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后,阳光金灿灿地,在枝叶间筛落。
罢上身的薄毛衣温柔地轻搔着后颈,秋天气息让她舒服的吐出口大气。脚步轻盈,提着刚在超市采买的生鲜蔬果,来到十字路口前。
站定,等着过马路。
车流喧嚣。隔着宽忙的大路,她远远的就望见一个米色的修长身影。
那是一个陌生男子,左手提着皮制行李袋,正缓缓的往她家方向前进,身材挺拔,走路的韵律和动作却很优雅。
那一刻,她彷佛听见日剧主题曲响起。此情此景,配上这样一个潇洒的背影,她马上就可以幻想出好多好多瑰丽缠绵的剧情。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微微的提了起来,还有股又陌生又熟悉的酸涩在涌动,连灯号换了,她都不知道要往前走。
似曾相识上人与我在前世可能认识,我们一定有过缠绵俳恻的牵绊……
她的肚肠都已经转了千百回,却连人家正面都还没有看到。
恍惚回到家中,绕过侧门,一路走进厨房,脚步都好像踩在云端一般轻飘飘。老爹看见就大吃一惊:“妙妙,你怎么了?不舒服?怎么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有啊……”她对着老爹傻笑,”老爹,我很好……”“你这个样子还叫好?”老爹整张脸在落腮胡后面皱成一团,他绕过木制的大餐桌冲过来,一把抓住妙妙,一面往起居室大吼:“外面谁在啊?把药箱拿进来!傍我温度计!妙妙生病了!”此话一出,本来在外面忙的众人突然都丢下手边工作拥了进来,一时之间宽敞的厨房马上人满为患,大夥儿探头探脑的七嘴八舌——
“生病?”
“生了什么病?”
“中暑?秋老虎很凶的啊!”
“干嘛叫她去买东西!”
“老爹,都是你的错!”
“我真的没事嘛!”她这才从少女梦幻中惊醒,对着一脸担忧的众人努力解释着:”我很好,我没事,我真的没病啦!”
“可是刚刚老爹说……”
“可是你的脸色……”
“温度计在这里!”
“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们都去忙啦,别把客人丢在外面!”妙妙辩解着,一面把大家往外推;包括柜台、园丁、煮饭的欧巴桑之类的,统统都很迷惘的被她轰了出去。
站在门口,她喘了口大气。看着各人又重新各就各位之后,视线游移……
她好像被雷轰了一下!
因为她发现,刚刚大家一窝蜂冲进厨房时,被丢在外面的新客人……
就是那个背影!
那个白色线衫、米色长裤,潇洒的背影!
而她一见到来人的正面,脑袋就像是被强力漂白水冲洗过一样上片空白。
天底下,怎么有这样英俊斯文的男子!
男生不都该像老爹那样粗犷,或像园丁陈叔那样憨厚吗?这人为什么一点都不像她印象中认识的男人,却又……那么好看!
她简直看得傻了,小嘴还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眨都舍不得眨。
“妙妙,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真的没事吗?”老爹粗手粗脚的又猛拍了一下正在发呆的妙妙,”没事的话,买回来的鱼快放到冰箱里,小心坏了,等一下让陈嫂骂!”
站在外面接待处的男子,此刻闻声抬眼望过来,温和而带着质感的沉稳嗓音缓缓响起:”请问,我应该跟哪位先生拿钥匙呢?”
老爹马上迎上前去,热络地招呼起来:”你是之前约好的连先生吧?来来来!请往这边来,签个名就可以了,钥匙在这边。”
老爹负责管理这一区四楝豪华大厦,因为环境清幽方便,房子又高档,租金相对就是天价,一向住着不少医生律师等高级专业人士。有空会帮忙的妙妙看惯了来来去去的贵客们,没想到,今天却硬生生被个陌生人给”煞”到了。
嗯……也许不能说”没想到”……
听闻他是新房客,她的心彷佛被灌满氢气的气球一样开始往天空飘,飘飘飘的,简直像是在天堂一样,她总算知道什么叫飘飘欲仙的感觉。
陌生人把手上的简单行李放下,跟着老爹过去办着一些人住必须手续。他修长的手指握住笔,微偏着头签名的时候,妙妙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目光移开,不再像小花痴一样瞪着人家傻笑,还差点流口水。
忙里忙外的工作人员们从呆若木鸡的她身边经过,都还关心地问上一句:”妙妙,你真的没事吧?”一点都不能接受平日蹦蹦跳跳的妙妙,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那一整天妙妙都像吃了迷幻药一样,晕陶陶的,脸上老挂着那种迷蒙的傻笑。她稚气尚存的脸蛋上,一双黑白分明水亮大眼睛顿失焦点,而平日又说又笑、叽叽呱呱的小嘴,也只是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唇际梨涡若隐若现,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对旁人的关、心与询问好像都没听到一样。
“妙妙真的病了,我看是中暑。陈嫂你煮碗姜汤,我们等等灌她喝。”老爹叫了妙妙好几声都得不到回应之后,忧心仲仲地这样交代。
“老爹,都秋天了,还会中暑吗?”陈嫂扭着碎一化围裙,不确定地反问。
“不然你看这丫头失魂落魄的样子!”老爹粗粗的嗓音,伴随着拍桌声,劈了过来:”李妙宜,你给我回神!”
妙妙被吼声吓了一大跳,手一松,已经擦着同一块窗台快十分钟的抹布也应声落地。她小嘴撇着,骨碌碌的大眼睛马上一红,眼泪满上来,”讨厌,干嘛吼人家嘛……”
眼泪都还没滚落粉女敕脸颊呢,众人就已经手忙脚乱了。
“妙妙不哭!”
“妙妙乖!”
“老爹你吼什么吼!!看妙妙都吓哭了!”
老爹被娇滴滴小女生的眼泪一吓,也是抓耳挠腮的,非常不自在:”我……我看她这个闪神的样子就别扭嘛!平日活跳跳的丫头,今天是怎么回事?撞邪?”
小泵娘破涕为笑,眼泪还挂在腮边呢,小小脸蛋一红,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嗫嚅:”没有嘛,人家我……我只是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可惜,娇羞可人的小女儿心态,却没有获得任何共呜。
宽大开放式厨房里,聚在一起吃晚饭的大家,从老爹开始,到开车的司机、负责公共区域的园丁、煮饭的欧巴桑,洗衣服的阿香……闻言之后,统统都不约而同开始发出申吟与哀号:”又来了!”
妙妙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无辜:”你们怎么了?”
“妙妙,你每隔几天就要发花痴一次,上个礼拜不是才偷偷喜欢过送飞达快递的新小弟吗?”
“对啊,再之前是来修第四台线路的工人!”
“还有来巡逻的保全人员!”
“还有来推销百科全书的推销员!”
“还有……”
“讨厌,人家这次是说真的啦!”妙妙急得跺脚,她奔到老爹身边,扯着老爹粗壮的手臂撒娇!”老爹你看他们啦,每次都这样笑人家!”
“妙妙啊,我说你也真是……”老爹叹着气,想责备又舍不得,伸出熊臂揽住小女生纤弱的肩。“这样子一个迷过一个,又不敢跟人家讲话,陌生人多问两句你就吓得跑进来躲。哪天你才会长大呢?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
“人家才不嫁呢,我就待在这里一辈子!”妙妙赖在老爹臂弯,斩钉截铁说。
“那可不行!养你一辈子?老爹不嫌,我们要抗议了!”负责煮饭的陈嫂高着嗓门反驳,众人一阵叫好。”煮的东西你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园子里种的花这个颜色你不爱、那个颜色你也有意见,都不知道是住户伟大还是你伟大,管理委员会乾脆让你一个人当老大算了!”大家轰然大笑起来,妙妙小睑都胀红了,气嘟嘟的正要回嘴,一个温文有礼的低沉嗓音插了进来:”对不起,请问……”
众人一听就一止刻住声,偌大的餐厅顿时静了下来。
来人不疾不徐地环顾全场,然后彬彬有礼的继续:”打扰各位了,我只是想请问,附近有没有还未打烊的餐厅或便利商店?”
一阵静默之后,老爹清清喉咙:”这附近……餐厅现在大概都关门了,便利商店倒有,走路五分钟就到。连先生要吃饭吗?如果不嫌弃的话,跟我们一起随便吃吃怎么样?”
“谢谢。不过,我去一趟便利商店就可以了。”来人客气地婉拒。”不晓得在哪个方向呢?”
“嗯……”园丁老陈憨憨的接口:”我正要回家,顺路,我带你去好了,”
“咦?那妙妙你带新客人去吧!”不晓得谁突然加了一句,然后房里众人像约好了似的异口同声赞成:”对呀对呀,妙妙你去!”妙妙的小脸都红得快烧起来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站在门口那温文有礼的声音来源。
“这位是妙妙小姐吗?那就麻烦你了。”他笑着说。
穿着格子布衬衫和牛仔裤的小泵娘红着脸低头走出来,头发扎成马尾,露出白皙而带着点细细汗毛的颈后。连其远走在她后面,只觉得好笑。
从下午第一眼见到这女孩,他就觉得这张绝对不超过十八岁的甜甜脸蛋好像洋女圭女圭一般。他当然不是不知道小泵娘看到他都傻了,不过,这也不代表什么。小女孩都是这样傻呼呼的,不是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静静的街道上,然后妙妙伸手一指,点向前面在夜里还发出温暖光芒的便利商店大门,”就在那边了。回程的话,你顺着这条路走,到底再左转,就会回到大厦前面。”
讲完,妙妙转头要走,却又被叫住。
“你的名字是妙妙?”他含笑问。”谢谢你,你一个人走回去,没关系吗?”妙妙根本不敢抬头,她的心跳得几乎快要蹦出喉咙口了。“这边很安全的,一个人走没问题。我先回去了。”说完她转身就想跑,那个风度翩翩的连先生还是声音里带着有趣的笑意:”很高兴认识你,我姓连……”话都还没讲完,妙妙已经跑远了,路灯下,只见她窈窕而矫健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
好帅……好帅……
“妙啊,你要不要喝水果茶?”
连……他说他姓连……
“妙妙,垃圾倒了没?”
他几岁了啊,看起来好成熟睿智喔……
“妙妙!”忍无可忍的狮吼突然暴发:”你给我回神!”
“哇!”吓得跳起来,把摊了一桌的课本笔记都震到地上,本来梦幻似的大眼睛此刻瞠圆了,嘴角一撇,又是差点吓哭的可怜模样,”我,我……”
“你那两页课本已经看了一晚上,根本没有翻过去!”落腮胡后满脸不同意的老爹出言指责:”不想念就不要念了,站起来走走嘛,发什么呆啊!”
“人家没有在发呆啦!”“那你在想什么?”老爹粗声问,一面把刚刚陈嫂煮好的水果茶用力放在桌上叫她喝。”叫你半天都没反应,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我……我……”妙妙脸蛋开始发烫,她怎么能跟老爹说自己的少女情怀呢,怎么说得出口!那个连大哥好好看、好有气质,每天早上上学前,她都偷偷从房间窗户窥视。七点整,地下停车场就会开出一辆香槟金的宾士,就是连大哥的车……
“已经持续几天了?”陈嫂晃进来,一面用抹布擦着手,”好像超过一个礼拜了,这次迷恋比较久喔。”“不过那位连先生真的满潇洒的。”司机先生洗完车,也进来厨房休息,找东西吃之际加入讨论:”人家还是什么大财团的公子咧。”“就是建这几楝大厦的弘华集团嘛。”陈嫂搜集资讯可是一流的,她很得意地分享给大家:”连先生刚从美国回来,有大房子大别墅不住,就选这边住了,怎么样也算是帮自己家的建设成果做广告。”“这里在市区里,他是单身汉,又要上班,住这里很方便。”司机同意。
“你们都闲着没事吗?住户的事情是给你们这样嚼舌根、随便讨论的?”老爹虎起一张黑脸,很不高兴地制止。
陈嫂和司机老丁都很识相地闭嘴,不敢多说。住户的身分、状况与资料不能随便谈论,这是规矩,老爹一向铁面执行着。
只因这里跟一般大厦公寓不太一样。建商弘华集团将之定位为服务都会白领的机能性住宅。缴出可观的管理费之后,不但有人驻守管理,整理环境,采买杂货,还到府定期打扫、收垃圾,有需要时更有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服务,甚至连衣服都可以直接送到管理处统一处理,让住户毫无后顾之忧。入住者几乎都是达官贵人,或是有钱又极重视隐私的名人影星等等,所以负责服务的这些工作人员,从一开始就签下保证书,不能随意打探或泄露相关的资讯。
妙妙的老爹,正是统筹一切的主要人物。一年多以前辞去了保全公司主任的职务,带着妙妙接下这工作,从规划工作内容,到选聘所有工作人员、职前训练……统统一手包办。
看着老爹黑着一张脸晃出去,妙妙坐回当书桌的大餐桌边,一手撑着娇女敕得像水蜜桃的脸蛋,一面看着被凶得讪讪噤声、不太敢多说话的陈嫂跟司机老丁伯伯笑,”没关系,我刚刚也被老爹骂了,他吼我吼得好大声哟。”“妙妙刚来的时候,简直跟只小老鼠没两样。”老丁看着笑得甜甜的妙妙,叹口气,”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以前跟现在……有差很多吗?”妙妙睁大眼睛,很好奇。
“有!怎么没有。”陈嫂也点头同意,”刚来的时候,讲话都好像在跟蚂蚁讲话,叫你讲大声一点,你吓得脸色发白。老陈老了他们想要跟你讲话,你转头就跑,好像看到鬼一样。”“其实现在想想,也满怀念那时候的。”老丁又叹口气,”至少清静点……”“什么啦!!难道我现在就很吵吗!”妙妙听懂了,不服气的嚷起来。
“这样还不吵?”厨房里讲得热闹,大人们逗着可爱的小泵娘,把她气得俏脸胀红,这样的情景好像老是在发生。
小女生,大家都叫她妙妙。年纪小小的,却是长手长脚,雪白粉女敕,浓眉长睫配上明眸皓齿,不难想像她丰润成熟之后,会是怎样的美人儿。连其远从侧门刚进来,经过宽大的开放式厨房门前,忍不住这样想。
“连先生,您这两天的信件。”门房老尤把一叠信件交给嘴角含着浅浅笑意,温文气质逼人而来的连其远。
“谢谢。”连其远道谢,顺手翻着,一面随口问:”礼拜天没休息?”“我们是排轮休的。”老尤恭谨回答。”今天我就轮休。”“哦?休假也没出去走走?”连其远亲切询问。他对这些工作人员的专业非常满意,毕竟他一回国就大胆接受建议,舍弃阳明山的大宅不住,跑来住这里,除了不想住家里被束缚外,也担负了评估的责任。这个住宅观念算新颖,造价高,收费也高,必须要物有所值才行。
这段时间评估下来,他确定高价的管理费没有让住户白花。领军的老爹周正文虽然长得一脸凶恶样,做事却非常认真,一板一眼的,手下人员都非常敬业。
此刻厨房传来的谈笑声让他稍微分心。那样可爱的笑声,是属於很年轻很年轻的女孩吧?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不是曾经那么年轻过了。记忆中,他一直都是这样少年老成的模样,不管是六岁,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
“有啊,早上去爬山。不过还是回来这里觉得踏实点。”年过五十的老尤爽朗地说:”我老尤没家人没牵挂的,这儿就是我的家啊。”“尤伯你看他们啦!”才寒暄着,那个娇脆的嗓音由远而近,追出来讨救兵:”都笑人家!!”雪白的脸蛋上浅浅泛着红晕,乌亮的短发微卷覆在额前,底下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在看到连其远时间了一闪,然后脸蛋更红了。本来火车头一样冲进来的她突然羞涩起来,告状的小嘴张了又合,顿时没了声音。
“妙妙小姐今天还是很有精神。”连其远微笑颔首。
小女孩被大人称作小姐是最高兴的事情,她眼睛发光,红扑扑的脸蛋水蜜桃一般让人很想捏一把。她还是乖乖的没有吭声,只是望着连其远。
好帅啊,一身清爽色系的休闲服,衬得身材修长优雅。清朗俊秀的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笑意,眼镜让他看起来更是儒雅睿智……
“你喔,给人家讲两句就跳脚,别怪人家爱逗你。”老尤宠溺的笑骂:”别吵得让人家连先生看笑话,赶快回去读书,高三了,不是要模拟考了吗?”“还没啦,下礼拜才考嘛。”小泵娘本来贪婪地盯着还在翻阅邮件的斯文帅哥猛看,帅哥含笑的视线与她的一对上,她又不好意思了,转头就跑。
“李、妙、宜!你再跑,厨房里不要跑来跑去,听到没有!”刚从外面进来的老爹此刻像狮王一样发出怒吼:”用走的!要我讲几次!!”又是一阵扰攘,老尤不好意思地搔搔已经很稀薄的头发,”不好意思,连先生,你见笑了,妙妙就是这样。”“没关系,小朋友很有精神。”连其远微笑,随即想起”个疑问:”妙妙不是周先生的女儿吗?怎么叫李妙宜?”老尤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连其远的疑问,他呵呵笑着解释:”你说的是老爹嘛!叫他周先生,我还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妙妙是他妹妹的孩子,应该叫他舅舅的,不是他女儿啦。老爹没结婚呀,哪来的女儿。”“喔,原来是这样。”其实连其远有点好奇,不过他没有多问这种私人问题的习惯,所以也就笑笑带了过去。
出了管理处的大门,往花木扶疏的中庭走。这儿被花匠园丁整理得非常好,在仲秋周日下午的暖暖阳光中散散步,虽然只是五分钟不到的路程,也让连其远神清气爽起来。
回国后一头栽进工作里,他忙到几乎没有时间抬头看看周围。从十三岁离开这片土地至今,也已经十三年了。台湾、美国待了一样长的时间,却哪里都没有家的感觉。
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连其远俊秀的脸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用声控打开自动门,走进自己住所大厅,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门后。
“妙妙,别再看了,人家都进去啦!”陈嫂爽朗的嗓门又过来干扰犹如在梦中的少女,”还不擦一擦,口水都滴下来了!”“我才没有!”妙妙回头大声否认,”谁流口水了,才没有!”“陈嫂晚餐烤了鸡腿,这么香,你就不会流口水赞美一下吗?”老丁还在取笑她,”这么不捧场,别给她吃了。”“不行啦!我要吃烤鸡腿!”妙妙抗议。
“你吵死人了!再吵就给我回楼上去读书!”一脸不爽的老爹吼她,”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老是窝在厨房?吵吵吵,”天到晚都在吵!”
妙妙被吼得一脸委屈,嘟起小嘴,”我每天都有用功读书,也有帮忙做事,连礼拜天也不让人家休息……”
讲着讲着,大眼睛里又开始水意盈盈,可怜兮兮的,大夥儿又慌了:”好了好了,没事没事!”
“老爹你干嘛凶她啦,”
“妙妙来吃鸡腿!”
每次都是这样,妙妙只要小嘴一嘟,眼圈儿一红,大夥统统手忙脚乱,尤其老爹更是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众人就是这样被个娇女敕女敕的小女生吃定,宠她宠得无法无天。
谁能不宠那样一个甜美粉女敕的女孩呢,天真单纯得让人心疼,身世又堪怜……
***
秋高气爽,入夜之后夜空清朗,妙妙带着国文课本,溜到中庭大榕树后面的角落,席地坐下。
她最喜欢这个角落。
透过大榕树扶疏的枝叶望向夜空,庭园灯的光线当背景,总是让她有错觉,好像还在山上的夜里,旧家门口的大树下。抬头,就可以看见满捧满捧的星子。
小时候总是包着粗粗的毛毯,在老爹温暖的怀里,一面打瞌睡,一面听老爹低沉嗓音讲着故事。牛郎织女……玉兔吴刚……
明月在望,或有繁星点点,在山里清新冰凉的夜里,舅甥二人相依为命,她总是在老爹怀中睡去,梦里都是一闪一闪像眨着眼睛的星星。
搬到山下城市里也不是不好,可是没有山里自由呀。山里小学的小朋友们皮肤都黑黑的跟她不一样,可是不会笑她,也不会问她怎么没有爸爸妈妈。毕业的时候大家哭得眼睛红红,她坐车离开时频频回首,从小朋友到老师都擦着眼泪。
“小星星,亮晶晶,点点像你的眼睛……”
妙妙细声哼着歌,一面不怕脏地在草皮上躺下,仰望榕树枝桠间的夜空。台北的天空总是那样,有点雾蒙蒙的,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她想念山上的夜……想念山上的朋友……虽然小学毕业就搬下山了,她还是想回去……
夜夜入梦的,是山上的星光点点,是老师和同学的温暖笑脸,是她与老爹相依为命的日子。
是这些抚慰了她受惊慌乱的心灵,是这些让年幼的她,在恶梦中哭醒颤抖的时候,能够重新入睡。
“夜夜星,最多情……”
断断续续的细细歌声,彷佛梦境一般,在秋凉的夜中淡淡回荡。
连其远从健身室运动完出来,抄近路往自己住的那楝大楼走,经过中庭的角落时,听见这样飘渺细致的歌声。
年轻稚女敕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却带着一丝惆怅。
哼歌的声音停了,连其远已经找到来源。
小泵娘躺在树下车皮上,用课本盖着脸。黑暗里,不仔细看还找不着。
“小朋友,躺在这里睡着,会感冒的。”
温和成熟的男性嗓音响起,把妙妙吓得猛然坐起来,差点撞到正笑吟吟的一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好整以暇打量着她的连其远。
“哇!”看清楚一身运动服打扮的来人,妙妙吓得更是大叫一声,脸都白了,半天讲不出话来。
连其远啼笑皆非。自己就长得这么可怕吗?上次看镜子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呀。
“我……我没有睡着。”妙妙强自镇定地回答。
“那就好。”连其远还是微笑着,没戴眼镜、短发微乱的俊脸,比平常一丝不苟的模样要年轻好几岁。他直起身,用大毛巾擦着刚洗完还湿湿的短发,漫不经心地随口说:”这么晚了,小朋友该上床睡觉了不是吗?”
“对。可是我不是小朋友。”妙妙很戒备地迅速回答,引发一个有些诧异的表情,笑意也加深了。
这小泵娘也不是永远都傻呼呼的,反应还满快的。
从小没有兄弟姊妹的连其远倒是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小女孩;大眼睛卷头发,睫毛翘翘的好像洋女圭女圭,脸蛋红扑扑的让人很想捏一把,要是自己能有个像这样的妹妹,那一定很好玩。
“你不是小朋友?你今年几岁?念一局中了吗?”连其远很少主动与谁攀谈,不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黯淡灯光下依然骨碌碌的,让连其远忍不住驻足跟她多聊两句。
平常远远看到她,总是在惊鸿一瞥之后,就以受惊小鹿般的逃跑,今天倒是不错,除了小脸又染上红晕以外,她还是乖乖坐在地上,没有拔腿就跑。
“我已经高三了,十八岁。”妙妙不太甘愿地回答。
十八岁啊,真的好小。
想到自己的十八岁,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在美国,那时已经拿到驾照,开着车,在公路上驰骋,把音响开到最大声,享受着可贵的放纵……
可惜,自由总是罕见得可怜,只要一回到家中,一切又不同了。
“妙妙!”老爹粗粗的嗓音此刻打破沉寂地轰然响起,虎背熊腰的他,拎着一件外套上脸凶神恶煞样的冲过来,”外套就丢在桌上,我交代过你要穿的,还不快点进来!”
看到旁边文质彬彬的连其远,老爹愣了一下,气势马上消了,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连先生怎么在这里?”
“我刚去过健身房,正要回去。”连其远微笑颔首,客气地告辞离开:”两位晚安。”
身后,咕哝不满的粗蛮嗓音与清脆可爱的女孩声音还在兀自争论:”我不冷啊!一点也不冷……我没有在这里睡着!我在背课文啦!真的没有睡着!”
连其远嘴角扯起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