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滚流水携带了大批的泥沙从上游奔腾而下,听着水流轰隆隆的从自己面前卷过时,还是让不少人心中受到冲击。
“皇上,这褚河一脉就以蓬莱灵口一带最容易泛滥,所以这次主要的筑堤范围也是在这里,动用了民工伙夫上下约十万人,赶在大汛之前修筑了这大堤,上游在这几年也造了一个坝堤,想来接下来十年甚至是百年,这褚河必然不会再发生大型的水灾。”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胖官员一边口若悬河的说着,一边还热得不住的抹着汗。
但就算汗水把身上的官服都打湿了又如何?难得有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就是让他现在跳进褚河里他也愿意啊!
身穿朱红便袍的凤玺原不置一词的听着,然后转头看向身边一直没说话的男人,“丞栖,你觉得如何?”
爆丞栖身为一国之相,又是从打小苞在皇帝左右的心月复,自然不会以为皇帝只是单纯的问他好不好,而是要知道有没有看出问题。只是这水利河工之事他也不是甚懂,目前这样看来虽说有些地方感觉有些毛病,却也不知道看得对不对。
凤玺原睨了一眼,就知道宫丞栖心底在想些什么,没好气的道:“行了,也没指望你说出什么治河大论来,就说说这河堤建得怎么样,还有……”他手指轻搓了搓,暗示的东西也很明显了。
别说皇帝不缺钱!皇帝才缺钱呢!尤其在治水上头都砸了多少银两了,要不是真的是为天下苍生打算,他也不会穷得都要动自己内库的钱,也还是咬着牙把这堤给盖好了。
爆丞栖自然是明白皇上的小缺点—对银两特别的计较,更别说这河堤建到后头更是花了他不少私房银子,自然是希望一两银子能够有三两银子的价值。
不过……要他说,这些做河工的都是乌鸦一般黑,能够没贪得太多搞出大问题就该庆幸了,想要有多余的价值出现,那还不如指望身边这个胖子身上的肥肉一下子割了十斤下来呢!爆丞栖略皱眉看着身边那白白胖胖的官员月复诽道。
“我也不废话了,论筑堤我是外行,只是这治河一道我知道堵不如疏,但我们一路从下往上走,好像没怎么看到水被疏导,而是在容易泛滥的地方不断的筑高堤。再说现在汛期才刚开始,水量却已经跟堤防差多少,要是再下几场大雨,这堤可守得住?”宫丞栖把自己觉得有些问题的地方都提出来了。
的确!这几天巡视过来,好像过去闹过水患的河段都做了整改,河堤也建得漂漂亮亮的,但是……他们这些天看的可不是连贯的河段,让他们看的地方没问题了,那其他的地方呢?
身为一国之相就算说自己不专精这个,也不会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方才问的几句话就不会让人以为是外行人。
胖官员朱风一边擦着汗,一边支支吾吾的解释道:“这……今年汛期早,所以这水看起来多了些,往年不会如此的,这堤防坚固得很……还有这堤防……就是怕泛滥所以才筑的,其他地方就……”
这时候就算是凤玺原也觉得不对了,当皇帝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简单的治河之术也是略懂一二的,如果太过专精的用语自然是无法理解,但是现在这个胖子在说的话,好像不是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凤玺原眼风一扫,一双桃花眼几乎要喷出怒火来,“所以说朕回京之后应该要跟国师一起多祭天几回,祈祷老天褚河接下来水都会涨在这几个地方,要是不小心哪一年改了位置,朕花的这些银两不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比起教训眼前这个可能贪污得太过分的胖子,宫丞栖倒是觉得他身为一个丞相,更应该要做的是先挽救守财奴皇帝的形象。
一个皇上,照理说把天下财富都收于手的男人,在听到有人贪了“他的钱”后,那种像被点燃的炮仗发怒样,很难看的好吗?
他轻咳了两声,对着皇上使了两个眼色,让他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才转头看向那个已经被吓得差点就要跪下的朱风微微一笑。
如果是熟识宫丞栖的人就会明白,一个笑面狐狸对你微笑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只可惜朱风并不是那么清楚,所以还感激的笑了,心中还觉得丞相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只是这个好人马上露出了獠牙,一句话就让朱风差点腿软。
“其实这河工这一块大家都知道的,水深嘛!只是这次的银子可是皇上私人出了大头,那些贪了皇上银两的人……可有拿命来换的准备?”
朱风背上一冷,只觉得这大热的天,他却从骨子里寒了起来,嘴唇也哆哆嗦嗦的,过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
“丞相大人,这……这话怎么说的?下官和同僚一直以来可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啊!”朱风还不算傻,就算腿都软了,嘴里还是直喊冤。
或许是老天也不赏脸,朱风话才刚说完,一阵狂风刮过,天阴了不少,一大片黑云好似要压下来,让人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爆丞栖望了望天,也不去质疑朱风刚刚说的话,而是转头对着皇帝建议道:“皇上,现在风平浪静的,我们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看这天色也像是下雨了,不如先回别院里,然后再择日出来看看?到时候也能够看看朱大人和一干河工官员是如何‘兢兢业业’的进行修堤大业。”
凤玺原冷哼了一声,看着一直低头、身上肥肉抖颤个不停的朱风,意味深长的又回头看着笑咪咪的宫丞栖,点了点头。
“行啊!朕就等着看看这花了朕大把银两的河堤,加上诸位的兢兢业业会出什么后果来。”
凤玺原说完后扭头就走,宫丞栖也没有多看朱风一眼。
朱风看一大群人呼啦啦的走了,心中惴惴,吩咐自家的下人到城里许多宅子报信后,连忙气喘吁吁的跟上前面的大队人马。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众人离开后,看起来坚固的河堤在一波波猛烈的湍急河水冲撞下,含着草料的土块正一点点的剥落了下来……
黑沉沉的云笼罩了整片的天空,狂风呜呜咽咽的低鸣,像是预告着接下来不知道有多少的生灵遭遇大难。
“快!快走!邬水城东门已经被大水给冲破了!”
“护送皇上先走!快点!”
“往帝舟的路上已经全都被堵住了?转道!往大白马寺去!快!”
爆丞栖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许多人在喊叫,一幕幕水冲破城的画面在眼前交错,百姓争忙出城,路上车马挤成一片,人声、牲畜的嘶鸣声交杂,最后是那滚滚洪水冲进视线,他脑门突然一疼,紧接着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在脑子里闪过,最后他终于支撑不住,再次陷入黑暗。
等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宫丞栖只觉得喉咙里干得像是要冒烟,勉强的睁开眼,只看见还透着湿意的发黑稻草屋顶,瞬间有点懵。
这是……哪里?他是被人救了?
爆丞栖脑子里一堆疑问,开始认真梳理自己的记忆,脸色忍不住沉了下来。
他和皇帝巡视褚河河道,结果那河道看起来问题不小,他就劝皇帝先进城,等过几天再看看这堤防是不是能堪大用,结果还没等到他们再次亲自探查,就体会到那堤防根本就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连下了三天大雨后,大水在无预警之下冲破邬水城,城里本来就没有地势特别高的地方,即使有也大多是一些闺房绣楼,大水一冲,那些楼阁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
他带着皇帝自然不敢去赌,便与几个心月复驾了宫人用的马车就走。
一路上听到消息逃难的人越来越多,本想往南门逃出的计画也因为大水几乎以飞快的速度包围了邬水城,看那些自南门而逃来的百姓就知道,如果再冲不出去,他们的下场绝对不会太好。
天灾无情,可不会因为他是一国的丞相,或者是身边有皇帝就会饶过他们了。
只是好不容易跑到大白马寺的时候,皇上却差点被崩落的石子砸中,落入洪水,他推开了皇上,自己却失足落了水,接着……再醒来就是在这了。
爆丞栖回想告了一段落,撑着身子好不容易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了下来,他伸出手正想拉被子,却看见一双粗糙又带着厚茧的手,他瞬间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眼神死死的盯着那双明显不是自己的手发愣。
他轻抬起手,然后猛地掀开了被子,虽然没有扯开衣服,但光看那明显太过瘦弱的身体、黝黑的皮肤,就让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这是死了却借尸还魂了?
在一开始的错愕惊愣后,宫丞栖很快的冷静下来,然后仔细的回想第二次昏迷前,在脑海里闪过的一个男人的回忆。
那人打小就失了爹娘,被家里的亲戚当成能任意使唤的牛马给养大,等要娶媳妇儿的时候就一个人出来工作,好不容易终于攒够了银两买了一个小媳妇儿,结果就遇上了发大水,一路逃难,最后生病一命呜呼。
爆丞栖很想笑,为了这样一个可怜男人的一生,但是很快的他想笑的心思就没了,因为他现在就是这个可怜的男人。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在他想出点什么之前,已经饿了好几天的肠胃则是再也受不了的先发出声抗议了。
爆丞栖脸更黑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尝过什么叫做饿肚子的滋味,而没想到现在居然体验到了,还发出这种让他完全受不了的声音。
只是买食物这件事情对于以前的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现在成了这个叫做“宫丞楠”的他来说却是一个大问题了。
一想到名字,他又不由得庆幸,幸好这个人死去的爹是一个秀才,所以没把自己的儿子取什么狗蛋二娃之类的名字,而是只跟他差一个字的宫丞楠。
罢了!爆丞楠就宫丞楠吧!连借尸还魂这种奇事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就是换个名字又有什么要紧?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想办法解决肚子饿的问题,饿肚子实在太难受了。
爆丞楠硬撑着软绵绵的身子准备下床找点吃的,以他现在的情况,就算是地上的草他都能拔来吃。
只是宫丞楠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他脚才踩在地上,刚站起身,整个人就头晕目眩,腿一软,如果不是他还记得转往床的方向倒,只怕就直接摔在地上成了狗吃屎的模样。
这么一折腾,也终于惊动了屋外的人,一个纤细的身影小跑着往屋里冲,嘴里不住的问:“这是怎么了?大郎你醒了?身体怎么了?要不要再去请大夫?”
爆丞楠好不容易从晕眩中恢复,一连串的问话却让他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停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的咬牙斥道:“闭嘴!先扶我起来。”
“啊!喔!我……我这就先扶你啊!”那纤细的小泵娘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试着把手上的泥给擦落一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宫丞楠扶回床上。
“有没有吃的?”宫丞楠看着眼前这个又脏又瘦的小泵娘,已经不想去月复诽为什么原主会花了身上所有的银两买这个小泵娘当媳妇儿,依他看来,这个小泵娘甚至比不上他之前丞相府里的粗使丫鬟。
但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现下也只有她可以提供一点食物给他了。
“有有!兵子里一直温着粥呢!”小泵娘登登的跑了出去,接着小心翼翼的端了一个有缺角的陶碗进来。
“大郎,你先喝点粥吧!我等等去附近瞧瞧有没有什么活能够做的,你放心!我不走远,就挑附近能够当天回来的活做,等我拿了工钱,再买几个鸡蛋让你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