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李益来了牡丹苑,霍小玉听李益说完年夜饭发生的事情,忍不住莞尔,“李科士艳福不浅。”
“还笑。”李益蹙眉,想到当时卢珊瑚还扑上来抱住他的腿,他不好动手拉她,也不能直接踢她,简直是——还有,什么是“表哥就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有多天大的情分。
“这种戏码,霍家年年上演,不过霍家十几房姨娘,好几个儿子,自然想争,没想到李家人口这样简单了,还有人来这一出,以为看好时间来求一定成,却没想到都是闹。”霍小玉看准位置,放下了一枚棋子,“祖母这样生气,没事吧?”
“没事,我跟着送祖母回长松院了,怕她气坏,连夜找了大夫来诊脉,喝了宁神汤,我在美人榻上睡了四个时辰都醒了,祖母还在睡。”
“那倒好,睡得沉总比睡不着好,年纪毕竟大了。”
“卢氏跪在大厅,后来怎么解决?”
“赵嬷嬷带人把卢珊瑚送回去,卢大老爷听闻原由,马上动身到李家赔罪,也是巧,赖嬷嬷正好送大夫出门,这下也不能说什么,都请大夫了,可见被气得不轻,赔罪什么的只能日后再谈,把卢氏送回盛枝院,其他的以后再说,祖母只说不准李家人拉她起来,不过卢大老爷又不姓李。”
居然是这样。
霍小玉心想,李老太太还是给留了余地,不然卢家大老爷连门都进不来。
只是这卢氏也太没眼色,“冲喜”的荒唐才过一年,居然就在年夜饭又哭又闹,最傻的是语出威胁。
真傻了,这威胁谁能忍,李家这白身世家好不容易出了科士,当家媳妇居然想坏他名声,李老太太没当场休掉她已经是好修养。
“这事都几天了,也闹得这样大,你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这才好呢。”霍小玉见胜负已定,重新把棋子收起,“这表示我们的策略有效啊,没人觉得你对我特别,自然不会有人来讨好——当然风波是一定会有,只是多宁静一日就是一日,现在你几日来看我一次,张婆子去厨房拿东西要拿什么就拿什么,若是你天天过来,只怕张婆子就是要什么没什么了,但就算那样我也不怕,只是不喜欢麻烦而已。”
二世为人,又在霍家待了十五年,说实话,李家这些婆子跟嬷嬷只是小菜,好拿捏得很。
要打听自然有办法,可是她也相信一旦她银子开始送出去,长松院就会收到消息,只怕李老太太会开始注意她——只有卢氏那种傻子才会以为婆婆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家最位高权重的女人,什么都明白。
所以她没打听,就在小院子里过日子,静静地看书,方寸就是天地。
李益见她收好棋盘,对她招招手,一起走到屋外。
这几日阳光颇好,积雪虽厚,倒不觉得冷,前院几枝黄色腊梅开得正盛,配上红瓦蓝天,看起来十分舒服。
没风,两人也就不穿大氅了,李益吸了口冷空气,霍小玉见他神色微有不快,问道:“怎么了?你既然对卢珊瑚无意,推掉不是正好吗?还是觉得卢氏吃了这亏,会想办法讨回来?”
“祖母推掉卢氏的提议,虽然是我的本意,不过没想到会推得这样坚决,让卢氏跪在大厅,还不准人去扶,这么不顾她的面子,接下来肯定是要夺回家权,但祖母对家权不是那么看重,如此大动作,不会只是因为我去求她挡了这事,我觉得……应该还有崔家的关系。”
霍小玉沉吟,崔家啊。
李老太太当年先后产下李正秀,李正翔两个女孩,这才生了李正道,李正秀后来嫁入崔家,成了崔大女乃女乃,随着时间过去,掌了家,变成崔大太太。
成亲时崔家挺好,但二十年过去,崔家逐渐衰败,李正秀是长女,李老太太特别偏爱她,眼见女儿过得不好,心疼可知,银子给,铺子给,可是面子却是无法给。
现在可好了,李益再过几个月就成了李正辅,若这时娶了崔雅儿,有个正辅女婿,崔家也算小翻身,将来再让李益提携提携崔允明,那女儿晚年就不用烦恼。
李老太太心思其实很好懂,她就是希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只见过祖母一次,所以也猜不准,可如果你觉得是跟崔家有关,那应该也是了,祖母疼爱崔大太太,自然疼爱崔雅儿,若是卢氏还掌权,崔雅儿过门后恐怕不好过,别的不说,光是日日叫她去盛枝院听女诫就够受了,后宅多的是不用板子却让人难过的方法,崔雅儿一旦没了精神,自然做不好其他事情,这时候要挑错再容易不过了。”
“祖母发话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可祖母摔杯子,我就开始觉得不妙,等祖母让卢氏跪着不准起来,我心想大概过阵子就会跟我提崔家的事情,可能想赶在我到高仪府前办好婚事。”
霍小玉拍拍他被雪沾上的衣领,微微一笑,“不用这样烦恼,长子长孙有长子长孙的义务,你若娶了,我也不会怪你。”
李益的正妻并不好当,除非她依然是霍家的千金,否则即使她当日同意让礼部掌司主婚而有了名分,也是坐不稳。
嫡婆会压,亲婆会压,上头还有第二层的李老太太,她喜欢李益,不想让他为难,可是如果不想让他为难,她就得自己一直被这三位太太女乃女乃为难,婆婆如果要教媳妇规矩,那媳妇什么话也不能说,太累了。
再世为人,她不想在小地方钻,她就想,能高兴一天是一天。
他再十个月就要进入高仪府,正辅不能没有正妻,但她是小凤居的女人,做不了他的正妻——世道如此,一个男人再喜欢良室,也不能没有妻子。
有很多事情男人没时间,或者不好出面,妻子能代替,他迟早都会有一个李少女乃女乃,她清楚。
并不是说她完全不介意,但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她知道他会有正妻,会有婚礼,但也知道他还是会对她好——就像霍家上上下下都知道霍大人最疼爱的就是郑姨娘。
“你这么大方,我要伤心了。”
“在京城时你说要给我名分,会有媒妁,会拜天地——对我来说那就够了,我当时虽然没跟你说,但其实我很高兴,被赶出霍家之后第一次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恍惚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直到你说了第二次,我才知道是真的。”霍小玉拉着他的手,“离开霍家之后一直过得很辛苦,比起争,我更想护,京城的姐儿只怕没人不想当赵喜娘,可是,大家只见识到赵喜娘的风光,却忘了她付出的代价,对我来说那代价有点大,我只想能常常看到你,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其次,能平平静静站在这里看雪景,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很珍惜。”
李益这几日原本为了娶妻的事情有些烦,可现在握着她的手,又听她这番情意诉说,心里居然平静许多,突然间有个想法——
“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好。”
“你知道十二生肖原本不是这样排的,最刚开始是比赛力气,后来几个力气小的生肖官说这不公平,力气是天生的,又不是后来能练,以天生事物来排序,不能让人心服口服,仙人想想也是,于是跟玉帝举办了一次竞赛,竞赛项目包罗万象,有些要力气,有些要精细,一轮下来,谁先完成谁就排前面,这才定了下来。
“刚开始百年也是安然无恙,后来大概是闲了,生肖官开始闹天庭,玉帝跟仙人便准备再来一次,但这次的比赛可大得多,生肖官得找个队友回天庭,这队友是自己找的,若是蠢笨可怨不得人,可是,问题来了,去哪里找呢,众生肖官商量了一阵,进书找吧,书中自有世界,找个满意的队友,届时把书中人物带出来,不就行了?”
“进入书中找队友,这倒是有趣,不过不管带了谁出来,那人的家人朋友只怕要伤心难过再见不到面。”
“所以是有规矩的,必须等那人阳寿尽了,又点头答应,这才能带着魂魄一起走出那本书。”李益说完一笑,“以前在佛寺听到的,虽然不算有趣,不过还挺新鲜,今日想到便跟你说了——你信不信有神仙?”
“信。”
李益转过头看她,“真信?”
“万事万物皆有可能。”霍小玉点头,眼神一片清朗,“我信。”
二月底,洛县的积雪渐融,冻了一个冬天的草木逐渐出现绿芽,李家里,白色梨花倒是抢了先,没几日,粉红色的桃花开了,院子里逐渐染上春意。
这段时间李家唯一的大事就是李老太太身体不好,卢氏孝顺,上玉佛山替婆婆祈福——这是对外的说法。
正确的说法是,卢氏那一跪求,彻底让李老太太怒了,就连卢大老爷来时,老太太都亲自问他,长孙刚刚考上功名,媳妇就想害他被吏部记上不孝,这该怎么办才好?
卢大老爷也是傻眼,李家正要走上坡,正是可以享福的时候,怎么在这时候搞这出?
李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卢大老爷自己把妹妹接回家,每三个月准她回李家十天,会会亲友,保住面子,其余时间她不准踏入李家门,若是还有什么风声传入,那就别怪李家写休书。
卢大老爷虽然觉得妹妹可怜,但想想,如果自己长子刚刚派了官,填房章氏就想对外宣称儿子不孝,他肯定什么都不用说,直接卖了。
卢氏自然不肯接受这安排,但也没办法,婆子力气大,一下把她扛上车子,就这样跟着卢大老爷回到卢家。
三月底时,高仪府所在的宁州高知州亲自写信来,邀请李益上门赏桃花,眼见是将来的长官,李益立刻让人快马回报,自己则收拾收拾,这便出发。
斑知州也是白身世家,因此对他很有好感,两人谈诗论文倒是颇愉快,在知州府上住了几日,离开之前,又去了高仪府,拜访了一下戴正辅。
戴正辅在京中官位已经有了安排,九月底就会前往京城,原本也有点担心政务交接,此刻见李益来,十分高兴,花了几日把上下事物都说清楚,该见的人也都叫到府中来,等他回到洛县,已经是五月中的事情。
时序已经是晚春早夏,院子里开满繁花,李老太太气色极好,李老爷的气色也很好,细细询问李益这趟见了谁,有没有什么收获等等,他一一回答。
等说得差不多,突然从内廊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