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儿的表情落在两人眼里,心思也猜到了几分,女人凑在一块儿就是麻烦。
吕襄译撇撇嘴,拿起杯子,一口气把杯里的茶全喝了。“真难喝,你这里没有好点儿的茶叶吗?我每年给你的分红拿去做什么了?”
“在箱子里,没时间算。”璟睿应道。
“你从小就是这副德性,食衣住行样样不讲究,赚钱也不懂得花,真不晓得还这么拚命挣功劳做什么?”
“打仗的时候,有口水喝就算好的,还讲究?讲究的人全死在战场上了,不是被打死,是饿死的。”璟睿笑着回他两句。
“唉,所以我说当武官不容易,不像那些文官只要在朝堂上张嘴闭嘴,把舌头吐出来和人争几句,就能吃香喝辣、攒金储银。”
“我家的国公爷不就是这么想的?可一路活到四十几岁,他能够吃香喝辣,全仗着我们这些莽夫替他争口粮。”璟睿讽道。
吕襄译失笑,补上几句,“人家还不领情呢,所以施恩得挑人,免得便宜被占尽,还遭人嫌弃。”
说得好,对那位亲爹璟睿的心凉个透彻,若不是还没把娘捞出来,那个国公府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确定鸯儿、巧儿走远了,吕襄译才换过话题。“我方才审了一回下人,大家都说余敏胆小怯懦,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不像你家丫头说的那样。”
璟睿沉吟须臾后,缓声回答,“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周通?”
吕襄译不懂话题怎么会转到这里?“我记得,那个给你弄出几十颗手榴弹,助你两日光景便大败西夷,那时你说他是、他是穿……穿啥的?”
“穿越。”两人之间没有秘密,他们的关系比亲兄弟更亲。
“对,他是从几百年后穿越到这里的,可你不是说,大家都认为他发疯了?”一个疯子的话能够相信?
“对,但是我相信他。”
“为啥?”会相信这种鬼话,脑袋肯定有毛病吧?
如果能够穿越,他也想穿到几十年前,在成王兵变时站到先帝身边吆喝几声,说不准就可以封个王爷当当,他家老头子就是这样变成平王的。
回想当年先帝封王,封得可真是慷慨大方。
一夜之间,大齐多出二十几个王,这些人当中有用的找不到,没用的废物满街跑,朝廷年年拨大笔银子养他们,看得吕襄译肉痛。
“周通原是行事谨慎之人,因此在边关待十几年,打过大大小小的仗,都能够全身而退,却也因为性情木讷,多年下来只混到一个小队长当。
“可自从他摔掉山谷,军医说没救,他却奇迹似的活过来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变得张扬骄傲、目空一切。你想想,谨慎木讷的他怎敢走到我面前大放厥词,要与我打赌?”
“打赌?”
“对,赌他有本事助我在三天之内打败西夷,若他赢,我付他三千两白银。我同意了,事后我确实给他三千两,他大乐,宴请营中弟兄喝酒吃肉,要是过去,他有笔意外之财,肯定会挖洞藏起来。”
“确实是性情大变。”吕襄译同意。
“他醉得迷迷糊糊,被架回营帐时,我支开众人,问他:谁教他做手榴弹的?”
“他告诉你了?”
“没有,但他说,如果不是材料受限,他可以给每个士兵做一把枪。他说着话,答答答地一阵乱喊,手上做了个奇怪动作,一面笑一面说:“弓箭?那是小孩在夜市里玩的游戏,枪才是王道。”他还说,光是在网路上卖改造枪枝,他给自己赚了一部双B跑车。”
“什么是双B跑车?网路又是什么?”
“不知道,他讲的话当中,有许多我听不懂的词汇,只能强记。但我藉机和他打赌,若他能做出比手榴弹威力更强的东西,我允他黄金三千两,还上报朝廷,给他一个官位。
“他拍着我的背说:“没问题,要我弄核子弹是困难了点,但做几颗原子弹倒可以试试。””
“他在床上大跳大叫,说他穿越时空数百年,就是为着改造历史而来,说他这种人不应该在监牢里埋没一生,应该建立丰功伟业。他还说自己爱死穿越、爱死亲爱的上帝、神佛、玛利亚。”
“后来呢?”
“酒醒之后,我逼着他做原子弹,他大惊失色,连连摇头说他做不来,但我用一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非做不可,他被逼得没法子,向我要了不少材料,关在屋里埋头苦干。”
“他把原子弹做出来了?”
“没有,他把自己给炸死了。”
说到这里,璟睿仰天长叹,当年的自己年轻气盛、太过急躁,若不要杀鸡取卵,他至少还有手榴弹可用。
吕襄译问:“你的意思是,周通死而复生,但灵魂换了?”
“没错,换了个几百年后的灵魂。”
“余敏也是被杖毙,也是死而复生,所以也是穿越?”
“否则要怎么解释被苗夫人杖毙的她,身上却不见伤痕?”
当年周通清醒之后,脑袋上的伤也不翼而飞,吓得军医逢人便说周通有神佛相佑。
“如果余敏也是穿越的,不就可以让她给你做原子弹、核子弹?不、不、不……千万别把她给炸死,还是做做手榴弹就好。”
璟睿微笑点头,这可不是天佑大齐吗?
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灭掉大金,想到同袍兄弟可以不损一人,平安返乡,他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巧儿、鸯儿把热腾腾的菜肴端上桌时,余敏出现在门口。
璟睿看着打理干净的余敏,她和纸片里的女孩更像了,一种让人不自觉放松的舒心感油然而起,她……真美丽。
他心情飞扬,却半分不显,脸上仍然挂着“内有恶犬、生人勿近”的标志。
吕襄译不同,光是想到她即将带来的“好处”,便抑不住他的奸商本能,扬起手,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敏敏快过来,饿不饿?饭做好了。”
敏敏?余敏一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她缩紧小肮,强行忍住。
但吕襄译那副奸商嘴脸,看起来很像企图吞掉小红帽的大野狼,吓得她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老师有教过,反常即为妖,要是在半路上有人拉着她的手说:“妹妹,你跟我走,我把鲜红的心脏送给你好不好?”
别怀疑,他肯定不会白送你心脏,而是打定主意拿走你的肝脏、肾脏、眼角膜、皮肤……所有值钱器官。
所以,这个漂亮到不像男人的男人,在打什么主意?
她下意识往后退,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璟睿瞧她一眼,没有笑容、没有巴结,更没有大野狼式的笑脸,他淡淡说:“还不过来吃东西,要人喂吗?”
他不是哥,他不哄她、不疼她,理所当然。
他不是哥,她不理他、不甩他,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他的口气那么淡,表情那么冷,她却下意识听话,下意识走到桌边,下意识挑选他身边的位子坐下,远离大野狼。
因为……哥对她的制约还在?
看见余敏在璟睿身边坐下,巧儿居然忘记自己的身分,大喊一声,“不行!”
声音过大,惹得在座三人侧目。
巧儿急了,老国公夫人几年前发过话,要抬她和鸯儿当通房丫头,虽然爷还没有、还没有……可她们的身分终究与旁人不同,满府下人,谁不尊称她们一声姑娘?
可她都还没坐到爷身边,同桌吃过饭,这个贱人有什么资格?
巧儿气到脸都歪了,瞪着余敏的眼珠子快掉出来。
她说不行?管起主子啦?
吕襄译灼灼目光中尽是玩味,这丫头和守静园下人有得比,只不过守静园里那些是后头有人撑腰,这王巧儿是谁给她撑的腰?难不成她和璟睿之间有那么点儿说不清楚的……
在巧儿喊出“不行”后,余敏下意识站起,直觉退开,因为突然记起,穿越后的自己不是公主而是小奴婢,但璟睿动作更快,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走人。
被攥在温热的掌心里,余敏一愣。
这双手和哥不一样,哥的手柔软细致,外科手术的医生都很注重自己的手,但他的手粗糙,指间厚厚的茧子摩擦着她的手背,不同的触感,却奇异地带给她相同的安全感。
明知道是不同的人,但那张熟悉的面容还是让她混乱了。
吕襄译和璟睿同时盯上巧儿,盯得她胸口扑通扑通、小鹿乱撞,她知道自己过了,可、可……可是爷向来不注重规矩的呀,她深吸气,安慰自己没事的。
鸯儿不敢帮腔,生怕火延烧到自己身上,巧儿向她投去求救目光,她把头低下,假装没看到。
见鸯儿不帮自己,巧儿不得不硬着头皮挤出话,“老夫人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
拿祖母压他?璟睿气乐了,问:“主子发话,奴才插嘴,又是哪门子规矩?”
口气不严厉,可鸯儿知道事态严重,无法置身事外了,她一把拉住巧儿,跪在主子跟前。
她仓皇道:“奴婢知错,求爷饶命。”嘴上说着饶命,却忍不住多看余敏两眼,今天主子和往常不同,是余敏的关系吗?
璟睿劈头斥喝,“出去,把门带上!”
“是。”
巧儿被拉着站起,忿忿地朝璟睿和余敏望去,视线落在那双交握的手上。
都已经在爷面前上过眼药,爷还……爷不容许她们逾越,却容许余敏和他同桌?她到底哪里特殊,值得爷这般对待?难道爷真想收了她?
巧儿一双眼睛几乎要喷火,是鸯儿硬将她往外拉。
打发了巧儿、鸯儿,璟睿问:“怎么不坐下?”
余敏回神,直觉回答,“哦。”
哦?吕襄译失笑,又是个没规矩的,他们哥儿俩御下真是失败呐,不过……看在她“穿越”的分上,看在她会做手榴弹分上,他对她依旧亲切。
他甚至帮她盛饭,还把筷子递到她手边。他一边做着伺候人的事,一边盘算着,除了手榴弹之外,那个几百年后的世界,有没有能赚大钱的生意?
在璟睿非善类的注目下,余敏乖乖接过筷子,吃了一口饭,可才咬两口就忍不住皱眉头。
真……真是难吃,这种厨艺简直是天怒人怨。
吕襄译敏锐,解读她的表情,温柔问道:“不好吃吗?要不,吃点菜?”
他万分热情地帮余敏夹菜,她乖乖把菜摆进嘴巴,可一个忍不住,露出“超恶烂”的表情。
璟睿臭脸了,巧儿没说错,确实是个挑剔的。
“嗯?”璟睿不说话,只发出警告声。
正打算把菜吐出的余敏,硬把菜咽回去,她端起茶,灌上几口,方把那股怪味儿给冲下肚。
“对、对不住。”她一面道歉,一面观察璟睿的表情,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吕襄译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不是你的错,睿园的厨子确实不行,只管吃饱不管好,要不是饿极了,这里的饭菜我是连半口都吞不下的。”
睿园管厨房的厨艺确实不怎样,但比起军中伙房做的,已经算得上美味佳肴,更何况这一桌子是出自巧儿、鸯儿的手。
璟睿觑了吕襄译一眼,巴结成这样?要是她不会做手榴弹,岂不是白忙?
不理会吕襄译,他二话不说,直接往余敏碗里夹菜。
大块大块的肥肉垫底,大把青菜堆上,再往最上头叠入一大片煎得“微焦”的蛋,威声道:“吃!”
这是在玩叠叠乐还是造金字塔?
余敏苦恼地看着碗里的菜,光闻味道就觉得痛苦,但是……璟睿的眼睛直直盯住她,一副“你不吃它们,我就啃了你”的态度,她不得不挑出两根菜秧子放进嘴里细嚼。
这时候,余敏分外想念哥。
她带着怨念吞下饭菜,在心里大喊:哥,你在哪里?救我……
这餐饭就在余敏的痛苦中结束,她吃掉小半碗饭,不吃菜,光吃饭,因为后来才发现,满桌子“佳肴”中,勉强能入口的是她尝的第一口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