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藤大厦的启用典礼排场之大,诉诸于世的是齐藤集团对台湾这片市场的野心,隔日,各报章杂志大篇幅的报导,替齐藤集团在台的企业做了免费的宣传。
瞬间,镁光灯的焦点、各界观望的眼神,甚至政府的目光都集中于此,无人不引领而望,静待着它的后续动作为何。
结果正如专家在媒体上所预测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齐藤集团的企图心便全都浮现在台面上,举凡金融、电机、建筑……等等,只要是与集团相关属性的部门一个接一个成立,涉猎之广令人咋舌。
齐藤羽桓伫立在顶楼的总裁室里,凛然地俯瞰着这片由他一手创立的新王国,他是有备而来的,为了迈向新的里程碑,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参与前制作业,如今硕果甚丰,一切的辛劳都值得了。
他曾经在这里失足,所以他非得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不可。于公,这是一件必然之事,齐藤集团在亚洲的幅员辽阔,不可能独占台湾,于私,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不是配不上她,他立誓要盱衡台湾。
他不否认他立意有此一为,是为了反击桑昱儒当年带给他的耻辱,尽避桑昱儒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再举足轻重,但他仍要告诉他,他看轻了他,更低估了他,他要他跌破眼镜,为自己争一口气。
此时,桌上的电话响起,齐藤羽桓抽回了思绪,移动脚步,来到桌前,按下免持听筒键,漠然地问:“什么事?”
“岩基的负责人到了。”电话那头的秘书恭敬的回道。
“请他进来。”
须臾,走进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男人,那一幕匆匆闪过他的脑海,但他仍镇定心神的上前寒暄,“你好,邵先生。”他露出一个公事化的笑容,心底不由得评量起对方,好一个眩人神目的男人。
“你好,齐藤先生。”邵提亚也礼貌性地回以微笑。
齐藤羽桓的国语令人深感讶异,他是一个日本人,但他的口音却与台湾人如出一辙,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他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是在看情敌一般锐利,而且包含着憎恶。
两人各有所思,却都不动声色,邵提亚是为公事而来,客套话说完,两人自然是绕着合作的议题打转。待合作事宜敲定,放不下心事的齐藤羽桓,倒了两杯酒,开始了一段尔虞我诈的对谈。
“邵先生结婚了吗?”齐藤羽桓轻啜一口酒后开场。
“结婚了,而且有两个孩子。”邵提亚虽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私事,但仍诚实回答。
“婚后生活美满吗?”
齐藤羽桓的语气表情都相当平淡,像是在闲话家常,但在邵提亚听来,却是满心疑窦。哪有人第一次见面问这些的,更别说他们根本没有私人情谊,虽然心中的疑惑不断扩大,但想起妻儿,邵提亚忍不住满面笑意,月兑口回道:“很美满。”
他的肯定句及溢满幸福的笑意,令齐藤羽桓顿时醋意横生,像是不愿相信般,他下意识提出邀请,“有机会聚聚如何?”话落,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闻言,邵提亚不禁收起了笑意,表情复杂的瞅着他。难道要与齐藤集团合作,条件还包括家庭是否和睦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令齐藤羽桓不免有些尴尬,连忙替自己找了台阶下,“很抱歉,我太唐突了,你……”
“齐藤先生千万别这么说。”邵提亚抢白响应,“堇欢很好客,聚聚应该不成问题。”他怀疑他的动机,但他刚从日本跨足台湾,想必没什么朋友吧,他试着替他冒然的行为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堇欢?”齐藤羽桓惊讶的反问。
“我的妻子,有什么不对吗?”望着他诧异的神情,邵提亚不禁全身拉警报。
太可疑了,他不合情理的反应证实了不是自己太敏感,而是他真的有问题。
“没、没有,既然你不介意,那么……就这个星期日吧,由我作东,在我家吃些家常菜,方便吗?”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讳,令他更加不由自主地想一探究竟,难道思棠是第三者?
“可以,我一定携带家眷造访。”邵提亚谦然首肯了,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送走了邵提亚,齐藤羽桓陷入层层的迷思中。记忆中的思棠美好得像个天使,难道七年的时间改变了她的灵魂吗?爱心不再、善良不再,进而不畏人言成为人家的情妇,甚至为对方生子?
据他侧面了解,如今的她是一位颇具知名度的花艺家,可是她原本不是立志要悬壶济世的吗,是什么改变了她?是邵提亚吗?这个可能性极高的臆测,让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忘,是个简单而易写的字,但他花了七年的光阴,却连个亡字边都写不出;而爱,是一曲扣人心弦的乐章,悦耳得令人沉醉其中,却也使人痛如针扎,每当午夜梦回时,泪湿的枕巾变成了忘与爱交织而成的心衷。
这么说或许显得他娇柔得像个女人,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在他离开后,他曾经为爱伤神,甚至落泪。当年他会走得那么义无反顾,是因为他认定他们的爱轻如鸿毛,浅如溪流,淡如白水,但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
思念如影随行,爱意不减反增,不管他藉由何种形式麻痹自己,她的身影总会窜入他的心田,提醒着他她的存在。于是,在抵挡不住诱惑的情况下,他回来了,但他并不奢求什么,他只想看看她是否安好,是否如从前一般……
一般什么?齐藤羽桓低头思索,脑海里倏然浮现了两个字——爱他。天啊,他一直不愿深思,就是怕见到这样的结果,偏偏在见过她之后,他的心果不其然被她牵着走,至此,爱意的延伸终成定局。
“雪舞?”桑思棠惊唤道。
“思棠,冒昧来访,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齐藤雪舞牵着儿子,仪态万千地走向她。
“怎么会呢?来,到我的办公室坐。”桑思棠放下手中的花束,领着他们母子俩往办公室走去。
“阿姨,还有我啊!”不甘被忽视的齐藤龙矢一进到办公室便大声呼喊。
自从上次见过一次面后,他就喜欢上这个阿姨,而且是喜欢得不得了。
“阿姨看见了,是大帅哥小矢嘛!”桑思棠弯下腰,捏了捏他可爱的小脸蛋。
齐藤龙矢听到她的赞美,忍不住红了双颊,乐得频频点头。
“阿姨,小矢好想你耶,你想不想小矢啊?”他窝到桑思棠的怀里,让她抱坐着他,抬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啊转的望着她。
“想喔,想死了!”她紧紧搂着他,还亲了他一口。
他乐得呵呵大笑。
两人亲密的举止令齐藤雪舞也忍不住开心的笑了,她没想到向来讨厌“阿姨”的儿子,竟然会主动亲近桑思棠,除去了这层隐忧,她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一大一小、一搭一唱闲扯了大半天,而齐藤雪舞只是静静地分享着这份乐趣,并不想打断他们,她今天来,其中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他们建立情谊,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若不说明白,外人看了肯定也会觉得他们是真正的母子。
“雪舞,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好苍白。”桑思棠一边与小矢说笑嬉闹,一边关心地问道。
“是吗?大概是水土不服吧,不碍事的。”碍于儿子在场,齐藤雪舞只是轻抚着脸,淡淡地回道。
桑思棠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因为小矢的过动令自己分心,为了能和齐藤雪舞专心谈话,桑思棠只好将小矢带出办公室,交给外头闲闲没事干的小云帮忙看顾。
不怕生的小矢一下子就和满脑子鬼点子的小云玩上瘾了,看着玩疯的两人一会儿后,她才退回办公室内。
“真不好意思,小矢他——”
桑思棠没好气地打断道:“我们是朋友,你不要老是这么客气好不好?”
“思棠你……”
“好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要说什么,肉麻兮兮的话我听不惯,省了吧,我不把你当外人看,所以呢,你也把日本人多礼的那一套收起来吧!”桑思棠直接表明,也换来齐藤雪舞释然的一笑。
是的,她早就不拿雪舞当外人看,而是华妈妈的媳妇,华大哥的老婆,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不管他的心意如何,她只想站稳自己的脚跟,尽避她的爱依旧在,但只能无声无息地延续下去。
“思棠,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你可以答应我吗?”齐藤雪舞拉着她的手,诚挚地请托,眼中甚至蒙上了一层泪水。
见状,惊得桑思棠手足无措,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回答我,你愿意吗?”齐藤雪舞哭着追问,若不是她的病情急速恶化,她又怎会提早前来,她不敢让齐藤羽桓知道,其实她根本已不得外出。
“只要我做得到,我当然愿意,到底怎么了?”
“我不能接受有条件的答案,告诉我,无论如何你都愿意,好不好?”
“好,我用我的生命做担保,你快说啊!”她的眼泪刺痛了桑思棠的心。到底什么事令雪舞这么伤心,是他做了什么吗?
齐藤雪舞努力克制住眼泪,尽可能平静地道:“我得了血癌。”
这惊人的话语炸毁了桑思棠最后一丝的自制力。难怪她的脸色总是这么惨白,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会由他抱着,原来如此……颓靡地跌坐在椅子上,换成自己泪流满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思棠,答应我,替我好好照顾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雪舞你……”震惊之余再震惊,她的泪赫然停止。
“人之将死,很多事都比较看得开了,况且你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思棠,我知道你还爱着羽桓,答应我吧。”
桑思棠用力摇头。“不,我不能,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羽桓也还爱着你,小矢也喜欢你,你一定做得到的。”
“不,雪舞,你也知道这是不能代替的。”
“思棠,我求求你答应我,这样我才能走得安心,死神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一阵目眩,吓得桑思棠连忙拿起话筒想替她叫救护车。
齐藤雪舞连忙伸手制止了她,仍旧坚定地道:“答应我。”
“雪舞!”两人四目相交,过了一会儿,桑思棠无奈地说:“好,我答应你,现在你可以去医院了吗?”她读过医,所以她知道雪舞若再不入院接受治疗,等于是在缩减有限的生命。
“不,我决定不再接受化疗,请你成全我。”齐藤雪舞坚决地说。
桑思棠听出了她的语意,她希望她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哦,这教她要如何成全她?血癌并不是全然无药可救,只要找到合适的捐赠者,还是有机会活下去,她试过了吗?
彷佛知道她的心意,齐藤雪舞坦然地说:“死心吧,羽桓已经替我找过了,而且是全世界的医疗机构。”
此时,一个穿着医护服的人走了进来。“齐藤夫人,时间到了。”
齐藤雪舞点了点头,对方便先退了出去。
“思棠,你一定不能退缩,用你的爱敲开他的心,相信我,他依然深爱着你,而且更甚从前。”留下这几句话,齐藤雪舞便带着儿子离去。
桑思棠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她可以体会雪舞不就医的心情,但该成全她吗?
她试着设身处地的替她着想,今天若换成是她,做法、想法肯定也会和她相同,既然如此,罢了,背上知情不报这条罪名,若真能换得她心想的喜乐,是值得的。
但过了半晌,她马上又推翻了这样的念头。不行,她凭什么主宰雪舞的生死,她没有资格,还是去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