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木盒子,不起眼,但贵重,二十张小额银票,有十两的、二十两的。
寒莲抿了一下唇角,暗笑自己真是闷声发大财的主儿!
“收起来吧。”她随手交给云雀,准备就寝。
云雀服侍她睡下,眼里充满了怜悯,新床新被褥,可怜的小姐却没有洞房花烛夜,一辈子才成亲一次,连拜堂也没有,多委屈呀!
寒莲没有读心术,却看见她眼里的怜悯与心疼,拉起云雀的手拍了拍,温情脉脉地说:“傻姑娘,我现在这样很好。我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留在表姊身边,看着她过一生!”不论她是贵,是贱,是生,是死,寒莲都要亲眼看着。
云雀见她一点也不难过,心想,小姐还像个孩子呢!
“说实话,没有洞房花烛夜才好呢!男人啊,我真的有点儿……怕怕。”害怕男人的恣意妄为、粗暴蛮横,完全把女人当玩物,可以打骂,可以买卖。
可即使寒莲心底厌恶透了男人,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因为这已是深入骨髓的生存本能。
云雀听了,越发笃定小姐只长个子没长心眼儿,即使小姐早先在玫瑰紫釉茶碗内添了一层粉末,吩咐上碧螺春时,将茶叶覆在上头,倒入热水端出来,小姐自己取用了盖子有小黑点的,把最完美的茶碗让给客人,即便如此,云雀也不认为小姐有什么坏心思,因为客人喝了都没事啊,还精神抖擞的你一言我一语、阴一句阳一句的讥讽小姐,云雀反而希望那两个女人回去拉肚子最好。
直到云雀睡着了,寒莲还望着床顶发呆。
洞房花烛夜啊,上一世她经历过,早已死了绮念。
七岁时,投江没死成,在益州城最大的妓院“香影阁”里生活了十二年。或许是缘分,“香影阁”的第一红牌、花魁流霞姑娘相中了她,亲自教她五年,吟诗作画,弹琴唱曲,流霞姑娘非但美得惊人,还才华洋溢,作诗赋词每每引起文人墨客骚动,夸流霞姑娘有惊世绝艳之才!
可那有何用?妓女就是妓女。
寒莲在床上无声叹息,翻了个身。
流霞姑娘每每喝醉了就会拉着她胡言乱语一番,“我可是穿越女,不是你们这里的土着……什么惊世绝艳,笑死人了,是你们太不文明,李白知道吧?李清照?杜甫?李商隐?白居易?都没听过,这是什么破时代啊……不过,正好成全了我一代才女之名……”
说着说着,流霞姑娘又哭起来,“我不要当穿越女,家破人亡被卖入青楼……我要重生,飞机失事时为什么不让我重生回大学时代……”
当时年纪小,听不懂,只当她发酒疯,谁也没告诉,幸好流霞姑娘酒醒之后全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年纪越长,她才慢慢理解到当年的流霞姑娘有多么不寻常,可惜红颜薄命。
重活一世,她终于懂了,原来她重生了,却没有回到韩莲的肉身,她推算的结论是她重生这年韩莲八岁,而这一世的韩莲投江真的死亡,没有被救活,上苍垂怜,又刚好寒莲自缢,她便成了十四岁的寒莲。
幸好幸好,任谁也没有勇气再过几十年皮肉生涯,否则不投江也要上吊了。
老鸨贪财,姑娘十三岁就叫卖初夜。
十九岁那年,年近四十的郑举人为她赎身,将她带来燕京。原来郑举人屡试不第,终于放觉科考,经举荐成了安庆王的门客之一。她愿意被赎身,也是为了来燕京,她想知道花荣的消息。
门客之间也会勾心斗角,想在安庆王面前展露头角,获得重用。男人无法在内宅走动,便希望老婆或小妾能跟王妃身边的嬷嬷、大丫鬟套上交情,而郑举人的妻子是童养媳,又老又丑,这才为她赎身,一顶小轿抬回去洞房,她想认命,她也想嫁人生子过上平凡的日子,
郑夫人却是一缸陈年老醋,对她极尽刻薄之能事,灌了她三碗红花,绝了生育念头。
或许是娶妻不贤,内宅不宁,郑举人在安庆王府来不及伸展抱负,不到三年便暴病身亡。
郑夫人拿了王府给的安家费,准备扶灵回乡,却同时将她卖入燕京三大销金窟之一的“春意楼”,她从此在“春意楼”苦熬二十多年,支撑她活下来的因素,就是想看到花荣月遭报应。
可是,没有报应。
所以这一世,她要自己来。
半夜起风,下了雨,秋风秋雨愁煞人。
站在廊檐下的寒莲,摊开素白的掌心去接雨水,心想今日的迎亲队伍可辛苦狼狈了,若是雨不停,过了午时,送嫁的亲眷、丫鬟嬷嬷,只能在锣鼓喧闹中撑着伞饼来了,连新娘子都很难不被溅到雨滴。
成亲之日,风调雨顺,真是个美好的开始。
寒莲扬起天真澜漫的笑颜,不管是下雨或下雪她都喜欢,因为再也不需要为了吃饱穿暖而在雨中奔波,或陪着无聊的文人在雪天赏梅吟诗。
她轻吟,“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流霞姑娘,你常夸我年纪小,记性好,是呵,你吟过写过的诗词我全都记得呢!这一世,但愿你不会又倒霉的穿越而来,在你的家乡终老吧!阿弥陀佛。”她喃喃自语,只有自己听得到,双手合掌朝院子拜了拜。
“寒姨娘是在做什么呢?”尤嬷嬷走出屋子,规劝道:“弄湿了衫裙不好。”
寒莲回眸,双手仍合十,轻声道:“尤嬷嬷,你也过来,我们一起祈求老天爷快快放晴,今天可是世子和世子妃的大喜之日,求老天爷快快放晴!”
尤嬷嬷看她虔诚朝虚空参拜,喃喃念着祝祷文,语音清越,婉转若黄鹦,真是天生好嗓音!幸亏是好人家出身,若是落在贫苦人家八成会被卖去当歌妓。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尤嬷嬷见识多了,不由心中感慨。许多名门千金,家世好,人也漂亮,在娘家自然好命,但在娘家好命只是一时的,嫁往夫家好命不好命,才是一的事。
王府的大小姐寇泱、圣上亲封的华泱郡主,在娘家何等尊荣显贵,十六岁由太后赐婚,嫁给年轻承爵的宣武侯,夫妻十分恩爱,但西北蛮子作乱,宣武侯跟着奉恩将军共同出兵,征战三年,宣武侯战死,奉恩将军断了一条腿,皇上重新启用定国公,才一举平复战乱。
可怜的大小姐,二十一岁守寡,坚持留在宣武侯府守节三年,即使侯爷的爵位已由宣武侯的弟弟承袭,没有子嗣的寇泱日子自然不好过。今年才二十四岁,难道要抱着前宣武侯的牌位过一生?王妃已决定,再过一段日子便接寇泱大归回娘家。
尤嬷嬷望着像下面线一样的雨丝,不大,却也烦人,不禁叹了一口气。
世家贵女,看似风光好命,真正嫁得好的其实不多。
瞧瞧寒姨娘,委屈做了媵妾,但人家昨日进门,风和日丽,神清气爽,冰肌玉骨不染点尘,不受一丝风雨。
花荣月今日出阁,一进门便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却从昨日半夜开始起风,雨下个不停,迎亲队伍已然出发了,穿着蓑衣骑在马背上,如何突显出新郎倌鲜衣怒马的得意快活?
到了下午,淋了雨的大红花轿还光鲜吗?还有人冒雨围观长长的送嫁队伍?
这些虽是小事,跟以后过日子没啥关系,但尤嬷嬷这年纪已经开始相信命运,开始在乎吉利不吉利。
但她是下人,不敢开口评论主子的是非。
“尤嬷嬷,你看这雨会不会很快就停了?”寒莲希冀地望着她。
“但愿如寒姨娘所求。”尤嬷嬷并不乐观。疾风骤雨,说停就停,绵绵细雨刚好相反。
寒莲笑了笑,暗想,我求的是小雨小雨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