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芝起了个大早,才将自己打点好,笑笑已经带着惠子出现在她的房里。
“小姐一早起来就吵着要吃饺子。”惠子的表情有些无奈,与其说是要吃,不如说是玩面粉玩上了瘾。
刘兰芝温柔的轻拍了拍笑笑的脸,哄道:“笑笑乖,今天我跟青青要去请安,等我回来,再跟你一起包饺子可好?”
“请安?”笑笑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微黯。
刘兰芝察觉了不对劲,看向惠子。“小姐怎么了?”
“当初小姐就是在去向夫人请安的路上,跟大小姐起了口角,最后才失足落入水里,变成今日的模样,所以小姐对请安一事,有些恐惧。”
刘兰芝在心中冷哼,就算她人不在现场,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太守府里脏事不少,连个庶女都要置于死地。
她心疼的抱了抱笑笑。“别怕,以后有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笑笑不笑,就不漂亮了。”
笑笑闻言,笑容才又回到了脸上。
刘兰芝对当太守的媳妇没兴趣,从她进门至今,府里所谓的当家主母姚氏除了派了比她还像主子的海棠和牡丹来送饭菜之外,压根不管她的死活,她原也不想理会,反正不跟府里的人打交道,她也落得轻松,更别提她本来只打算拿了休书就走,但现在既然决定留下来,张青扬要她去向嫡母请安,她便会做,毕竟一个不孝、不贤的罪名扣下来,丢人的不单是她,还有张青扬和笑笑。
刘兰芝要惠子照顾好笑笑后,推开门,就看到张青扬站在梅树下,不免微愣,没想到他还特地来等她。
“走吧。”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口气也是淡淡的,“嫡母该是正等着。”
她微低着头,缓缓跟在他身侧,天气又冷了些,走在林里,寒意不断扰着身子。
由于两人一路无语,让她不自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张青扬是太守唯一的庶子,死去的娘亲在生前算是得了太守全心的宠爱,据闻张青扬的生母是个商户之女,两人一见钟情,太守不顾兄、爹都当官的正室,硬是将人抬进府当了姨娘。
可惜美人命薄,生母在张青扬不过七岁的时候去了,笑笑就这么恰巧的在那一年失足落湖,伤了脑子,最后太守一声令下,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姐与张青扬就住进了这个闹鬼的西院里。
虽说这么些年,嫡母没令他们姊弟饿到、冷到,但是对待姊弟俩不过做到一个本分,不落人口实罢了。
这几年朝廷不安,太守没多少时间理会后院的事。嫡母不待见,父亲又不管,还有一个痴傻的姊姊,张青扬在府里并不受尊重,刘兰芝身为他的妻子,之前嫁过人不说,在成亲那天又闹出了丑事,她再蠢也知道,自己又为他的人生添了几个污点。说到底,她还真是对他有所亏欠。
西院虽然小,但胜在独门独院,还有个后门可以自由进出,这些年来,张青扬不用靠着嫡母过日子,甚至还让这个家靠他支撑,但是庶出的命运无法改变,嫡出就是能端着一个架子压着。
一想到这个,刘兰芝实在满心的不快,姚氏和她的子女不要脸的伸手跟张青扬拿钱,却不把他当一回事,真是一点道德都没有,哪像她,不过是拿了个玉佩,现在可乖得跟什么似的。
她不在乎府里的权力如何倾轧,但就是别犯到了她的头上,既然她决定留下来,张青扬的事就是她的事。
不远处的责骂声唤回了刘兰芝的思绪,她很自然的看了过去,就见到园子另一头有个瘦小的丫鬟,头低得不能再低,浑身发抖,脚底是一只碎了的花盆,而站在她面前的中年人,一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她心惊了下,正要转身走过去。
“与你无关。”
张青扬不带情感的话语,令她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有时插手不是帮,而是害。”
刘兰芝皱起了眉头,思索着他的话,不过一个失神,他已经走到她前头好几步。
“五少女乃女乃,五少爷已经走远了。”跟在后头的大牛开口提醒。
刘兰芝有些迟疑的又看了那个被打的丫鬟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才连忙跟上。
两人同时踏进姚氏的房里,原本还有点轻松的气氛,突然凝滞。
变脸还真跟翻书一样快,刘兰芝心中觉得好笑,那一双双打量的眼神,同时全落在她的身上。
她挺了挺腰杆子,她承认,出嫁那时确实给张家丢了脸面,但那已是过去,从今以后,她会抬头挺胸的活着,没人可以看轻她,更别提她还有个好看又有钱的夫君,这可是最强而有力的依靠。
张青扬注意到她的眉眼都有笑意,不免感到有些讶异,真亏她在这些如狼似虎的女人的目光下,还能一派坦然。
两人从新婚之夜起就没同房,她进门月余,她甚至没向公婆敬茶,这件事早就传遍府里,所以别说这屋子里几个当主子的,就连下人都对她没几分敬重,但如今看来,她似乎压根不在乎。
“我早已发了话,你身子不好,就好好待在院子里,不用请安了。”姚氏抿着嘴角,淡淡的开口。
姚氏确实免了刘兰芝的请安,嘴上说的是体谅刘兰芝身子不好,实际上却是摆了态度,告知众人她根本不打算承认这个媳妇,更重要的是,她没把张青扬当成儿子。
原以为张青扬向来性子高傲,纵使知道她的盘算,但因为这个妻子令他丢人,他也会顺着她的意,当是教训刘兰芝,谁知昨天海棠回来说张青扬要带着刘兰芝来请安时,令她满心不快。她昨夜就派人传话,要张青扬打消念头,但张青扬一大清早依然把人给带来了,而且还故意挑着要给府里养家银子的日子,让她就算想挡下来,看在银子的分上也只能咬牙忍了。
他这是暗暗的告诉她,刘兰芝是他的人,不许欺压他娶进门的媳妇。
刘兰芝有礼的回道:“谢母亲关心,媳妇今日身子已好了许多,今日来不仅是要向母亲请安,也是要向母亲奉茶。”
说完,她行了礼,一旁丫鬟端来茶盏,姚氏接过了她奉上的茶水。
姚氏对一旁的嬷嬷瞄了一眼,嬷嬷立刻意会,递上了个上头绣了个福字的荷包。“赏给你的。”
“谢母亲。”刘兰芝低着头,伸手去接,里头硬硬的,模起来似乎是银子,请安有礼物收,她脸上的光亮几乎掩不住。
张青扬见她这副模样,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在这府里生活得久了,他向来懂得察言观色,他的娘亲出身商户,虽出身不高,娘家却是富贵,母亲去世之后,外祖父瞧他可怜,便跟他爹商量,让他到外祖家住了几年。
在外祖父的教导下,他做生意的头脑更加灵活。
他开始做生意时,太守庶子的身分令他不太受注目又能方便行事,因为有好处,所以他愿意顶着这个身分。
而今他已壮大,不必再如以往打着太守之子的名号,这个身分之于他是可有可无,但因为自己的爹在外人眼中虽与他不亲近,实际上却十分纵着他,甚至暗中助他,所以为他爹,他勉为其难的住在太守府里。
至于姚氏和总爱占他便宜的两个嫡兄,他没有心思理会,给钱就能耳根子清净,他乐得给钱解决。只是两个嫡兄被姚氏纵着,行事越来越张狂。今日他带着刘兰芝来请安,两位嫡兄不见人影,也不知是出门当差,还是又醉倒在哪个温柔乡里,屋里只剩嫡母、嫡妹和两位嫂子,进门前,就在外头听到屋里似和乐的说说笑笑,但之中有几番真心还没人敢说。
“这是大嫂和二嫂。”张青扬不显思绪的替刘兰芝介绍。
姚氏生有四子一女,在生了长子、次子之后,原还有对双生子,但双生子体弱,没满一岁就夭折,也是在那一年,梅姨娘生下了笑笑,姚氏至今依然认为是笑笑克死了自己的儿子,所以对笑笑打心底厌恶。
“见过大嫂、二嫂。”刘兰芝行了个礼,分别奉了茶,之后落坐。
大少女乃女乃程谨看着一脸恭敬的刘兰芝,心底冷冷一哼,对这个嫁过人又再嫁进张家却还寻死觅活的女人没啥好印象,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母亲,五弟媳长得真好,倒跟五弟相配,都有副好模样。”
程谨是个县令千金,还是姚氏的外甥女,跟张经文算是表兄妹,两人成亲后,两家关系更是亲上加亲。程谨算得上是在家受宠,出嫁还有个姨母婆婆护着的幸运儿,却差在肚皮不争气,嫁进府里多年,好不容易才生了个女儿,这些年来一直为了生不出儿子苦恼。不过在她之后进门的二弟媳至今也未有孕,但只要一天没生下儿子,她的心就一天没法子安定。
姚氏闻言,嘴角虽然扯着笑,但眼神就是冷冷的。
这个外甥女怎么就没她娘亲那股机灵,嫁进来多年,也不知道她最痛恨的就是张青扬的存在,尤其他五官肖母,每每盯着就令她气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女人死了,却还留了对长得像她的儿女来气她,偏偏程谨什么不好提,提到张青扬的好模样,要不是看在自己妹妹的面子上,这个媳妇她还真要好好的教训教训。
程谨的笑容在看到姚氏的眼神之后微微一敛,这才慢半怕的想起自己犯了禁忌。
张青扬好看,这是众人见得但夸不得的,他的生母梅姨娘早死,长得什么模样只有府里几个老嬷嬷和长工见过,据说还真是貌美如花,待人又好,让太守大人凡事都听梅姨娘的话,太守后院除了姚氏,就只有已死的梅姨娘,太守至今还对梅姨娘念念不忘,可见梅姨娘是多令太守喜爱,这一切都令姚氏恨之入骨。
程谨对上刘兰芝,原本不过只是意思意思的想说几句场面话,可不想惹事让自己的婆婆兼姨母气恼,于是悻悻然的端起茶盏,识趣的闭上了嘴。
二少女乃女乃陈婉蓉一身富贵,脸上的微笑淡淡的,但看在刘兰芝眼里,就是觉得有种疏离感。
“弟媳妇确实是长得好看,想着应该也是因为仗着一副好皮相,所以多少带了些娇气,才会在进府前,不知脸面的闹了一场。”
陈婉蓉说话向来都不怕得罪人,她爹虽然不过是个管着官粮的小小辟,但油水不少,巴结的人自然也多。纵使知道太守府的开支还得靠着张青扬帮衬,但她娘家家底丰厚,不像姚氏真为了几个钱就得装个母慈子孝的样子,在她心中,张青扬不过就是个庶子,她从进门就没把他看在眼里,更别提他娶进门的女人。
“之前是兰芝不懂事,”刘兰芝也没把陈婉蓉讽刺的话语放在心上,柔声说道:“日后还请二嫂不吝指教。”
陈婉蓉啜了口茶,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有母亲在,指教不敢。”
“这长得好看又有何用?”说话的是嫡出的小姐张亦香,府里的大伙都得敬个三分的姑女乃女乃。“西院里有两个好看的,一个嫁过人,咱们不计较她不干不净让她进了门,她却在成亲当晚投湖丢人,另一个更可笑,小时候就学人投湖,现在成了个傻子。”
刘兰芝早有准备被人排挤,但是张亦香提到了笑笑就过分了,她定定的看着张亦香,故意反问:“小泵子说的傻子,不知指的是谁?”
姚氏还来不及制止,张亦香就月兑口说:“还不就是张若菲。”
刘兰芝依然一脸不解。“张若菲是谁?怎么没听过?”既然这些人不承认笑笑的身分,她就闹到大伙儿都知道西院有个真正的大小姐。
“少装蒜,张若菲就是笑笑。”张亦香没察觉娘亲已经紧紧皱起了眉头,不悦的说道:“她是害死我两个哥哥的扫把星。”
刘兰芝故作闲惑的看着姚氏。“原来笑笑就是张家的大小姐,我还以为姊姊小时候因为意外死了,没想到人还没死,这真是好啊!今日真该把姊姊给叫上,到底是府里的大小姐,母亲你说是不是?”
姚氏气得五官都要扭曲了。
“胡说什么,”张亦香这才发现自己好似说错了话,试图把话圆回来,“她是笑笑,不是什么张若菲,她是个傻子。”
“小泵子,笑笑再傻也是你姊姊,”刘兰芝眼中冷意一闪,但脸上依旧笑意盈盈。“正如我,就算嫁过人,再怎么不干不净,也跟五少爷成了亲,进了张家大门就是你嫂子,咱们虽然现在一个住东院、一个住西院,各过各的日子,但终究只是隔了几面墙,还是算在一个府里。小泵子右一句傻子,左一句不干不净,这话要是传出去,我只怕最后会变成一句——太守府里出了个不干不净的傻子小姐。
“外人都以为大小姐已死,现在太守府里只有一位嫡出的小姐,就是小泵子你,张亦香,到时那个所谓不干不净的傻子小姐就是你,为了小泵子的名声,日后还盼小泵子说话前三思,以免害到了自己。”
闻言,张亦香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你威胁我?”
“不敢。”刘兰芝轻笑道:“只是长嫂如母,若是嫡母和两个嫂子都不好开口管教,我这个小嫂子只好将事揽下来。”
“娘!”张亦香看向姚氏,任性的道:“我讨厌她,把她赶出去。”
姚氏静静的打量着刘兰芝,眼底闪过恨意,接着她看了女儿一眼,故意道:“瞧你这规矩,被小嫂子说几句也是应该,只是……”她改对着刘兰芝,话锋一转,“亦香还小,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跟她计较起来了,这样不知进退的性子,无怪乎被休离。”
听到这句话,一般人早就觉得羞愧,但是刘兰芝却没有一丝愧意,反而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就是性子不好被休离,所以我才不要脸面的想要多劝小泵子几句。因为她今日这嘴脸,让媳妇想起了自己之前那惹人厌、不懂事的模样。”
姚氏被她的话一噎,一时间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