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宣家大院的实力,要查出这阵子在富豪官员界风靡一时的富田酒,主事者是什么人物,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身为一家粮行,见到这等赚钱的好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不管是拿下富田村日后所有生产的酒,或者要富田村交出所有酿酒的秘方,对宣家大院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他们有这等财力,也有这等势力。
尤其在知道富田村的主事者居然是宣青尘时,宣家大院简直已经把富田村的酒全当成自己的囊中物了,所以派来的代表说话并不客气,甚至比之前来收购粮食的赵掌柜,还要嚣张几分。
当宣青尘开门时,那宣家的代表连声招呼都不打,带着两个随从径自大摇大摆地进来,找了个位子就坐下来,还跷着二郎腿。
此人相当面生,肥头大耳、神情猥琐,看那跩样应是管事以上的角色,宣青尘这前少爷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视着对方问道:“你是谁?”
那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告诉你,我叫刘善仁,我娘就是姬冰,宣家大院的姨娘!连我你都不认识,还想卖酒给我们宣家?”
宣青尘明白了,这刘善仁是姬冰与前夫生的孩子,明明姓刘,却开口闭口我们宣家,简直不伦不类。横竖他看对方也不是很顺眼,兼之宣家大院并不在他未来卖酒事业的规划中,于是他淡然回道:“既然宣家不是来买酒的,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可以请回了。”
被这么一抢白,刘善仁差点没掉下椅子来,他的狠话都还没撂够,想不到一下子就被掐灭了所有威风,让他差点岔气。不过他这回奉母命而来,就是要拿下富田村所有的酒,绝不能被宣青尘唬住,于是他清了清喉咙,嚣张地说道,“听说这富田酒是你负责卖的吧,我娘说了,要你交出这酿酒的秘方——”
宣青尘脸色平淡无波地打断了他的话,“富田村的酒用的是这方山水、本地作物酿成,别的地方酿不出来,要秘方也无用。”
刘善仁一口气险些被呛到,闻言便没好气地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富田村的酒,就全卖给我们宣家大院,以后每年的产量,我们全包了,你就按所用庄稼的成本往上加三成,这价格很公道了。”
宣青尘冷冷一笑。“庄稼的成本往上加三成,那我们的人力呢?送货的费用呢?”
“谁不知道这酒是农闲时那些粗鄙的农夫酿的,人力岂能加在卖价上!至于送货费用,我们宣家粮行愿意和你们买酒,你们就要偷笑了,自然是由你们负担。”
刘善仁回得大言不惭。
即使对方说话百般挑衅,宣青尘仍十分沉稳,甚至有些冷淡地回道:“你错了,这些酒可是净雪特地教导村民精酿的,并非农闲打发时间之物。”
“南净雪?”刘善仁鄙夷地看着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她。“听说这婆娘吃错药成了一个白痴,白痴也会酿酒,你不要笑掉我的大牙了!”
此话一出,宣青尘的目光掠过一丝冷意,语气也冷凝起来。“你最好注意你的态度,她是我的妻子,是富田村里所有酒的主人,要不要卖酒,还得看她高不高兴。”
刘善仁却没看出他的怒意,仗着宣家大院的背景狐假虎威,“怎么?就说你们这些乡下的粗人愚不可及,居然卖酒还要听一个白痴的话,笑死人了!”
南净雪终于听出一些所以然,皱着小脸突然开口道:“相公,他是在骂我吗?他为什么要骂我?”
“因为他想欺负你,还有欺负我们全村的人啊。”宣青尘此时早已目光如刀,但对南净雪说的话,仍是那么柔和。“净雪,有人要欺负我们,我们就要保护自己,欺负回来,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欺负回来?她纳闷地偏着头,还在想这是什么意思,他却开口大声说道——
“张龙、张虎、王哥……又有人要来占便宜了,他们还骂了净雪,这次随便你们出气,有事我担着。”
“好哩!”张龙、张虎此时带着王家汉子以及村中一干壮丁进门,一群平时勤奋工作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健壮,比起刘善仁这沉迷酒色财气的败家子,还有那两名外强中干的奴仆,显然有恫吓力多了。
刘善仁终于面露惧色,“你们……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不过就是教教你做人做事的道理,凡事别太过分了。”刘善仁在厅里说的话,张龙、张虎等人可是都听到了,早就忍无可忍,有了这个好机会,还不爆发。
说完,一群人上去便开打,打得刘善仁三人抱头鼠窜。
宣青尘冷眼看着,也不担心刘善仁反扑,反正只要人不打死,他都有办法力挽狂澜。何况以刘善仁的身分,姬冰与前夫之子,相信他就算想借势宣家,宣威也不会太过理会他。
被打得鼻青脸肿,让刘善仁这心高气傲的公子哥儿如何能忍,受伤在地的他大吼大叫说道:“宣青尘,你死定了,你敢叫人打我,还不叫他们住手!我告诉你,你已经不是宣家的下任家主,宣老爷已经在外头找到他的私生子宣无痕,宣无痕早就取代了你的地位,你敢太过分,以后你永远都别想回宣家!”
“停手。”对于刘善仁突然说出来的消息,宣青尘不由脸色难看,“刘善仁,说清楚一点!”
刘善仁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气,认为他被自己吓住了,便一脸狠毒阴鸶地道:“哼,宣青尘,现在宣家大院的少主,是宣老爷以前和府外的女人生的孩子,叫宣无痕,老爷以及我娘已经承认了他继承人的地位。原本你如果服软听话,就算以后继承不了宣家粮行,我娘或许仍会考虑让你沾一点宣家的光,但你居然让人打我,我一定会告诉我娘,让你以后连宣家大门都进不去!”
宣青尘还没有反应,南净雪此时突然跳了出来,一脚往刘善仁的门面踹去,让他滚了好几圈,恰好滚出厅门之外。而两名宣家的爪牙见状,也顾不得自己遍体鳞伤,连忙追了过去。
她俐落地上前把门一关,接着小脸严肃地对着宣青尘,认真地点头道:“相公,我明白了,有人欺负你就欺负回去,我会保护你的。”
厅里剩下的人,比如张龙、张虎之类的,瞧得目瞪口呆,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接着突然爆出哄堂大笑,对她幼稚的霸气都不由得钦佩不已。
宣青尘面上的冷意,更是被她一句话给融化了,化为无尽的温柔爱意。多么贴心的人儿啊!不枉费他用所有的力气疼爱她,用他剩下的人生陪伴她,因为她值得,她的心,始终在他身上。
然而,屋里却有一个人笑不出来,那人便是杏儿。只有她知道宣家大院掌握的权力有多么大,对于南净雪一脚踢走刘善仁,她虽然也觉得过瘾,却又隐隐忧心。
“少爷,方才那刘善仁所说之事恐怕——”
宣青尘止住她所说的话,因为这已经不是富田村搅和得起的事,而是他私人的家务事了。
“我会查清楚的,我倒要看看姬冰又在搞什么鬼!”
对于宣家大院的一切以及身为宣府少爷的权势,宣青尘并不留恋,如果可以,他宁可留在富田村一辈子,与南净雪一起过那简单辛苦却快乐满足的生活。
然而,宣家大院却有一个人他无法放下,那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宣威。
虽说宣威也是将他激得离开宣家大院的原因之一,但毕竟两人的血缘是断不了的,宣威无论如何对他有养育之恩,何况在姬冰成为宣府的姨娘之前,两人的父子关系还称得上不错。
所以,当连刘善仁这等身分似乎都能在宣家粮行中当一名主事者,代表粮行出来谈生意,对他这个宣府前少爷态度还极为嚣张跋扈时,宣青尘便觉得不妙,尤其刘善仁开口闭口他娘如何、他娘如何,却未提起宣威,这更令人感到事有蹊跷。
再加上那个号称是他同父异母兄弟的宣无痕……他倒是真想见识一下。
于是,趁着南净雪不注意,他交代了杏儿好好照顾她后,便独自出了远门,准备回京直捣黄龙好好调查,至于南净雪被丢下后会不会生气,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她简单的脑子能很快把这件事忘了吧!
一路日夜兼程飞快的赶路,这次只花了半个月多一点,宣青尘就回到了京城。
此时正是日正当中,午时刚过,按习惯来说,宣府的主人们会一起用完午膳,在花厅里休息,所以他也不浪费时间,一到宣府的大门外,便径自走了进去。
门口的护院一见到宣青尘,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到姬冰的交代及府里的情况,不由上前欲阻挡。
“宣家大院不得私自进入……”因为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宣青尘,护院干脆省略。
宣青尘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拉起衣摆往后一挥,脚步却没停下。“谁敢拦我!”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惊人气势,竟让两名护院裹足不前,因为宣青尘余威犹存,更不用说万一今天惹了他,明日他又和老爷和好,他们这些小人物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两名护院只能分出一名,尴尬地跟着宣青尘,不知算是护送还是监视。
而宣青尘沉着脸,居然就这么直闯,其余的护院看到了,即便有心上前拦阻,也被他那凛然的气势所慑,投鼠忌器不敢出手,甚至连老总管匆匆前来,都差点被他一掌打飞,最后只能全跟在他后头,成了一串粽子。
终于,宣青尘来到花厅前,想都不想便大摇大摆进门,走到厅内,赫然发现厅里坐着数人,姬冰、姬秀月、刘善仁,还有一名年轻男子,都是他要找的主角,唯独缺了宣威一人。
厅内的众人,自然是脸色不善地望着他,气氛一阵凝滞。不过在宣青尘直闯宣家大院这短短的时间内,姬冰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倒也没有失态,只是冷冷地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安静。
“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看看,听说我多了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兄弟?”宣青尘态度冷淡却不示弱,“你便是宣无痕?看来倒真与我有几分相像。”
他望向了厅内那名青年,青年坐姿有些疏懒,也淡淡地回看了他一眼,却不言语,一副老子懒得理你的样子,径自吃着桌上的一盘花生。
倒是宣无痕旁边的姬秀月,此时居然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装模作样地道:“无痕大哥无庸置疑是宣府的少爷,他的风度,要比某些人好多了,以后也会是宣家的继承人,秀月最倾慕的,就是这般前途光明的青年才俊呢!”
她的话无疑是在讽刺失势的宣青尘,他拒绝了她,她便找到更好的男人,让他知道自己当初大错特错。然而宣青尘并无任何反应,压根当她不存在。
此时被姬秀月挽着的宣无痕,却突然把手上的花生壳往旁边一扔,扔到了姬秀月裙子上,吓得她连忙放手,本能的拍着裙摆,有些恼怒地横了宣无痕一眼。
这倒有趣了,宣青尘的表情终于有一丝变化,却带了几分讥诮。
刘善仁憋了好久,就是看不惯宣青尘如此沉着,好像一切智珠在握似的,又加上上回在富田村受的侮辱,忍不住月兑口抢白道:“你不是已经月兑离宣家了,宣家多了谁都与你无关。”
这句话无疑是诛心了,从进门到现在,刘善仁还是第一个质疑他宣府少爷身分的人。
然而宣青尘仍是平静,只把他当跳梁小丑。“是不是与我有关,跟你这外人又有何干?你姓宣吗?”他连看都不看刘善仁一眼,只望着姬冰。“我爹呢?这一切,只有他有权与我说明。”
刘善仁彻底被忽视,不禁怒火中烧。“宣家家主岂是你说想见就能见?”
“你是哪根葱,宣家的狗都没你吠得这么大声。等你哪日成为宣府少爷,你才有点资格让我多看你一眼。”宣青尘连跟他说话都觉得浪费力气,只是对他比宣家主事人还嚣张的态度不满,故而出言相激。不过他那冷漠的态度依旧没变,冷冷地看着姬冰。“看来,想要见到家主,我得自己去找了。”
宣青尘很清楚,他都亲自回府了,还闹得这么大,宣威没有出现确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刘善仁是个鲁莽之辈,见他三番两次阻挡他见宣威,可见事有蹊跷。
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姬冰,知道自己那蠢笨的儿子绝对敌不过宣青尘,终于开口说话了。“老爷现在身体微恙,正在休息不便见客,今儿个你是见不到了。”
“怎么,宣家不是还想和我做生意?告诉你,这笔生意我只和家主商谈,其余的人想都别想。”宣青尘不动声色,试探性地抛出了一个诱饵。
丙然,姬冰冷笑了起来,却仍不让他有见到宣威的机会。
“不过是个小小农村产的酒,我们宣家粮行还不至于重视到哪里去。何况以我们的势力,若真想做,凭你们富田村是挡不住的。”这番话,已经语带威胁了。
换了一个人或许会忌惮,但宣青尘对宣家大院及宣家粮行的一切太了解了,所以依旧不急不躁,同样将威胁丢回,语气云淡风轻。“你尽避试试,宣家粮行能有今日,大半是我撑起来的,如果我出去放个风声,说我欲回归宣家大院,无论真伪,日后京城的商行都会怀疑其余宣家粮行的代表,他们与宣家做生意,也会考虑考虑主事者是谁。”
这便是他的底气了,毕竟声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刘善仁与姬冰扶植的那个宣无痕,要与他在商场上斗争,还远远望尘莫及。
瞧姬冰脸色大变,宣青尘冷冷一笑,更抛下了一句惊天之语。“我猜我刚离京的时候,王霸天应该就与宣家粮行好好战了一回吧,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姬冰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去年因为王霸天的关系,宣家粮行被许多客栈抵制,宣青尘又不在,无人有那威望及能力力挽狂澜,故而损失惨重,她早知道是宣青尘搞的鬼,却苦无反制之道,如今他居然敢拿这来说嘴!
“宣青尘,我告诉你,你最好别回宣家夺位,否则只怕你一辈子见不到老爷了!除此之外,南净雪那白痴在富田村里是吧,哼哼,她可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如果我在外头听到什么奇怪的风声,对我宣家粮行不利的,那咱们就拚个角死网破吧!”她的声音由牙缝挤出来,眼神愤恨得几乎可以淹没一个人,美貌也被狰狞的表情破坏殆尽。
宣青尘知道自己踩到她的痛脚了,也听出她确实控制了宣威,所谓宣威称病,绝对是个幌子!所以此行他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只是正色警告她。“姬冰,你要知道我宣青尘从来不是一个打不还手的人,以前在宣家大院忍你,是不想造成宣家大乱,现在我既然不是宣家少爷,便没有任何顾忌,你都开口要谋害我的亲人,谋夺宣家产业,那么我也不会再忍。鱼会死,但网可不一定会破。”
说完,厅内一干人等即便气疯了,也没有人敢回他的话,足见他气势之盛。
宣青尘环顾众人一圈,只在那旁若无人吃花生的宣无痕身上停留了一下,便转身潇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