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临窗品茗思郎君时,王熙凤突然跑来找她。
听完她的请托,她差点翻了手上的茶盅。
“……调米?”她不甚确定地复诵一遍。
一开始问她庄子,她还以为是问二房的庄子,没想到她问的是她的家底。
“是啊,妹妹也别见笑,实在是你琏二哥的庄子出了点问题,那些庄稼要是不赶紧给薛家,怕会闹出事来。”王熙凤说话时头垂得低低的,像是羞于启齿,和她向来张牙舞爪的形象相反,教林黛玉傻眼极了,怀疑眼前的王熙凤是别人贴了人皮面具伪装的,根本就不是本尊。
“可是这调的米,也得要适巧是薛家要的同等米,要不就算二嫂子借了也没用啊。”林黛玉捧着茶盅不住地打量着她,直觉得这事肯定有鬼,只是一时半刻还捉模不出目的。
“我想调的是碧梗米。”王熙凤姿态非常的低,口气非常低微。
“碧梗米?”林黛玉微眯起眼。
不对吧,她记得纪叔说过,碧梗米是在直隶盛产,纪叔和庄头们用了一两年时间才总算模索出如何在金陵种活。要是这般容易就能栽种,纪叔当初怎会费了那么多功夫。
“是啊,近几年来直隶大旱,碧梗米因而短缺不少,可碧梗米是贡米,民间可缺,大内可缺不得,但问题是你琏二哥的碧梗米还卡在官府那头,都已经八月了,这米得赶紧送进宫,要不就连薛家都有事。”
林黛玉垂着长睫,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地道:“我想二嫂子该是误会了,我的庄子里栽种的都是一般的梗米,并不是碧梗米,我不懂二嫂子怎会有此误解?”
“可是我听说老太太寿宴上的碧梗米是从怡红院的小厨房弄出的。”
“那是北静王爷赏赐的,二嫂子也知道,想将老太太的寿宴办得有模有样,我一没粮二没银两,还是让迎春拿碧梗米煮了杂烩粥充点场面,这寿宴林林总总算下来,欠了北静王爷不少人情债,正愁着往后不知道该怎么还呢。”林黛玉巧笑着,解释的当头顺便再打了她巴掌。
到底是谁害她非得请个外人相助的?凶手正坐在她面前呢。
“……原来如此,是我误解了。”王熙凤勉强挤了个笑。
“如果是一般梗米,我还能请庄子调个百来石,但二嫂子要的既然是碧梗米,想必这些梗米也派不上用场了,是不。”林黛玉将茶盅递给身旁的雪雁。“二嫂子,帮不上实在是对不住,二嫂子恐怕得赶紧找薛家商议,我呢晚点还得忙今年中秋宴,就不留二嫂子了。”
虽说她不怎么清楚王熙凤想玩哪招,但只要她不陪她玩,看她怎么玩。
王熙凤陪着笑脸应了声,转身就沉着脸走了。
“二少女乃女乃,咱们明明就有……”
“雪雁,咱们什么都缺,尤其缺心眼。”她没好气地打断雪雁未竟的话,懒得跟她说隔墙有耳的道理。
打从上回锦囊一事发生,她就对内宅分外小心,天晓得哪个在外洒扫的三等丫鬟会不会是王熙凤的眼线?
懒懒地往床上一躺,不禁想起那晚他就躺在这里,流了满下巴的鼻血,教她不由得轻笑出声。
“二少女乃女乃?”
抬眼就见雪雁一脸严肃,她不禁羞恼地道:“怎么,我想到好笑的事笑一笑也不成,犯得着拿那有病似的眼神瞧我?”
她就是无聊,想想他也不成?!
瞪了雪雁一眼,她闭上眼忖着,也许待宝玉回来,她得要跟他提醒要提防小红了。如果她没记错,她曾经请小红吃了碧梗米的饭团,说不准正是因为如此,王熙凤才会朝这一点着手。
贾宝玉出仕,直接赶回府中。他本是想要回房沐浴,岂料一开门就见林黛玉睡在他的床上。
他有些难以置信,眨了眨眼,可她确确实实是睡在他床上。
“二爷,你回来啦?”雪雁从外头走来,瞧见门外的贾芸已是感到意外,再见贾宝玉人就在房中,更加错愕。
“颦颦怎会……”
“二少女乃女乃近来睡得不好,干脆就换了房,偶尔就在二爷房里小憩,二少女乃女乃原以为二爷该是晚上才会到家的,还让人准备了一桌菜等着慰劳二爷呢。”雪雁轻扬笑意,一会又问:“要将二少女乃女乃唤醒吗?”
“不用,别吵醒她。”他拿了几件衣物就进了夹间,洗去了浑身黏腻和疲惫,直接上床躺在她身侧。
他作梦也没想到她竟会跑到他房里小憩,这意味着什么?忖着忖着,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扬高。不禁想,待她睡醒瞧见他就在身旁,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神情?
他直瞅着她,想捕捉她睡醒的惊喜模样,然瞧着她的睡脸,那微张的小嘴,教他不禁心旌动摇地凑了过去。
他轻吻着她的唇,本是浅尝辄止,可偏偏她的唇太柔软,教他忍遏不住地一再触碰,甚至伸舌钻入她的口里,那柔软的舌忝吮教他血脉贲张了起来,手便滑进她的衣衫,抚着她如凝脂般的肌肤。
听见她发出莺啼般的娇吟,他的理智像是断了线,情难自已地压到了她的身上,而下一刻——砰的一声,他重摔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
“混帐,你到底是谁?!”林黛玉用力地抹着嘴,目光锐利如刃地瞪着床下的登徒子,岂料——
“我谁?!我是你相公!”贾宝玉恼声低咆着。
林黛玉瞪大了眼,连鞋都没穿便跳下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蹲在他身旁,像是没打算拉他一把。
贾宝玉艰涩地坐起身,桃花眼都快喷火了。“大概是半个时辰前!”他本来要好好念念她,却见她瞧自己瞧得双眼发直,间或不住地皱眉,他没好气地问,“怎么了,我也不过才离家几天,你连我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好像耶……你本来就长这样吗?”他不是颇稚气的吗?一双勾魂桃花眼配着朱红唇瓣,极偏女相,可现在一瞧,勾魂桃花眼依旧,但眉宇间的英气更浓,五官更加立体,好似快褪去了青涩,俨然是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
“要不呢?你以为我长什么样子?”
林黛玉噘起了嘴,小手在他胸膛上模着,果真模见了她送的锦囊,再模模他的臂膀,教他不由得擒住她的手。
“你在干么?”她真是教他模不着头绪极了。
要说是挑逗,他才刚被她踢下床而已,浑身还痛得紧,可若不是挑逗,她这是在模个什么劲?
“你真的是贾宝玉?”
“你到底是在说……”话未尽,她已经扑进他的怀里,教他错愕得说不出话。
这算是投怀送抱?可她不是才刚把他踢下床?难道……“颦颦,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凤二嫂又找你麻烦了?”
将她推开一些,果真瞧见她眸底噙泪,几乎教他慌了手脚。
“没有……有啦,不过不关她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
“你很啰唆,安静地让我抱抱都不成?”嫌他啰唆她往他胸口一撞,硬是将他撞跌在地,后脑杓咚了一声。
贾宝玉无力闭了闭眼,张臂环抱住她。“你要抱抱是可以,但咱们为何不在床上抱,非得在地上抱?”他才刚沐浴完,这下子岂不是又要再洗一回了。
他想,他大概知道她怎么了。
想他,肯定的。
冲着她想他,撞这一回他认了。
等到林黛玉抱过瘾了,贾宝玉又让贾芸备了热水再沐浴一回。待他装束整齐跟贾母问安回来,晚膳已经备妥,三春姊妹和贾环都到齐了。
虽说尚未发榜,但大伙认定贾宝玉和贾环肯定榜上有名,一一敬贺后,便追问起入闱的趣事。
“哪有什么趣事来着?又热又闷又臭,简直跟猪圈没两样。”贾环摇了摇头,压根不想回想待在号舍里的可怕日子。
“可不是,突然半夜下了场大雨,却教人冻得难受。”贾宝玉叹了口气。“我隔壁号舍的人翌早就病了,学政大人赶忙差人把他架了出去,可怜他三年后还要再来一回,我都忍不住同情他了。”
“说穿了就是你们太过娇生惯养,不过几天都受不住。”林黛玉鄙夷得紧。
贾宝玉睨了她一眼。“上回是谁在祖母寿宴后累趴的?”
“我是天生病弱。”瞧她这个药罐子,身边随时带着药丸,已经够歹命了,还要数落她,给不给人活?
“也是,二少女乃女乃向来体弱,忙过中秋宴后,整个人都病恹恹的,压根提不起劲,就连最喜欢的雪花馒头都不吃了,成天就窝在二爷房里。”雪雁非常平淡地陈述这不为人知的消息。
林黛玉难以置信她竟将自己的秘密抖了出来,余光瞥见三春都抿嘴偷笑,再见贾宝玉一脸春风得意的神情,更是气得快炸毛。
闭弯说她得相思病……就别让她知道她心里有了谁,看她不整死她才怪!
“原来是想念二哥了,难怪老是无精打采,食不知味。”贾探春打趣道。
林黛玉不敢相信竟连贾探春都敢取笑她了。好、很好,既然探春无情在先,可就别怪她再次扮红娘,把她塞给北静王!
“好了,别笑她了,倒是说说近来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贾宝玉一副为夫的替你挡了的得意模样,教她白了他一眼。
说到府里,贾探春便提起贾赦缺钱欲嫁贾迎春,教贾宝玉听得眉头紧皱起,而后得知林黛玉竟不费半文就将贾赦打发到祖母那儿去,忍不住夸了她几句。
“那当然,也不想想我是谁。”她小小骄傲地扬起脸。
“真不愧是我贾宝玉的妻子。”
她横眼瞪去,不知道他这句话夸的到底是谁。
几个人笑闹了一顿晚膳,贾宝玉推说累了,拉着林黛玉回房。一进房,他便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难得她也不挣扎,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听着他哑声道:“我想死你了,作题时想你,入睡时也想你,想得我都想逃出闱场了。”
“说什么鬼话。”她嗔了声。“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方才人多,她不想提,才会乖乖跟着他回房。
“什么事?”他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林黛玉将王熙凤借米一事道出,随即说出她的猜测,“小红是眼线吧?”
贾宝玉笑了笑。“小红是眼线,但她是我安插在凤二嫂身边的眼线。”
“嗄?你有没有搞错?说不定她早就已经倒戈了。”
“不可能,她对贾芸一见钟情,只要我抓着贾芸,她为了情郎,势必会为我办事,况且当初你随母亲前往南安郡王府,也是她派人通知我,否则我怎会赶得及。还有,那次咱们戏弄母亲和凤二嫂,造就咱们成亲的契机,也是我让小红去对凤二嫂咬耳朵,要不她们怎会无缘无故就对付起咱们。”
林黛玉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你们是专使美男计的不成?这般好,一张脸就把人骗得团团转。”
“不、不只靠一张脸,还有……”他从怀里取出一支捻金丝墨玉簪,簪在她的发上。
“咱们成亲以来,我从没送你半件象样的首饰,这回回家时经过一间玉铺子,特地为你找了支墨玉簪,喜欢吗?”
她看着镜子里的墨玉簪,还未开口,外头便有人喊道:“宝二爷!外头来了官爷,说要押宝二女乃女乃回府衙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