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依照唐氏的计划,儿子的婚礼应该办得盛大又风光,而且迎亲时也会顺便给唐家一个莫大的耻辱,打破唐琬京城才女的神话,提醒众人她不过是个弃妇,以雪她对兄嫂的妒恨,以及赵士程辱骂她的仇怨。
可是她的如意算盘却被赵家那一家子给毁了,儿子那华丽的迎亲轿队,竟被赵士程提亲的队伍压过了一头,儿子迎娶时还误了时辰,令王家对陆家有些不谅解,甚至赵仲湜撂下的狠话,让陆家连想报仇都还要投鼠忌器。
而她的儿子呢,一点也没有成亲的喜悦,娶了王氏之后便镇日愁思不解,郁郁寡欢,令王氏恨得牙痒痒的。
大伙儿都知道,陆游是因为亲眼见到赵士程去唐家下聘,突然领悟到他心爱的唐琬真的要嫁给别人了,才会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可是,赵家财大势大,即使陆游有心想力挽狂澜,又有什么办法呢?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怨念,上次花卉大会差点与他组队成功的杨仙荷,居然派人送来了信笺,请陆游为她作一首诗,并裱成挂轴送去。
由于杨文昌右丞相的身分不同,陆游一介平民,自然不可能请府上的佣仆送去,只好亲送。
然而待他以送挂轴的名义来到了相府,接见他的人却不是杨仙荷,而是杨文昌,他错愕之除,听到杨文昌说明找他来的原因,终于明白杨仙荷的邀字也不过是个障眼法。
“听闻陆公子文才高绝,实为栋梁之材,我大宋有陆公子这样的人才,何愁兴盛无望?”杨文昌欣赏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陆游身上。
即使清高如陆游之辈,听到如今文官第一人这般直接的赞美,也是极为受用,只是口头上仍是谦虚的道:“杨相谬赞了。陆游一介草民,即使心怀国家,说到为国效力也是有心无力,只盼会试能得一个好成绩,方不愧国家社稷之栽培。”
“哈哈哈,以你的才华,锁厅试及会试无异只是走个过场,我看好你。”杨文昌先是妥妥地给他戴了顶高帽子,之后长长一叹,话锋一转,“唉,只不过你们这些后起之秀,入朝为官后,可能又要更辛苦些。如今朝中文武泾渭分明,那些武官仗着军功,嚣张跋扈,屡屡掣肘政令难行,我们这些文官想治理好国家,也是有心无力啊。”
陆游不是个笨蛋,意会到杨文昌的暗示,便道:“杨相的意思是……”
“其实这事也与你有些关系,你的前妻唐琬,不日便要嫁入赵家了吧?那镇国大将军赵仲湜,便是武官一系之首,也是反对我们文官最大力之人,我有心想整顿朝中文武相斗的歪风,但一时又想不出好办法,朝中的文官们都被吓怕了,我也只能指望你们这些年轻的有志之士了。”他一副宽厚大度的样子,轻拍了拍陆游的肩头。“大宋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陆游本就是个爱国之士,这番话,激起了他的大义之心,何况他原本就以文人自诩,自然对武官也有所排斥,更不用说他如今与赵家势同水火,更是意气冲昏了头,急忙说道:“杨相千万不要放弃,朝中还需要您带领。”
“唉,本官是黔驴技穷了,不知你有什么好法子吗?”杨文昌像是不经意地问。
陆游思忖了片刻,突然一计涌上心头,一种想在杨文昌面前有所表现的强烈,令他月兑口道:“草民有一方法,只是不知合不合用。”
杨文昌意外地扬了扬眉。“说说看。”
陆游整理了下思绪,方沉声道:“既然武官之首为赵大将军,那么便要朝他出手,只要他自顾不暇了,武官的联盟也会自然瓦解。然而赵大将军有十一子,其中十个儿子都远赴在外,且大多是实打实的军官,难以下手,所以我们重点要放在其幼子赵士程身上。”说到这个名字,陆游眼中精光一闪。“赵士程身为武当军承宣使,只不过是蒙父荫得到个虚衔,想来赵大将军也并不满意,既然如此,杨相不如卖个人情给他,就提拔赵士程当个京宫。”
杨文昌眉头一皱,凭什么他要去提拔死对头的儿子?但仔细一想,深壑般的眉间慢慢开展,看向陆游的目光,跟着带着讶异与欣赏。
陆游侃侃又道:“只要赵士程当了京官,他的前程等于掐在杨相的手里,赵大将军便要提防三分。如果赵士程当官的这段期间表现不佳,甚至闯下滔天大祸,何愁赵大将军不向杨相您低头?”
“好!”杨文昌大赞,“这确实是个钳制赵仲湜的好方法,一旦削弱了赵仲湜的气势,那些武官也就不足为虑了,怎么本官以前就想不到?陆游,你果然是个人才!”
陆游见杨文昌似乎接纳了他的意见,一想到赵士程未来前途堪虑,他也不由得暗喜,但表面上却是不矜不躁。“杨相过奖了,草民也只是为国家尽一分心力,希望能消解朝中文武乱斗的现象。”
“呵呵,你立了如此大功,本官不会亏待你的,在锁厅试及会试上,本官看好你,哈哈哈哈!”杨文昌拿出了一块暖玉,放到陆游手中。“这块玉是本官的信物,持此信物可以随意进出相府,只有本官的心月复才能持有,这块玉就送给你了。”
陆游惊喜地谢过杨文昌的恩典,这才起身离去。
杨文昌面带笑意地送陆游离开,原本热情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转为一脸深思。
杨仙荷此时从侧间走了出来,问道:“爹,你真要听陆游的建议?”
“为何不听?他确实提了个好方法。”杨文昌淡淡地道。
“女儿真不懂了,爹手下那么多有识之士,为什么还要问到陆游这个平民头上?”她不太瞧得起陆游,她相信他是有文才,但是否能干,还有待商榷。
他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陆游虽无官衔,但在文人圏子之中,他算是领头羊,只要掌握了此人,等于未来进仕的士子,都会是我们的人,所谓擒贼先擒王,便是如此,所有可能进三甲的人,我们都要提前收拢,何况……他与赵家有仇,这代罪羔羊不找他,又要找谁?”说完,他冷冷一笑。
杨仙荷轻啊了一声,娇笑道:“女儿明白了,这个计划不管成不成功,必然都会得罪赵家,届时就全推到陆游头上就好了,谁教他要举荐赵士程,哈哈哈,陆游想拿我们杨家当枪使,我们还想拿他当箭靶呢!”
于是,一桩阴谋就这么形成了。
但是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不仅是提议的陆游预料不到,连杨文昌都掌握不住情况了……
离赵士程提亲已然十天过去,唐府上上下下紧锣密鼓的筹办着唐琬的婚事,即将成为新娘子的唐琬也等同于被禁足了,每天不是裁量衣服就是试戴首饰,忙得不可开交。
毕竟未来的亲家可是镇国大将军,大宋的定海神针,当然要慎重以对。
唐琬不堪其扰,要是换成以前的她,早就嗷嗷乱叫,奔进丛林里躲得不见虎影了,哪里还会在这里任人摆布,但没办法,谁教现在的她想要一个好队友已经想疯了,眼见只要再一步,计划就可以达成,她当然要拚命忍。
唯有入了夜,众人歇息了,她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今儿个月明星稀,唐琬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原本都快睡着了,却听到喵呜、喵呜、喵呜的叫声,惹得她一阵心烦。
待这声音响了一阵子之后,在一旁服侍的小春脸色古怪,呐呐的道:“小姐……我想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唐琬横了她一眼。
“那个……外面……有人找我……”说到这里,小春突然脸色微红。
唐琬定定地看着她,蓦地恍然大悟,调侃道:“我明白了,还以为哪来的野猫不睡觉,朝我房间乱叫,原来是王强啊,这是你们的暗号吧?”
小春羞窘的跺了下脚。“小姐,不要笑人家……”
“但现在这么晚了,你要怎么躲过守后门的守卫?”唐琬没好气的看着她。
小春一愣,她一心只想去赴王强的约,倒没想到该怎么出去。
见她失望,唐琬颇为不忍,笑道:“算了,我带你出去吧,我也好久没去外头透透气了。”
“小姐,你要怎么带我出去啊?”小春呆呆地歪着头问道。
唐琬的闺房在阁楼二楼,阁楼和围墙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她走到窗边,瞄了一眼围墙外头的一个隐密之处,朝着小春挥挥手。“你过来,闭上眼睛。”
小春依言而来,乖乖地闭上了眼,接着感觉到手臂被人抓住,接着是一阵风声,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她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叫出声,便听到小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好了,你可以睁眼了。”
小春缓缓的睁开双眼,立刻被眼前的景物惊呆了。什么时候她和小姐已经出了房间,来到府外的围墙边了?
“别想了。”唐琬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打断这个呆婢女的思绪,她可不想被追问。“王强在哪里等你?快过去吧。”语毕,她便率先走出墙下的阴影。
小春也连忙跟上。
丙然不一会儿,两道黑影在眼前出现,一个是王强,他很快地带走了小春,而另一道黑影,则是一脸愁容的陆游。
“琬妹……好久不见了。”他满月复思念的道。
“不会啊,十几天前你还挡在我家门口,我可没忘记。”唐琬没料到会见到他,自然没给他好脸色。
陆游以为她是因为他成亲而生气,心中一阵安慰,她的心中果然是有他的。
“琬妹,我娶了王氏也是不得已,但你要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好了,废话少说,你若是来叙旧的,可以回去了,我可是要出嫁的人,没空和你多说。”她耐着性子打发他,要不是不想惊动守卫,她还真想直接把他打昏扔到对街。
被她这么一说,陆游才为难地提起自己的来意。“琬妹,听我说,不要嫁给赵士程。”
“为什么?”唐琬皱了皱眉。
他当然不可能老实说杨文昌的计谋,可又不希望她嫁进赵家后被牵连,只好换个方式道:“赵士程如今只是个承宣使,从未有军功或政绩,只是个虚职,才华名声也都是虚的,他根本不懂如何做官,更不用谈什么造福乡里,齐家治国平天下了,像他这样的人,就是一个纨裤子弟,就算未来靠父荫能够掌实权,最后也会因为才能不足而败亡。琬儿,我不希望你被他连累了啊!”
她翻了个大白眼,不以为然地道:“你现在叫我不要嫁,可能吗?你有想过我的名声吗?被你休弃然后再悔婚……”要是换真的唐琬不就上吊了?不过最后这句话,她只能在心里说。
“琬妹,我不会嫌弃你的,我一生一世都要你!”陆游突然激动的想抓住她的手。
现在的唐琬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让他碰到她?她轻巧一闪,有些不悦地道:“你说了那么多废话,那我倒要问你了,你能给我名分吗?你能在你老娘欺负我时保护我吗?在我受舆论千夫所指的时候,你能挡在我前面吗?”
他一时语窒,光论他娘那关他就过不了,而在唐琬被休弃后,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他确实也无能为力,可是要他就此放弃她,他真的做不到,那可是从小到大至死不渝的感情啊!
“琬妹,我承认我无能,可是你不能质疑我的情感。”
她一副他已经无可救药的表情瞪着他。“情感能当肉吃吗?我告诉你,所有你做不到的,赵士程都可以做到,为什么我要放弃这么好的夫婿?”
陆游心中如受重击,闷声问道:“难道你爱上他了?”
“爱?”唐琬这下来了兴趣了。“什么叫爱?”
她知道,这次下凡来,化为人身就要体会一遍人生的爱恨嗔痴,后三项她都能明白,唯独爱这一项她一直懵懵懂懂,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他斩钉截铁地道:“爱就是愿意付出一切,时时刻刻牵挂,对方就是心中的唯一。”
她一脸狐疑地瞅着他,心忖他真不愧是第一才子,果然有才,连这种打自己脸的话都说得出来。“那你都没做到嘛,你为我付出什么了?你娘骂你你就缩手;你又牵挂我什么了?你甚至还娶了王氏,你心中究竟有多少个唯一?”
虽然她说不上来她究竟爱不爱赵士程,但她却直觉认为他应该很爱她,否则谁会为了一个弃妇去杠上朝廷的明日之星?甚至连杨仙荷都不想娶。
想到这里,唐琬突然觉得心头像沾了蜜似的甜滋滋的,突然好想看到赵士程那个正直的二愣子。
“所以你啊,别再对我存有妄想了,赵士程比你好吃百倍,我嫁定他了!”
陆游根本没听清楚她说的是“好吃百倍”还是“好上百倍”,知晓在她心里他居然比不上赵士程,让他脸色刷白,震惊的退了两步,正当他想为自己辩解之际,大街那头缓缓走来一抹人影。
那是赵士程,他的表情难解,像是在生气,又像是难过,他来到两人之间,淡淡地对陆游说道:“夜深了,陆公子在此与在下未婚妻见面,似有不妥。”
陆游有些气虚的道:“我……琬妹是我的……”
赵士程马上打断道:“陆公子正当新婚,放着妻子苦守空闺,却跑到这里来,难免为人诟病。琬儿已经为陆公子受了许多苦,在下希望你能谨守本分,不要再害她了。”他只差没直接叫他快滚。
陆游见唐琬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只得黯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