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接下来连续半个月的时间,封承启与秦罗敷两个人可谓是王不见王,一个整天窝在松风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另一个则窝在静言院里,虽不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步,但每每有事要外出也总会特意绕道而行,远远的避开松风院,同时还对府中所有下人下了禁口令,不许任何人与她提到有关松风院的任何事情。
“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家下人近来都在私底下偷偷地讨论这件事,只因为小姐向来平易近人,与任何人都相处得极好,更是极少端起主子的架子,对他们这些下人们疾言厉色的下达命令,可是过去这半个月来,小姐却对好几个人发了脾气,听说前几日连小桑都被小姐给罚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便是这事定与客居在松风院里的贵人封公子有关。甚至有人在猜,这两个人似乎是吵架了,因为听说松风院里的那位贵人公子这半个月来也是森冷得吓人,让负责在松风院服侍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如履薄冰的苦不堪言。
夜晚时,杨氏提起了这件事,忧虑的对夫君说道:“老爷,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过了半个月了。”
秦文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夫人忧虑的继续在那边自言自语的说着。
“敷儿向来懂事,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与封公子吵架呢?咱们家和敷儿的未来都要靠封公子这位贵人的帮忙才能渡过难关,她现在却和封公子闹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偏偏敷儿又不肯告诉咱们他们俩不和的原因。”说着,眉头紧蹙的杨氏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道:“老爷,你说敷儿这样与封公子置气,封公子会不会突然翻脸不认人,就不帮咱们了啊?”
“你别胡思乱想。”秦文忠对妻子说。
“你叫我怎能不胡思乱想呢?过去半个月来封公子连咱们都不见,几次宴请他也都回绝了,这不是要翻脸的征兆吗?”杨氏咳声叹气道。
“以封公子的身分,他不会言而无信的,况且咱们家对他还有救命之恩。”秦文忠安抚妻子,但说这话的语气却没自己所想的那么坚定。
其实他并不担心封公子会言而无信翻脸不帮忙,但他担心封公子会心生不快,帮忙不尽力啊,到时表面上的问题解决了,封公子拍拍走人后,那位刺史大人来个秋后算帐,那他们秦家就真的完了。
想到这,秦文忠再也按捺不住的猛然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走。
“老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杨氏呆愣了一下,出声问道。
“我去找敷儿谈一谈。”
“那你等我,我与你一起去。”杨氏立即起身想去拿件外衣,却让夫君摇头所阻。
“不,你别跟来,一会儿我可能会对敷儿说些重话,你在一旁听了定会于心不忍。”秦文忠对妻子摇头道。
“你要对敷儿说什么重话?”杨氏露出担忧的神情。
“秦家的兴亡和大家的性命都落在她身上,她想因任性而害死大家吗?”秦文忠直接道。
“老爷……”杨氏欲言又止,已经开始不忍了。
秦文忠看了妻子一眼后,摇了摇头,道:“你先休息吧。”说完旋即转身,朝女儿所居住的静言院走去。
静言院中,秦罗敷所在的厢房里烛光摇曳,静谧无声。
秦罗敷伤脑筋的坐在桌前,桌上摊着一张张散乱的纸张,纸张上画着疑似织布机的草图,草图边则写了一些字,一些概念,一些原理和一些她所不确定的希望达成的效果。
这些东西自然全是依照她上辈子的记忆所绘画出来的,但织布机关系到设计与结构,她虽知道原理,也看过古董级的实物,可要凭这些记忆制造出来实物实在有难度,也之所以秦家一直以来都只经营丝线坊,而没有再进一步的经营丝绸坊。
以前的她没考虑往丝绸坊发展,是因为织布机太难造了,要克服的问题太多,她实在没有那个信心能做到,而今即便依旧没有信心,却是不得不做。因为秦孟两家的进一步合作计划已泡汤,她想为秦家留的那条后路也行不通了,她的能力有限,能想到的也只剩下制造织布机这事,让未来的秦家能多点生存下去的筹码。
至于出尔反尔的孟家……
老实说她并没有太生气,因为早有预料,早在封承启将那件事透露给孟浩南知道后,她就知道合作的计划要泡汤了,要不然孟家也就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唯利是图又无利不起早的孟家了。
在这整件事中唯一令她感觉到气愤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封承启那个家伙,她总觉得那家伙天生就是来给她添堵的,从救了他开始至今,他就不断给她增添烦恼,先是怕哪天杀手突然出现,而后他们主仆又耍了她,让她丢脸表错情,令她的心情莫名的受挫与不爽,烦都烦死了,再最后他竟然连她的后路计划都给破坏,真的是很该死。
总之,那家伙就是一个混蛋就对了,真想拿飞镖射他!
“老爷。”
门外突然传来小桑的声响,令思绪不知不觉飘远的秦罗敷猛然回过神来。
“小姐休息了吗?”
真是爹的声音,不知道爹这么晚了还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事?秦罗敷讶异的想着,直接起身去开门。
“爹,您怎么来了?”她看着门外的父亲问道,“夜深露重的,有事您让人来唤女儿过去就行了,您快请进。”
秦文忠点了点头,走进屋内就见屋里烛火点得明亮,桌几上则是一团乱。他走上前,拿起桌上散乱的纸张来看,一张看过一张,愈看愈惊讶与震惊,还有难以置信。
“敷儿,这是什么?”他转头问女儿。
“女儿闲着没事胡思乱想的东西。”秦罗敷一语带过,在未成功之前多说无益,她不想让父亲抱着巨大的希望与期待,最后却以失望收场。
“爹这么晚了还来找女儿是有什么事吗?”她将紊乱的桌面收拾了一下,又替父亲倒了杯茶。
秦文忠又看了一眼被女儿收到一旁的那一迭纸张,脑袋里有一堆问题想问,但素来知道女儿个性的他最后还是压下了满心的激动与好奇,将注意力移回目前最需要处理的事情上。
“敷儿,爹要你明天去向封公子道歉。”他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的说道。
“什么?”秦罗敷一阵呆愕,讶然的看着父亲问道:“爹,您刚说什么?要我去向封公子道歉?这是为什么?女儿并没有得罪封公子,或是做任何对他失礼的事啊。”
“你这段期间对封公子的举动与态度难道还不叫失礼吗?”秦文忠一脸严厉的沉声道。
“爹,女儿这段期间根本都没见到过封公子,您说的失礼举动与态度是从何而来?”说着,她倏然沉下脸,怒不可抑的沉声问:“是封承启跟您说的吗?”
“敷儿!你怎么能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封公子?”秦文忠喝道。
“对不起,爹。女儿只是太生气了,他怎么跑到您面前胡说八道,胡乱编排女儿的不是,他——”
“不是他。”秦文忠蓦地打断女儿,“封公子根本什么也没对爹说,事实上,过去这半个月来,爹根本就见不到封公子,连一面都见不到。”
秦罗敷呆了一下,而后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爹是在告诉她,自从她与封承启闹翻了之后,封承启对待秦家的态度也有了改变,爹是在担心那家伙答应帮他们秦家的事会有变化。
“敷儿,封公子是咱们秦家现今唯一的希望,你不知道吗?你真要毁了这个希望吗?”秦文忠一脸沉重的看着她说。
“爹……”她开口想说什么,却让秦文忠摇头打断。
“你自小就聪明懂事,虽然有些行为举止在富贵人家看来有些离经叛道,但咱们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只是个稍微有点钱能做个小生意的小农户,所以爹娘也从未想过要拘着你,总是由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这一回爹不能再由着你任性了。”秦文忠一脸严肃道。“明天你就去向封公子道歉,请他原谅你这十几日来对他不闻不问的漠视态度,直到他原谅你,心情变好为止。听见了吗?”
秦罗敷有种怒火再沸起的感觉。
“爹,您可知道他做了什么,女儿又为何如此生气?”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父亲道,“他将女儿得罪简州刺史的事告诉了孟浩南,致使咱们两家原本已经谈好的合作计划顿时瓦解,您知道吗?”
秦文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真的吗?你先前不是跟爹说,因为涉及到要在秀清镇买地的事,孟家需要重新考虑,合作计划才暂缓吗?”
“女儿不想您担心。”
“所以孟家是因为得知此事,才突然取消两家合作的计划吗?”秦文忠认真的看着女儿问道。
“对不起,爹,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
看着满脸自责与歉疚的女儿,秦文忠摇了摇头,道:“孟家是生意人。”真是一言以蔽之。
“封公子为何会将那件事告诉孟浩南?”他问女儿,只因为他实在想不透这一点。
秦罗敷顿时沉默了下来。
女儿突然的沉默让秦文忠明白这件事定有隐情。
“敷儿,你若不告诉爹,爹明日就去找封公子问他这件事。他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毁了咱们与孟家生意上的合作,这件事怎么说他必须要给我这个秦家家主一个交代。”他严肃的说道。
“爹,您不必这样逼迫女儿,女儿说就是了。”秦罗敷无奈的说,“他说这是为了女儿好,说孟浩南不是女儿的良配,这样做是为了让女儿能够看清楚。”
秦文忠张口结舌的看着女儿,目瞪口呆,这个答案太超乎他意料之外了,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结巴问:“封公子说、说这是为了你好?”
“嗯。”秦罗敷撇了下唇。
“可是为什么?”
“谁知道?大概是太闲了,吃饱没事干吧。”秦罗敷嘟嘴道。
秦文忠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是这件事真的是太不寻常了,封公子怎会突然做出这种事呢?他一点也不像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更别提还管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的事,他这样做就不怕被误会吗?还是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误会?
“敷儿……”他看着女儿欲言又止,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问这个问题。
“爹想说什么?”父女俩向来感情好又亲近,因而秦罗敷一眼就能看穿她爹在想什么。
“敷儿,你说封公子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啊?”秦文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
“爹想太多了。”她就知道。
“爹怎会想太多呢?封公子那个人一点也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而且在你们吵架之前,你们俩不是处得很好吗?爹还听说你们俩经常在一起谈天说笑,封公子也只有在你面前会露出笑容。”
“爹,您别听下人们乱说。”
“爹也见过你们俩相处时的模样,所以爹相信下人们没有乱说。也许封公子他真的——”
“没有也许。”秦罗敷语气严肃的打断父亲,“爹,您是否忘了封公子家住京城,其权势能力压一州刺史,这样的富贵人家是咱们这种平民百姓高攀得上的吗?况且以他的身分和年纪,家中恐怕早已妻妾成群,爹要女儿去做人小妾吗?”
秦文忠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一心只想到这位封公子人长得好,和女儿相处得也好,对女儿又好像有心的感觉,而女儿更难得没露出任何排斥或不喜的神情,他这才会一股脑的往那方面去想,而忘了现实,他实在是胡涂啊。
“是爹胡涂了。”他苦笑道。
秦罗敷摇了摇头,对父亲承诺,“爹,明日女儿会去向封公子道歉,您放心。”一顿后,她忍不住又道:“其实女儿觉得封公子不是一个会食言而肥、言而无信的人,爹实在不需要胡思乱想过度担心。”
“但愿如此。”秦文忠叹息道,真希望这件事能快点解决,不然每天活在惴惴不安之中真的很累心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