了,只好先带着人赶去世子住的院落救火,那里也烧起来了。
欧水湄顿时想起母妃平日是有午睡的习惯,要是这火烧起来时母妃睡着了……
她迅速找了一圈,平常在母亲身边服侍的下人这时竟一个都没瞧见,她心里越发焦急,担忧她们全都陷在里头出不来,决定要亲自进去找人。
她从一名下人手里抢来一桶水,淋湿自个儿的身子,快速往院子里头跑去。
下人们见状不禁惊叫道:“郡主,快回来,危险!”
有几人想上前拽回她,但她速度太快,他们没能拉住她。
下人们着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火势太猛烈,他们压根不敢进去,就在众人急得团团转之时,院子里被烧毁的梁木整个崩塌下来,挡住入口。
当季长欢接获消息赶来王府时,整个院落的房舍差不多都被烧光了,再听下人说欧水湄不顾众人的阻拦跑进去便没再出来,望着眼前烧得屋毁梁塌的残院,他震愕得说不出话来。
须臾后,他惊怒的责问道:“你们为何眼睁睁看着她进去不拦下她?!”
那些下人骇然,纷纷跪下。
“郡主当时跑得太快,咱们拦不住她啊!”
他们虽是下人,但他们也怕死啊,火势那么大,进去分明就是送死,他们哪里敢追进去。
这时,欧水湄一直找不到的敬王夫妇却是从外头刚返回府邸。
原本敬王妃是在午睡没错,后来敬王要去一个老友那儿品茶,老友的妻子与敬王妃是手帕交,敬王便带着王妃一块儿出门。
老友的住处从后门走较近,两人便乘了马车由后门离开,前头的门卫才不知晓。
不久前,孟总管派人前去禀告,敬王得知王府走水一事,这才匆匆带着妻子赶回来,不想竟得知女儿为了找他们闯进火场,陷在里头没再出来,震怒之下将那些没能及时拦住女儿的下人们全都关押起来。
季长欢不相信欧水湄会就这么命丧火海,在仍烧着残火的废墟中寻找妻子的下落。
他找了三、四个时辰,即使两手被烫得全是伤,仍执意找遍每一个角落。
敬王夫妇也召来下人一块找,但看这院落烧成这般,他们不敢再抱持任何希望,他们见季长欢失魂落魄,不死心的一遍一遍搜寻着已找过的角落,心中虽感到不忍,却也没有心情安慰他。
思及女儿恐已被烧死,敬王妃抹着泪,对季长欢又恼又恨。
她先前已从杜嬷嬷那儿得知原由,后来虽经季长欢解释,明白他只是拿敬王府当幌子,诱使陈国舅中计,并非真要对付欧家,可都是他擅自做了这些却又不告诉女儿,才会给女儿招来这场劫难。
启明星冉冉升上天幕,季长欢不饮不食的继续找着,他不停呼唤着妻子,嗓音都叫哑了。
敬王悲痛的道:“你回去吧,莫再找了。”女儿怕是已被烧成灰了。
季长欢唇色苍白干燥,两眼通红,却仍不肯放弃。“不,只要没找到她的尸骸,就表示她还活着,说不定她正躲在哪里等着我去救她。”
这时陪妻子去探望喜获麟儿的大舅子、甫回来的欧清堂,见府里一团乱,震惊得赶到已被烧成灰烬的寝院,问明了前因后果,他思忖道:“小妹会不会是躲进那处地道里了?”
此言一出,顿时惊醒了敬王夫妇,两人这才想起寝房床榻下确实有条地道能直通王府外头,女儿七、八岁时就曾藉由这条地道偷溜出府,后来担心女儿再从地道偷跑出去,这才命人封了起来。
季长欢面色激动的急问:“那地道在哪里?”
“我带你去。”敬王妃连忙领着他过去。
寝院烧成废墟,断梁残木散落四处,那些被焚毁的木头仍散发着高热。
她四下绕来绕去,来到寝房床榻的位置,命人移开上头的焦木后,露出了底下一块已被烧成黑炭的木板。
季长欢抬脚朝那木板重重踩踏几下,已烧成炭的木板顿时裂开,往下塌陷,露出底下地道的入口,他立即跳下石梯,沿着地道一路找过去,就在出口附近,终于找到遍寻不着的欧水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