镑行各业都有所谓的大月、小月,也就是各行业都会有不同季节性的忙碌。比如说农历七月对婚纱业者来说是淡季;花店在六月毕业季会供不应求等等。
而农历年关,对大磬事务所而言,绝对是旺季。
很多业主都赶在农历年前要交屋或验收,加上一过年,三行师傅都要放假,所以舒渝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整个事务所都在赶进度,连尾牙都没时间办。经过协议,老板连订了一个礼拜的豪华披萨当作慰劳。
雹于怀这边就更不用说了,寒暑假本来就是整形的热门时机,而冬天又比夏天好,因为伤口比较不容易发炎。
加上农历过年期间,也是影视明星和达官贵人少有的空闲假期,所以生意好得很,预约一直排到过完年,每天行程都是满满的。
电视剧里的医生,不是跑跑龙套,出来宣布主角失忆或回天乏术;就是穿一得帅帅的,负责谈恋爱就好。但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舒渝衷心的希望他能找到时间好好休息,能和韩立婷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她另一个衷心的希望,是自己能赶快忘记他,不要再无时无刻地担心他有多忙、担心他快不快乐。
她最近一次听到耿于怀的名字,居然是黄医师提起的。
黄医师,也就是表姊以前的男友,他打电话找舒渝,把舒渝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舒渝震惊地问。
“我问耿医师的。妳表姊以前说过,妳和耿于怀有交情。”黄医师好像很疲倦,说话慢慢地。“妳表姊还有一些东西在我这里,妳可以来拿吗?”
舒渝对于这位黄医师的薄幸与不负责任非常感冒,但是在对方的请求下,她还是没办法拒绝,只好答应赴约。
相约的那个礼拜三,因为还在过年期间,所以医院有点冷清。舒渝从停车场一路上楼,都没遇到几个人。
找到黄医师的办公室,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交给她一个小旅行袋。
长得算很端正的黄医师,已经不再有迎人的和善笑脸。
舒渝认真地打量着他。
她很想从他的眉目间,寻找出一丝痛苦或懊悔的神色,但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知道该为表姊的痴心感到悲哀,还是庆幸?黄医师应该不会再继续纠缠了。
“还有这个。”黄医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红包,递给舒渝。
“这是……”舒渝迟疑了。
“我知道孩子没有了。那一阵子,我一直不方便去看她。”黄医师低低地说着,没有看舒渝。“她身体还好吗?这给她……补一补。”
舒渝没有伸手去接。
她想起夜深人静时,表姊淡淡的问话。
妳觉得……宝宝会是男生、还是女生?
她好想问问黄医师,能不能了解这样的痛苦?
一迭钞票,能买回什么?
“拿着吧。”黄医师把红包塞进她手中。“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样……”
如果不是因为他嗓音中的哽咽,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不肯直视舒渝的眼睛……
“要她保重。下一次,找个会疼她的人,不要再被像我这样的混蛋给骗了。”
黄医师低声说完,猝然起身,突兀地丢下舒渝,走进旁边的小洗手间里。
舒渝只觉得一阵阵鼻酸,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提着彷佛千金重的小包包,左手握着的红包好像长刺一样,舒渝像游魂般地慢慢走向电梯,下楼,走出医院大门,来到后面的停车场。
寒风中,她的眼眶却发烫。
当她打开车门坐进去,正要拉上门时,突然,有只大掌“啪”地按住门。
抬头,是一张想忘也忘不掉的英俊脸庞。
他应该是跑出来的,气息还有点急促,炯炯的眼眸盯着她。
“忙着上哪去?”眼睛里酝酿着怒气,耿于怀森冷地问。
舒渝说不出话来。
“我想请问妳,我到底又哪里做错?”耿于怀累积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怨气,终于已经濒临爆发。“上次约妳见面,妳还没等到我,就自顾自的走了。妳说,那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把话讲完了,不需要久留。”
啪!
大掌狠狠地击在车门框上。
从来没看过耿于怀发怒的舒渝,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那次找妳出来,是我们有话要说,不是让妳说完了就走!”耿于怀咬牙切齿的道:“我不懂妳为什么躲我像躲SARS一样,连听我说句话都不愿意!要不是我请黄医师特别跟妳约今天,我要到民国哪一年才遇得到妳?”
她用力地咬住唇,试图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
谤本没注意到今天是礼拜三,他下午要来医院看诊。失策!
“还要说什么?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不要再歹戏拖棚,不要变成黄医师或赵奕泉那样的烂人,好不好?
不要再有伤心的女人了……好不好?
不顾耿于怀几乎要扑上来咬死她的凶狠模样,舒渝牙一咬,开动车子,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笨蛋!那不是我的孩子!”
雹于怀的吼声没有到达车内。车子飞快地驶离停车场时,舒渝的视线已经被眼泪糊成了一片。
她一路哭着,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的路。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眼泪,到底是为表姊、还是为自己而哭,她都分不清了。
一向很会认路的她,竟然在熟悉的街道中迷路,绕了好大一圈后,才回到自己家附近。
眼睛都肿了、头也开始痛,舒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疲惫又混乱过。
她停妥车子,正要拔出钥匙时,突然,一阵力道把她震得撞向挡风玻璃。
“砰”的一声,撞得她头晕眼花。
有人从后面撞上她的车?!
她揉着疼痛的额头,又惊又怒地回头一看--
一辆熟悉的银蓝色积架,正毫不客气地紧紧贴住她的小车。
驾驶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怒气腾腾地下车甩上车门。
“妳下来!有话我们今天讲清楚!”只穿着浅绿色单薄的手术衣裤、脚踩拖鞋的耿于怀,气势汹汹,像个君临天下的暴君。“我受不了了!妳要判人死刑也要有个理由,这样的举止算什么?下来!”
“我不要!”舒渝把车门反锁,怒瞪着他。“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开!”
“妳不下来,我就把妳的车窗敲破!”
雹于怀是真的发火了,他握起拳,开始猛力地搥着车窗玻璃。
看他一下又一下的搥得那么用力,还伴随着不太文雅的咒骂,舒渝是又惊又怒、又心疼。
他的手……是要拿手术刀的,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还一点都不怕痛的样子!
终于,她放弃了。她的心,还是比他的拳头软。
一下车,舒渝的双肩就被已经红肿的大手狠狠抓住。
“妳为什么这么固执?”耿于怀吼得舒渝的耳朵都震痛了,他猛力地摇晃着娇弱的人儿。“我告诉妳,孩子不是我的!她另有爱人,我跟她早已经解除婚约了!找不到妳让我快要发狂,妳不听我讲话更是可恶到极点!听清楚了没有?”
“我……”
“闭嘴!”耿于怀继续大吼。
然后,他用力把她拥进怀中。
彷佛一块放错的拼图,终于找到对的位置。这么久以来的愤怒、焦躁、疼痛、伤感……都在拥抱中,慢慢的、慢慢的消失。
他抱得好紧好紧,让舒渝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坚硬且不太温柔的怀中,她听见他的心跳,急促得彷佛刚跑完好几公里似的。
“再跑?我看妳还能跑到哪去!”终于,耿于怀喘息着说:“该死的,妳开车也太快了,到底有没有在看路?”
靶觉自己像一块女乃油,慢慢在温暖的怀中融化。舒渝含着眼泪,把脸蛋埋进他的颈窝。
千言万语,在此刻,只剩下一句软软的抱怨。
“你撞了我的车子……”
“原来,妳家是开驾训班的?”
雹于怀看着迅速出现的拖吊车,把他的积架和她的小车一起拖走。
他一手紧紧握着舒渝的小手,一手则抚着下巴,研究着周遭。
空荡荡的驾训班里,只有教练车整齐地排在车库里,场地里起伏的车道、分隔岛、假山等等,都已经有点年纪了,看来驾训班已经开很久了。
“对啊,开了很多年了。”舒渝模模自己额头已经肿起的包。“我国中毕业就会开车了,以前没事就会在驾训场练车。我从来没有出过事,连擦撞都没有过,结果今天竟然被车撞?!”
“我帮妳看看。”
医生都这么说了,伤患还能怎么样?舒渝乖乖地让他检查额上的伤。
“没有破皮,大概会肿两三天吧。”整型外科的权威胸有成竹的说:“稍微处理一下就可以了。”
“怎么处理?”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把她额际的细发拨开,然后,印上一个温柔得像羽毛般的轻吻。
医生笑得很开心,伤患的脸蛋却红得像西红柿。
他们站在没有遮蔽的车库旁边,寒风迎面,两人却都不觉得冷。
“妳啊,撞一下看会不会开窍!”
雹于怀的大手没有离开她的脸蛋,继续游移着,抚着她发烫的颊。
他低头凝视她,带着太多的宠溺和无可奈何。“平常看起来这么乖,一发起脾气却像石头一样,自己认定了之后,就不给人说话、平反的机会。”
舒渝嘟起嘴。“我怎么会知道?我一直相信你和韩小姐只是吵吵架,你终究还是会遵守对她的承诺的,因为你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
这是她对他的信任,不折不扣、全心全意的信任。
雹于怀的感动,无法以言语形容。
他们之间,不只有偷偷滋生的好感与恋慕,还有对彼此的尊重与信任。
而他没有辜负她,在解决了难题之后,他带着完整的心,来到她面前。
因为她值得。
“我已经遵守了对她的承诺。”耿于怀轻轻地抬起舒渝的下巴,认真地说:“我也会遵守对妳的承诺。我说会去解决问题,就会去解决。”
舒渝笑了,带点淘气,甜美得令耿于怀几乎忘了呼吸。
“你答应我的,不只是这样。”舒渝皱皱鼻子说。
“哦?”耿于怀遏抑不住自己的笑意,他捏捏她小巧的下巴。“我还答应过妳什么?”
“你说我们要先当朋友,而且,要慢慢来的。”
“我答应过这种事情吗?”耿于怀已经不太认真了,他缓缓地低下头。
舒渝试图闪开,她格格笑着。“你答应过的!这样一点也不像慢慢来的样子,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含笑的唇被占领,她尝到了带着一点点泪水的恋爱滋味。
空荡荡的驾训场,寒风吹得招牌、路标都喀喀作响。
不是最华丽、最舒适的场景,他们却都不在乎。
只要有对方……
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反正,他们的车子都被拖去修理了,哪里也去不了。
尾声
说好了慢慢来,所以,时间跳到很久很久的以后。
诊所办公室里,耿医师脸色凝重,望着坐在对面的一对年轻男女。
男人与耿于怀有着极相似的五官,只是神态沉稳许多。而他身旁的女子有一双灵动的明眸、爽朗的笑容、以及很抢眼的中国风服饰,现正无辜地回望着耿于怀。
“我今天找你们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耿于怀脸上丝毫没有笑意,他很认真地说。
“嗯,请问。”
罢定进办公室的舒渝,依然清爽素雅得像个大学生,她放下装满工具和图的棉布背袋,很诧异地望着对坐的三人。
“咦?你们也在?”舒渝好奇地走过来。“在讲什么?好严肃的样子。”
“二哥说有事情要问我们。”被电召过来的项名海回答。
何岱岚就快当新娘子了,她下个月就要和耿于怀的弟弟,也就是项名海结婚,此刻正一头雾水地回望着舒渝。
“妳的衣服好好看!”舒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羡慕地称赞着何岱岚身上水蓝色的中国风上衣。“这个配牛仔裤居然也这么搭?好厉害!”
“我跟妳说,我找到一家很棒的店,他们的衣服都是改良过的中国风,绣工很棒,我下次带妳去。”
“好啊!妳上次带我去的那家也很不错……”
“咳咳!”
看着这两个女生一见面就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耿于怀有点不爽地清清喉咙。
“喔,二哥要问什么?”何岱岚一回神,赶快问。
“我要问很重要的问题。舒渝,妳先到旁边坐,不要吵我们。”
舒渝乖乖地到旁边沙发坐下,没有继续插嘴。
“咳!”耿于怀炯炯的眼神,轮流地看着对面的两人。“你们就要结婚了,当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老爸也很高兴。不过,我还是有个私人的问题必须问。”
“请问。”项名海沉稳地说。
何岱岚也认真了起来,她灿烂的微笑慢慢收敛了。
“你们介意……叫一个年纪比你们小的人『二嫂』吗?”
此言一出,旁边有人立刻倒抽一口气。
舒渝从沙发上跳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将双手交握搁在桌上的耿于怀。
雹于怀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凝重地望着他办公桌对面的两个人,屏息以待。
准弟媳明亮的大眼睛一转,露出她那招牌的亲切明朗笑容。“你们……终于决定要结婚了吗?”
“哪有!”舒渝惊叫起来。
“能不能麻烦妳安静一点?妳没看到我们正在讨论重要的事情?”耿于怀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
舒渝简直想过去掐断他的脖子。
“婚期大概要定在什么时候?”何岱岚含笑地看看舒渝,又看看耿于怀。“那天项名海才在说,不知道你们要拖到何时……”
“我答应过她要慢慢来,当然就会慢慢来,所以不急。”耿于怀脸上一点开玩笑的表情都没有,正经得要命。“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先确认一下。她比妳小一岁,妳还是得叫她二嫂,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夫唱妇随的两人同时回答。
“我介意!”舒渝脸都红了,她忿忿地插嘴。
为什么讨论这种事情时,她得站在旁边像路灯一样,都没人问她一句?
雹于怀还敢对她皱眉?!“妳一定要这么吵吗?别打扰我们。”
“二哥……”曾任民意代表的准弟媳为民喉舌惯了,忍不住想帮腔,“你要结婚,应该先跟舒渝商量吧?怎么会先来问我们这种不重要的事情?”
“谁说要结婚了?”舒渝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
“对啊,是还没说。”耿于怀正经八百地说,一抹隐忍的笑意,在他眼底闪烁。
他还是直视着准弟媳。“我知道有人会坚持称谓这种事情,所以要先讲清楚。虽然她比妳小,不过婚后如果她坚持的话,妳还是得叫她二嫂,可以吗?”
“我没有坚持啊!谁说我坚持了?”舒渝忍无可忍的打断他的话。
话一出口,办公室陷入一片沉寂。
三双亮晶晶的眼睛都看着她。
“所以,妳是愿意嫁了?”低沉的嗓音里,满满都是笑意。
“我……”
“别想赖,我有证人!”
这算是求婚吗?!天底下有人这样求婚的吗?
舒渝羞愤交加,脸蛋已经烫得快熟了。
她转身出去,逃离那诡计得逞、笑吟吟的、贼得要死的恶人。
一路逃到茶水间,她热着脸一面咕哝着、一面心慌意乱的选着茶包。
“舒小姐,妳要泡茶给耿医师吗?”吴小姐也晃进来要冲茶,随口问道。“不用泡了,妳就倒杯热水给他,反正他也喝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说的也是,耿于怀确实是这样。
舒渝一挑眉,忽然心生一计。
她凑过去,低声问:“吴小姐,我问妳,妳这儿有没有……”
待她端着上面只放了一杯茶的托盘,慢慢走回办公室时,之前故意装出来的凝重气氛,早就已经消失殆尽。
雹于怀和爽朗的准弟媳正聊得开心,而话不多的弟弟则微笑地看着他们。
舒渝把茶端过去,耿于怀一手抄起茶杯,另一手就很自然地想要圈住舒渝纤柔的肩。
不过被舒渝躲开了。她对项名海他们做个抱歉的表情,因为没泡他们的茶。
“刚刚忘记问你们要喝什么,等会儿我再帮你们倒。”舒渝甜笑着说。
不知道怎么的,吴小姐以及诊所其它的小姐、医生,都尾随舒渝而来,且通通都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怎么了?现在是午茶时间吗?”
雹于怀不疑有他,把杯里的东西灌完之后,看看大家,又看看舒渝突然咬住下唇,好像在抑制笑意的表情。
他的脑中警铃大作。
“我刚刚喝了什么?”他已经反应过来,很戒备地问。
“你没觉得味道很奇怪吗?”连话不多的项名海都忍不住问。
雹于怀摇摇头。
两名女眷突然都噗哧一声笑出来。
然后,舒渝笑得倒在沙发上;准弟媳何岱岚则是扶住办公桌。
雹于怀用最森冷的眼光瞪着弟弟,无声地警告他,立刻给他一个回答。
他弟弟则是用最冷静的语气,揭晓谜底--
“我没弄错的话,那应该是……中将汤。”
“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女生笑得更夸张了,耿于怀一阵尴尬后转成羞愤,他摔下茶杯,火大地拖着舒渝就走。
“要……要去哪里……”舒渝笑得边擦眼泪、边艰难地问。
“出来就对了!”
“做……做什么……”
“看我生理期是不是来了!”
他愤怒地狂吠回去,握紧了她的小手,坚定地往外拖。
“谁叫你刚刚……”终于报仇雪恨的舒渝想硬压下得意的笑,却一点也不成功,她忍得脸颊都发酸了。“有那么难喝吗?我知道那味道不太好。”
“妳也知道?”耿于怀回头瞪着她。
走廊上,他高大的身躯靠了过来,让她不得不退后,靠在墙上。
“你干什么?”舒渝的笑意迅速消失,她用手撑住他坚硬的胸膛,开始警觉到情况不妙。“你不要这样,这里是诊所,大家都在!”
“我才不管。”他低下头,不在乎的说。“味道确实不好,不信妳试试看!”
他的吻,有着淡淡的中将汤气味。
大概没有多少女子,会在情人的唇间,尝到这样的滋味吧?
这就是她的他,让她流泪、让她大笑的他。
完完全全,独一无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