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前方有一条大街,街边摆了很多摊子,人声鼎沸,很是热闹,她闻到香喷喷的肉包味,便寻了过去。
银心买了好几颗包子,她先吃了一颗。“好吃!”其他的她用油纸包得好好的,打算等一下一边等人一边慢慢吃。
在走回李府的路上,她看到李府门前有人在乞讨,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带着三个不出十岁的年幼小孩乞食,衣着破破烂烂的,可见流浪许久。
“大爷,请给我们一点吃的……”
门房虽然赶银心走,倒不是个没有恻隐心的人,马上拿来一些饼、馒头和水给他们充饥。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银心看到他们夫妻不忍吃,先将食物给小孩吃,用着慈爱的目光看着孩子,心疼的模模孩子的头,她于心不忍,便将手上还没吃的几颗肉包子都给了他们。
“这家的包子很好吃,趁热吃最好吃了,你们也吃吧。”
夫妻俩先是一脸诧异,而后含泪接过包子。“谢谢公子……”他们也真的饿了,喂着孩子们吃,自个儿也舍得吃了。
银心瞧他们吃相斯文,虽然衣裳破烂,但仪容都有整理,不像是寻常乞丐,且说话的腔调也跟这里的人不一样,便问道:“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是银子被抢了才会乞讨吗?”
听到她这么问,妻子哽咽的道:“我们是南方人,家里本来是过得不错的,因为出了点意外,我们才会带着家当来京城投靠亲戚,想在这里开间铺子做个小本生意,谁知道……”
丈夫本想阻止妻子说下去,但看到银心和善的眼神,便由着她说下去。
银心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被亲戚所骗,卷走了钱,铺子开不成,孩子又病了,向钱庄借钱救命,哪知钱庄利滚利,借个十两银子要还上五十两,还说要将他们的孩子卖掉还债,他们夫妻才会带着孩子连夜逃跑,却找不到活计,只能在街上乞讨。
他们悲惨的遭遇让她极为同情,想也不想便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他们。“这银票给你们,你们先把债还清了,之后租间房子住,把自己和孩子打理干净,之后看是要去找份活计或是做点小生意都行。”
“公子,这怎么成呢,我们不能平白无故接受你的银子……”夫妻两人都很震惊,急着推拒。
“就拿着吧。”银心硬是将银票塞进那名丈夫的手中。
“这要我们怎么还呢?”
助人是好事,银心并没有想到回报,微笑的说:“你们以后有能力,多做点好事就行了。”
“谢谢公子大恩大德……”
银心心满意足的看着他们离开。
“不怕被骗吗?也许那对夫妻是骗子,如今这世道,招摇撞骗的人可不少。”门房将银心和那对夫妻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觑了她一眼,冷冷的道。
“不会的,他们看起来不像骗子。”银心笑着回答。
门房只觉得她是个蠢蛋,懒得理她。
事实上她向来有着神准的直觉和好运势,像上回的假撞车真敛财,她察觉有异,果真是诈骗,在强盗要捉她和小姐时,她跑去搬救兵,祈求能有人相救,马文才的马车就在下一刻出现,所以靠着直觉做事,是不会吃亏的,遇上坏事,也能化险为夷。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后知后觉的想到,她把马公子给她的银票拿来助人了,这样买画还够钱吗?她数了数,还有四张,应该不要紧的。
就在这时,一名年约六旬的老人踏出了门。
银心看到门房对他毕恭毕敬的,马上猜出他的身分,赶紧冲上前去。“李大师,我想向你买一幅画。”
“买画?”李仙勇瞟了他一眼,再听门房说他是帮人买的,问道:“帮谁买的,那人怎么不自己来?”
“我是替一位马公子买的,他想送画给他爹祝贺生辰,所以……”她老实回答,完全忘了马文才说过李仙勇不愿将画卖给他,不该提起他的名字。
“你是说马首辅的大公子?”李仙勇的老脸马上浮现恼怒。“不卖!”他越过他往前走,欲搭上马车。
银心看着李大师上了马车,还想追过去,却被门房拦了下来。
“原来你是帮马公子买画,你不知道大师最不爱将画卖给当官的吗?马公子还频频出高价,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大师志气比天高,最不喜欢别人拿钱权来压人,更不会卖画了。”
她顿时恍然大悟,也知道自己这是弄巧成拙了,可是……“我已经答应马公子要帮他买画的,我等大师回来再求他。”
“你真是不死心!”门房摇头道。
银心耐着性子站在门外继续等,正巧看见有个姑娘跑了过来,后头还有一郡人追着要捉她。
“爹,我不想去花楼……”
“死丫头!你去当花魁就能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你是想要你老子我被讨债的逼死是不是?!”
银心这才晓得,原来是那姑娘的父亲欠了债,要把女儿卖到花楼,她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种父亲,她义愤填膺,挺身而出道:“我替你们还钱好了。”说完,她又掏出了银票。
待眼前闹烘烘的一群人离开后,她才猛然回过神来,糟了,她又花了马文才的钱……等等,剩下多少了?
“没半张了!”她尖叫道。
门房睨了她一眼,好似在笑她果真是个傻瓜,但眸光中像是又多了些赞许欣赏的意思。
正当银心捉头烦恼她没钱买画时,李仙勇回来了。
见她仍在,他鼻哼一声,就要进屋,但门房走向他说了什么,他顿时停下踏入门槛的脚步,一脸诧异的看向她。“听说你把身上的银两都给人了,那你打算怎么买我的画?”
银心表情局促,想了想,呐呐的道:“我、我……李大师,请让我来做苦工抵画吧。”
“混帐!你以为你值多少银两!”
银心肩膀一缩,果然挨骂了。
“进来吧。”
咦?银心错愕的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李大师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大师要你进去就进去。”门房在一旁催促道。
难不成真要她做苦工?不过也没办法了,她豁出去的卷起袖子,跟了上去。
门房见状,摇头笑道:“没见过这种傻瓜,难怪会被李大师另眼相看。”
银心一进李府就是一个下午,离开时,已是傍晚时分。
她脸上带着傻笑,怀里揣着一个长方形的包袱,一踏出门槛,便被拦了下来。
“我们少爷有请。”
银心认出这是马文才的小厮长春,顿了一下,才惊讶的想,马文才来接她?
她看到马家马车停在巷口,兴匆匆的奔过去上了车,就见马文才坐在车上,因天色暗下,车内只点了光线微弱的油灯,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不过她知道自己可是欢喜得很,马上献宝似的把包袱交给他。“马公子,我帮你拿到李大师的画了。”
从马文才的角度,倒将她欢喜的模样清晰的印入眼眸,他接过包袱,打开一看,内心激昂,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是怎么办到的?”
银心调整了下呼吸,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说起来我也搞不清楚,本来李大师坚持不卖画给我,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又请我进去……”
“进去做了什么?”他语调扬长,似是在审问。
她没察觉他的语气有什么不对,笑道:“李大师请我吃午膳,然后要我陪他喝茶、下棋,还要我帮他评画,我也不懂,只会说一句好看而已……总之,李大师挺好客的,我陪了他一下午,他便把画送我了,我运气真好。”她原以为要当苦工才能得到画呢!
马文才难以置信,他登门造访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没想到他故意为难她,让她上门帮他买画,等着看她挫败而归,竟让她受到款待,还得到画?
这怎么回事?他派来监视她的属下明明告诉他,她将他的银票大方的乱送人,没钱买画,说要当苦工买画惹得李大师大怒,叫她进去,然后一待就是一下午,让他以为她真的是进去当苦工……
“对不起,马公子,那个你的钱……我看到有可怜的人便给他们了……很抱歉,我乱花了公子的钱,还全都花光了,幸好李大师愿意送我画……”银心满心愧疚的道。
听她这么说,他望着她的眸光变得有些复杂,接着他朝她勾起微笑。“不要紧,你这是做善事。”
“真的吗?”她眨着晶亮的大眼睛,有些受宠若惊。
“就当你帮我做善事吧。”马文才笑得温柔。
“太好了!我真怕我擅自作主惹你生气呢。”银心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
“怎么会,你是好心帮助素昧平生的人。”他依然温柔的道。
闻言,她感动的道:“马公子,要说的话,你才真是个好人,听到我把你的钱花掉一点都不生气,也相信我不是被骗了。”
好人?马文才实在是对这样的评价感到嗤之以鼻,可当她这般诚心的对着他说时,有一股奇异的滋味在他胸臆间弥漫开来,不知为何,他觉得有点开心。
银心像想到什么,又绽放笑容道:“马公子,有了李大师的画,你就可以在你爹的寿辰将画送给他,你爹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的心,又因为她这般灿烂美好的笑容而狠狠一震,明明他是故意为难她,她反倒诚心诚意帮他拿到画,还真心为他感到开心,天底下怎么有这种傻瓜?
其实马文才很明白,不只因为他是高官之子,更因为李大师一眼就看穿他的深沉和狡狯,真性情的李大师才不卖画给他,而她,有着一份他所没有的善心和为人着想的真心,救了那些可怜人,李大师才会将她请进屋里款待,一文不收的送画给她。
懊说她傻人有傻福吗?能误打误撞遇上需要她帮助的人,进而做了善事,合了李大师的眼缘,得到了画,她真是个奇葩。
李大师的画,他原本放弃了,现在就像天外飞来的福,他真该谢谢她。
马文才看她的眼神变得柔软,看她额上沾了晶莹的汗水,想起她是跑过来的,便拿出帕子为她擦汗。
“马公子……”银心一愣。
“不擦干容易着凉,拿着。”他将帕子塞进她手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关心家人以外的女人。
她心头一悸,说不上这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双颊微微发热,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马公子,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马文才望进她那双带有窃喜的双眸,他确实是特地来接她的,但真正的理由是他想看她做完苦工后,哭着出来跟他说任务失败了,他觉得这么欺负她、逗弄她很好玩,可是他压根没想到情况会完全不同。
他没有回答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看到前头停了另一辆马车,有个人频频探出头来看,他轻轻勾起笑,转向她道:“你家少爷来接你了,我看我再不放你下去,她会闯进来抢人了。”
“原来小……少爷来了!”银心开心的道,心想要是小姐知道她顺利得到李大师的画,这份礼让马文才收得十分满意,肯定会很高兴。“那马公子,我先走了,书院再见。”
马文才看她开心的跳下了车,唇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了,甚至还笑出声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真诚的笑过了。
在她待过的马车里,似乎残存着她一丝纯真坦率的气息,软软的、甜甜的,沁在他鼻息前,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