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了苦命的母亲,华健吾难掩伤怀地红了眼眶,其实他并不讶异外公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外公不该如此冷酷无情,他父亲走了,而母亲生病了,外公竟然狠心地不顾她的生死,他们是父女,有必要这么记仇吗?因为他无法解读,只好再一次选择沉默。
“即便你外公知道你母亲的生活那么痛苦,他依然不愿接她回家,也命令我不可以和她见面,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能暗中帮助她,直到她离开人世。”齐藤樱子对于没能尽力保全女儿感到悔恨不已,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她拉着他的手,再一次恳求道:“健吾,跟我回家吧,我们真的很需要你,拜托你。”
齐藤虹才是齐藤家的继承人,尽避齐藤俊人生女儿的气,但他心里依然疼爱女儿,而她的儿子自是成为他唯一的寄望,因为这个外孙是正宗的骨血,一跃成为齐藤俊人遗嘱中延续血脉及继承家业的第一人选。
打从一年前齐藤俊人卧病在床开始,齐藤家就纷争不断,日前遗嘱的内容被有心人得知后,便有太多潜藏的危机四伏在外孙身边,这就是权势金钱迷人却又恼人的地方,它会让人迷失心性,引人不择手段的争夺。
外婆诚心的请托,令华健吾产生了迟疑,既然外公对母亲不念亲情,他又何必再来找他,甚至要他做继承人,这是什么道理?
“外婆,请您给我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他纳闷地问道,但在凝视她之际,赫然见到她那双哀愁的眼神中露出一股杀气,令他脑中警铃顿时大响,这事大有蹊跷,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单纯。
他的问话换来齐藤樱子的踌躇,兹事体大,她该不该告诉他内情?但若不让他知晓,他又如何事先做出防备?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有些事还是提早告诉他比较好。
“好吧,反正早晚都得告诉你,我只说这一次,你可要听明白、记清楚。”她叮咛道。
华健吾点点头,神情变得更加专注。
“在名义上你有许多舅父、姨妈。”
他虽已调适好心态,但外婆说出口的话仍令他诧异不已。
见状,齐藤樱子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敝的,一般权高、钱多的人不都是这样吗?你外公的权势、财富都不输给其它人,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如天皇般的享受。”
“您——”
她伸出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都不是你外公的小孩。”
“您怎么知道?”
“我可是明媒正娶的齐藤夫人,嫁给你外公几十年了,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你外公在我生下你母亲后不久,因为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生育能力,他不说出来,是为了他的男性尊严,这样你明白了吧。”她说得轻描淡写,却也说明了为何齐藤虹会成为齐藤家独生女的原因。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一次又一次的惊吓,让还在状况外的华健吾,问了一个蠢问题。
“关系可大了,想想看,你身体里流的是齐藤家的血,是最有资格且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那些名义上的舅父、姨妈能不紧张吗?”齐藤樱子提醒道,顺便点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急转直下的情势令他怔愣住,脑海顿时浮现出连续剧中家人勾心斗角的情节。
不会吧,他竟然莫名其妙成了故事中的男主角,成了被暗算的目标,这实在太荒谬了。
看着他难以接受且想要置身事外的表情,她点了点头。“对,这就是你即将面临的情况,而你想撇清也来不及了,因为你已身在其中,遗嘱的内容曝光,在人人都想争夺家产的情形下,你是最具杀伤力的阻挠者,所以你的生命随时都有危险,健吾,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华健吾惊讶地站起身,来回跺步。他到底坠入了一个怎样的漩涡中?
“细节我再慢慢告诉你,当务之急是你必须先随我回去,在这里待得愈久,你的生命就愈危险。健吾,算外婆求你了,好吗?你是外婆的命根子,若是你有个什么闪失,教外婆、外婆……”齐藤樱子愈说愈难过,最后忍不住声泪俱下。
她已经失去女儿,不能再失去外孙,她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她承受不起再次失去至亲的痛苦。
他坐回外婆身边,轻拍她的背安抚道:“您别伤心,我答应您就是了,但外公接受我了吗?”
抵挡不了外婆的眼泪,他应允了,离开台湾到日本,或许可以重新开始,或许可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或许可以……但在种种的或许可以中,有关和桑思棠的情事占了绝大部分,但他仍抵死不认。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他知道我要来却没有阻止,就表示他默许了,你可以安心地随我回去,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
华健吾打断她的话,很有自信地说道:“您不用说,我懂,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吧。”斗狠的世界难不倒他,在监狱里待了十年,他还不是安然走出来了。
华健吾利用在办护照的空档,带着外婆到处走走看看,在离开的当天一早,他们相偕至齐藤虹长眠的墓园与她道别,之后,他们便前往机场。
他就要离开了,在等待搭机时,思念层层迭迭地淹没了他,令他坐立难安,煎熬了三十分钟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奔向公用电话。
手拿着话筒,他替自己找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每按下一个数字键,他就说出一个非打不可的理由,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不负责任、不可以不告而别、不可以不亲口对她说分手,不可以……
电话通了,他任由电话响着,期盼能听到她的声音,无奈他等了又等,却迟迟没有人接,当他正要放弃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桑思棠气喘吁吁地跌坐在沙发上。
“是我。”华健吾克制着翻来覆去的情绪,平静地说道。
“健吾?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
“我、我……”听见她的声音,他的意志全动摇了。
“难不成你那么小气还在生我的气?好嘛,我向你道歉,那天是我太冲动了,你原谅我好吗?”为了和他和好,她特地抽出时间来找他,想要给他个惊喜,和他来个晚餐约会。
“我没有生气,只是……”华健吾还是说不出口。
“只是什么?”桑思棠着急地追问,心头突然窜起一个疑问,不对啊,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回家?
“健吾你快说啊,只是什么?”这时,她瞥见茶几上放着一张字条及一迭钞票,她顺手拿起字条一看,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健吾,你、你要……离开我?”
忘了我、我走了,是他留给她的六个字。
她看见那张字条了,也罢,就分手吧。“思棠,忘了我吧。”他狠下心来说分手。
“我不要,你不要离开我!”她哭喊着,希望能够挽回他。
其实在他们吵架的当晚她就想清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用时间来抚平,她还年轻,可以等,而他则趁着这段时间冲刺事业,这不是很完美吗?若不是父亲突然交给她一大堆的琐事要她去办,搞得她焦头烂额、筋疲力尽,她早就来找他了。
“思棠,我们不适,你了解吗?”华健吾很委婉地说道,毕竟她是无辜的。
“不,你别离开我,求求你……”
她的哭声牵动出他的爱,也牵引出他心底最深层的悲哀,虽然他眼底无泪,可他的心正在淌泪。
“别哭了,你这样……我到了日本怎么能安心呢?”纷乱的思绪令华健吾一时失察,说溜了嘴。唉,他不是决定不再爱她了吗,怎么……
“你要去日本?!所以你现在在机场?”桑思棠哭得更大声了。
“你别哭了好不好?”她哭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你等我,我马上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不待他回话,她匆忙挂上电话,抓起字条,不管三七二十一飞奔前往机场。
桑思棠开着车,一路闯红灯,一上高速公路她更将油门踩到底,到了机场将车停妥后,她像只无头苍蝇般,无视来往的车辆一路狂奔。
这时,她手中的字条被风吹落,心急如焚的她没多想便蹲下去捡,当时的她正好在马路中央,这个无预警的动作令驾驶无法及时做出反应,尽避驾驶已经尽力转动方向盘,试图闪开,她也惊觉地起身想闪避,但车子的行驶速度实在太快了,车身仍无可避免的撞上了她。
由于事故发生的地点是在机场所属的范围内,所以机场里的医护人员在做了适当的处理后,紧急将她送医。
由于她身上没有任何证明文件,承办的警察忙翻了天,经过一番折腾,终于透过一名目击者的笔录,藉由她的车查出了她的身分,在通知家属之后,桑家成员很快便赶到医院。
桑家人全都守在手术室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警察描述车祸的经过,只有桑昱儒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因为昨晚华健吾打了通电话给他,说他即将去日本,而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机场,肯定是想去找他,才会无端招来这场祸事。
当手术灯一熄,桑家人便一拥而上围住罢步出手术室的医生,七嘴八舌地问道——
“医生,我女儿还好吗?她没事吧?她……”
“医生,我妹妹怎么样了?手术成功吗?”
“停,请你们别急,静下来听我说。她的命算是保住了,你们可以放心,她身上明显的外伤过一段时间就能完全痊愈,但是……”医生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们替她做了精密的检查,她体内受损的器官,情况都不是太严重,除了……”
“除了什么?”桑昱儒急问。
“直接冲撞的那一击。”
“直接冲撞的一击?”桑家人全都面露疑惑。
“是的,她的月复部直接受到剧烈撞击,伤到骨盆腔,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必须紧急进行子宫一次全切除手术,以延续她的生命,很抱歉未经家属同意就擅自做了决定,希望你们谅解。”
“请你别这么说,思棠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桑昱儒感激道。
“不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你们能谅解就好。”语毕,医生安心地离去。
桑昱儒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追了上去,留在原地的母女三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医生离去前的话语。切除子宫?那不就等于这一生与生儿育女绝缘?思棠是那么的有爱心,上天怎么可以夺走她的生育能力?太残忍了!三人相互对望,同时浮现的想法令三人不禁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机场外的骚动并没有传入当时人在候机楼的华健吾耳中,他也一直在期待桑思棠能在他搭机之前赶到,但很快的他又嘲笑自己这样的念头太过可笑,毕竟就算她赶到了又能如何,于是他逼自己狠下心,再也不能想关于她的事,最后登机时间到了,他恋恋不舍的看了候机楼的入口一眼,便扶着外婆上了飞机,关于在台湾发生的一切,终将只是他记忆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