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帆?”
在第三十次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响应之后,璟然再也耐不住了,他迅速从床上坐起,扯下眼睛上的布条,目光四下梭巡。
天还没大亮,窗外还有些灰蒙蒙的,这个时候喜欢赖床的希帆就算醒来,也会窝进他的怀里继续睡回笼觉。
但,现在她在哪里?将屋子梭巡过一遍,没有希帆的身影,他凝神细听,院子里也没有她的脚步声,而远方……只有鸡啼。
她到底去了哪里?
接在这个问题之后,璟然突地发觉不对劲。他不至于睡得那么死,即使昨夜很忙碌,但他是习武之人,一向警觉,没道理会睡得这么沉,连希帆从床上起身越过自己都毫无所觉。
“希帆,你在哪里?”他扬声大喊。
没有人响应……
突然间,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朝他迎面袭来,他不确定自己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觉得莫名的恐慌和焦虑,好像希帆不在,他也无法思考了,感觉也不见了,连心都不在了……彷佛整个人被掏空。
这就是希帆经常挂在嘴边的寂寞吗?
一直不觉得这间屋子大,现在竟觉得好空旷,只是少了一个人,他却觉得……像是丢掉一整个世界。
深吸口气,璟然告诉自己定下心,仔细想想她会去哪里,思索片刻,他想起她昨天好像说过今天要进城一趟,要去明月楼订酒席……
不对,她从来没这么早出门过,她怕他醒来找不到人,总要把他安顿好了才能放心走出家门。
心,隐约不安着,视线投射在紧闭的门扇上,他等待下一个开启,会看见希帆的身影。
璟然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他失望了,门是被推开了,但进来的人不是预料中的希帆,而是二哥和刘章。
“三爷!”看见璟然,刘章激动地冲上前,跪在地上猛朝他磕头。
刘先生开始替璟然打理当铺后,收下一票人,他们多半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孤家寡人,入了刘先生门下,便全部改姓刘。
当年刘章进门的时候,是个从乡下逃难出来的泥腿子,目不识丁、体弱多病,整个人奄奄一息,身上满是疥疮,臭得流脓。
是璟然让申瑀然给他看病,调养好他的身子,还雇了师父教他武功,教他读书,他今天有这番前程,全赖主子的宽厚,因此虽然他只比璟然小两岁,刘章也硬是将他当成再生父母。
^他有一身硬底子功夫,本来想跟在主子身边保护主子的安全,但主子身边人多,光是皇上那边送来的人,就把主子给围得密密麻麻的,哪有位置让他站,主子这才让他去保护刘先生,不是他说大话,如果当初是他跟在主子身边,哪可能发生今天这种事?舞毒娘子他还不看在眼里!
这四十几天里,他像无头苍蝇般急得团团转,主子从没失踪过那么久,京城上下都说他和舞毒娘子搞上了。呸!不可能的事,王府里漂亮的丫头比比皆是,甭说皇上最疼爱的永华公主了,就是王妃亲自替主子挑选的姨娘、通房,也个个貌美如花,主子怎么会为了个使毒的女人神魂颠倒,迷得连家都不回了?
何况出宫前,主子还让人带讯,说有秘密皇差,要刘先生召集当铺里几个掌柜在总铺等候,没道理说不见就不见呀。
这些天刘先生四处寻找主子,找得头发都花白了,整个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幸好主子的蟒形玉佩终于出现,众人才快马加鞭前往梅花村。
昨儿个才到,申二爷就出现,他把主子这段时日的遭遇说了一遍,让大家放心。所以他就说嘛,如果不是着了道儿,主子哪会和舞毒娘子凑在一块,那是个谁沾了谁倒霉的女人啊。
好在不管怎么样,现在总算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了。
若不是申二爷怕惊扰失忆的舞毒娘子,只肯让一个人跟过来,而十几个人当中,又以他的武功最好,否则哪轮得到他站在主子面前,真是谢天谢地,主子安然无恙。
“起来,别磕了,看得人心烦!”他已经够烦的,希帆不见踪影,不安在心底逐渐扩大,有说不出口的躁闷。
刘章闻言跃起身,“主子,申二爷说您的腿……”
“没事,二哥能治,顶多半个月的事。”
“那可太好了!”
这会儿真的松气啦,刘章开始屋里屋外的到处找人,可他前前后后逛上几圈,压根儿就没看见其它人,他气不平,又跑回璟然跟前问:“主子,舞毒娘子去哪儿?她有胆子做蠢事,这会儿倒知道躲着人啦?”
刘章个子很高,像根大铁柱似的,脸黑黑的,往屋子中间一杵,宽敞的房子顿时便得几分逼仄。他的口气忿忿,一副想把舞毒娘子给揪出来,沾酱吃了似的。
他一心一意替主子抱不平,没想到他这副表情会惹毛了主子。
璟然板起脸孔、冷下双眼,望一眼二哥问道:“二哥是怎么同他们说的?”
“说舞毒娘子失忆了。”总不能说什么灵魂穿越吧,若不怕韩希帆被架上火柱子烤熟的话,倒是可以实话实说。
申瑀然的回应让璟然按捺下火气,他不能否认这是最好的说词。
抬起头,他寒声道:“她现在不是舞毒娘子,你们看见她,要喊一声韩姑娘。”
吧么这样客气?刘章像是不认得主子似的,愣愣的两道傻眼光直射在主子脸上。不会吧,主户看上舞毒娘子了?!!也让申瑀然错愕,前天弟弟才说两人是假凤虚凰、各自演戏,怎么这会儿把人给认下了,莫非……望向弟弟赤果的上半身以及凌乱的床单,他把人给吞了?!
那日他问过璟然,宫里有公主,府里有继母,他身边还有姨娘、通房,韩希帆有没有可能不计较名分愿意做妾?
是他自己说韩希帆有感情洁癖,而璟然这种“三心二意”的男子,在她的眼里就是有瑕疵的次等货啊。
既然如此还明知故犯?他是想先上了再说,还是被彻底迷惑,打定主意破坏皇上和继母的计划?
天,如果是后者……他这样搞是想搞死谁?拒绝赐婚,等同于和世子之位绝缘,继母积极了二十几年的事,怎么能让他胡作非为?
刘章心头也急啊!主子果真被妖女给勾引了,他忧心忡忡地望着主子,不行,他们家主子只有公主才配得上,不是随便女人都可以……心急火燎,他弯下腰一把将主子给打横抱起来。
“你在做什么?把我放下来!”璟然哪不知道这傻大个想做什么,但他必须留在这里等希帆回来。
刘章打死也不肯把主子放下来,近乎哀求地对璟然说:“主子,我们回当铺吧,刘先生和许多大掌柜都在等您回去。”
阿章以为把璟然带开就没事?申瑀然失笑,果真是个粗汉子,不过这种作法虽然有点呆,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男女分开一段时间,很多感觉便会自动消失。
然而刘章的行为却把璟然给彻底惹恼了,他压下嗓子,寒冽的语气瞬间把刘章给冻成冰块。“原来你已经可以代替我作主了?行,要不要你来当主子、我来当奴才?嗯?”
一个上扬尾音,吓得刘章飞快把他放回床上。
“主、主子……我是觉、觉得天底下美女很多,那个舞、舞毒娘子实在很、很普通,何况、何况公主的身分那么高贵,没有人不爱吃肉,喜欢吃素的啦,主子是太久没碰到肉了,才会觉得吃素也会饱……”
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比喻?璟然被他气得头顶快冒烟。
刘章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最后小到成了蚊蚋飞过,低调得很。
申瑀然叹气,看不下去的站出来解救刘章,人家是忠仆啊。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二哥先把我的脚医治好,我再带人往江南,把皇差给办好。”
“待在这里医?”
“对,在这里医治。”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找到机会说服希帆和自己一起下江南,只要到了那里办完差事,天高皇帝远,他爱怎样就怎样。
对,他改变主意了,希帆没有知会自己就悄悄进城,她把他吓得太厉害,他不想这样吓自己,两个月时间太长,如果她再来一次,他的心脏会受不了,他不允许同样的事再发生。
主子想留下?!
刘章满脸的愁苦,怎么办?妖女什么都不记得,竟还有这么强的功力?难道主子中了她的蛊?
不行不行,他脑子不好,说服不了主子,还是快点回当铺里把这件事告诉刘先生,让刘先生好好想个办法解决。
懊死!舞毒娘子果真不是普通妖女,人不在场,还能控制主子的心志,可见得她的功力远远在主子之上……
就在刘章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同时,璟然发话了,“把柜子里的包袱拿过来。”
“是。”刘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打开柜子把里头的包袱拿出来交给他。
璟然接手,他打算将《大辽史记》交给刘先生,让刘先生先把碎羊皮给拼起来,看看那是否为藏宝图。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包袱里看见一封信,那是之前不曾存在的东西……
不安感越发浓厚,璟然手指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璟然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他不认得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楚这封信是谁留下来的,他只读了第一行字,心在瞬间就坠入谷底,她知道他所有的事情了!
同样的一封信,在接连读过五遍之后,璟然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一块重铁给压碎,铁块掉下来的速度太快,他来不及感觉疼痛,心就已经被碾成碎屑,拾掇不起也缝合不了。
现在的他终于能够理解希帆的感觉了。那是被抛弃的痛,会呕、会气……是真正的痛!
在清楚尝遍了这样的痛苦之后,他明白自己被希帆抛弃了。
曾经,她不断被男人欺骗,倾尽所能、付出所有之后,才恍然明白自始至终只是一场戏。现在她对他也是这种感觉吧?她恨他的谎言,嘴巴却还要说谢谢。
那种强撑着自己的心,骄傲的命令自己别示弱,所以明明痛恨,却还要讲场面话,说自己不怨不怪,说谁也不欠谁,其实她极力想隐瞒的,是心底那个被他刨出的大伤口。
她身上没有钱,却还要豪气地把所有的钱留给他,她要勇闯古代世界,却断了自己最后的一份支撑,这是要有多大的傲气才做得出来这样的决定。
他真的不懂,没事那么骄傲做什么?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为什么知道真相时,不抓住他狠狠臭骂一顿?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装没事、听他满口谎言?
明明是满肚子的心疼,可这一刻全化成愤怒,璟然气急败坏,却无处宣泄。
望着主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刘章的心跟着起伏不定。
他家主子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大风大浪都碰过,从来没人可以为难他,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缓缓挪到璟然身边,连吸气都不敢太大口,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子,皇上交办的差事……”
“我们走!”璟然咬牙道。
啊?刚刚不是不走,现在怎么又变成……刘章反应不过来的愣住,但随即心下一喜,主子的命令很好!
他乐眯眼的弯下腰抱起璟然,企图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把主子带离开这个对他来说是瘴疠之地的地方。
刘章满脑子想的是离开得越远,主子就越安全,谁知他才要凌空飞起时,又听见主子下令——
“把那三把椅子一起带走!”
啥?他哪有这等本事,能够扛着主子和椅子施展轻功?
刘章不明白主子在想什么,才刚想开口,璟然又道:“召集所有人马,以梅花村为中心,派出十二组人往十二个方位寻找姜媛。”
他心里想,希帆没有钱、没有车,只能靠两条腿走路,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一、两天内就能把她找回来。
到时他会向她好好解释来龙去脉,告诉她,那天对二哥讲的话只是想哄二哥安心留在京城,他还要向她解释,这时代的男人习惯把所有责任一肩挑起,不习惯把问题留给女人忧心,所以他编出私奔的谎言纯粹是不想让她担心。
如果她想当女强人,不喜欢事事被蒙在鼓里,没关系,他会为她改。
璟然过度自信了。
他不知道希帆虽然没有钱,却有本事赚到足够的旅费,不知道她进了城就立刻买马买车买仆人,而在他发下命令寻人的此时此刻,希帆正在木匠铺子里签下一纸契约。
用螃蟹车、吊篮、收纳椅、活动式置物柜……等等图纸换得将近三千两银票,她不是靠两条腿走路的,而出面张罗吃食的也不是她,所以璟然错过希帆,她离开他越来越远,多年以后再见面时,希帆已经认不得他了。
他找不到她!
希帆就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找不到半点行踪,璟然派出的都是一流的高手,擅长隐匿追踪,可是半个月过去,都没有任何人传回令他高兴的消息。
懊死的,她到底去哪里?她一个穿越人,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清楚,她那么笨,每回都被人骗,会不会……会不会她又被恶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被狠狠的揉成团,然后举出一百个例子来证明自己的问号。
他想,她那张脸就像蜂蜜,到处都会引来苍蝇,她不会武艺、不懂轻功,万一碰到恶霸无赖怎么跑得掉?
他想,到处都有拐人的人口贩子,要是她被抓走,依她的长相肯定会被卖进青楼妓院。
璟然越想越心慌,每个假设都让他彻夜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