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转入夏日,老榕村的田园风光除了忙于农作的农民多了遮阳的斗笠外,也多了在田间缓步犁田的牛只。
天气虽然炎热,但戴着斗笠、一身碎花裤装的宋均均仍如常在上午到田里帮忙,一头如丝缎般的长发扎成发辫垂落在胸前,弯腰搜寻田里的杂草,将其拔除。
大多数的农民也都在做一样的事,但她身边硬是多了一支竹编的大扇子,时不时的替她扇风解热,还多了一只大手早一步的替她拔掉欲拔的杂草。
“友辰,你一个大少爷,做不来这种事,别做了,也别替我扇风了!”
宋均均挺直腰杆,无奈的看着施友辰俊秀的脸庞,再看向他身后两名汗如雨下、脸晒得红通通的小厮,他们一个替他掮风,一个替他遮阳,却不小心踩到稻子。
“我怎么做不来?我不是在帮你除草吗?要我不做,除非你别做了,我请人来做,”施友辰真的觉得好热,都汗流浃背了,“我们去喝凉茶,你也满身汗。”
她微微一笑,以手背拭去额间的汗,“我不渴,你也别替我请人,人情债都得还的。”
“欠我的不用还,你嫁给我,我的都是你的,你也不必天天去侍候靖王爷,我可以给你更多月俸,加上十倍百倍都可。”说得豪气,他却是一脸哀怨的瞅着她,在她还没开口时,又愤愤不平的道:“你真的太不够意思了,趁我爹强押着我陪着王家大小姐到南方访友时,竟跑到龙泉别庄去当丫鬟。”这也是他昨晚回来,一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早就冲来田里的主因。
“你不也决定了大喜之日,恭喜你。”宋均均弯下腰继续拔草。
他眼睛倏地一亮,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也知道了,原来你这么在乎我?我真是太开心了。”
思想单纯的男人,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而且他们交握的手都是泥巴。
“想太多了!是我今早跟均均说的,这事儿,昨天下午你那个爹就来到田里大肆宣传了,”一旁的方莹早已经看不下去,走上前,一把抓掉他拉着好友的泥巴手,“去去去,你这大少爷别在这里碍手碍脚,都踩到庄稼啦!”
“你这胖子才走远一点!”竟敢嫌弃他?他指着方莹的鼻子骂。
“你敢叫我胖子!不知道是谁小时候胖得还要下人扛着走啊!”方莹双手叉腰送给他一个大白眼,语气更讥讽。
“你你你!”施友辰气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那是事实!连附近的人都忍不住炳哈大笑起来。
宋均均笑着摇头,正好瞧见别庄的马车已往田地这边驶来,“我得准备到别庄去了。”
“不要去!”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但方莹又出手狠拍他,“你这坏家伙,别动手动脚好不好?!”
“是啊,虽然我一直当你是哥哥,但男女有别呢。”
听宋均均也笑着附和,让他的心都要碎了,“什么哥哥?!虽然我们都一起长大的,但我——”
“少爷,我们也该回去了,老爷说,今天中午要跟王老爷、王小姐一起用餐,你一定要出席……”他身后一名小厮一边拓风一边嗫嚅的开了口。
“不去!没看到我在跟均均说话吗?”他好生气。
“可是老爷凶起来,我们都会被鞭打——”另一名小厮苦着脸,动之以情。
这一点让心地善良的施友辰还真的不忍,“好好好,回去回去,”但他不忘看着宋均均深情的说:“我不要当你的哥哥,我也没什么未婚妻,我从没答应要娶,了不起成亲当日我就逃婚,我要让爹知道我非你不娶!”
这也是她没办法讨厌他的原因,他算是个好主子,只是……
“你——”宋均均还没说完,他就转身快步往另一边田外道路的马车走去。
“说得再痴情,城里青楼的姑娘还不是照玩不误!”方莹愤愤的朝他后背做了个大鬼脸。
也是!宋均均笑着点头,“我也得走了。”她走到田边舀点水洗洗手及沾泥的双脚,没想到,方莹也跟着过来,又是洗手又是洗脚,明白好友想干么,她只能歉然的摇摇头。
“我真的好想进别庄哦。”方莹双手合十的拜托。
这段日子,她一次次的拜托让她也进入龙泉别庄开开眼界,但好友天天请她吃闭门羹,果然,今天也不例外。
“真的不行,小莹,我只是丫鬟啊,我得走了,爹,娘。”
烈阳下,她向在另一边下田的爹娘挥挥手。
宋勇夫妻笑笑的挥手,朝她大喊,“别太晚回来。”
“我知道,晚饭前一定回来。”她也大声的回答。
宋勇夫妻用力点点头,看着她快速步上田埂。说来,王爷对女儿相当礼遇,虽是丫鬟而已,别庄的马车却会在固定时间前来等候,也在晚上时送她回家。
思忖间,两人见她坐上马车,还探出窗外朝他们挥手,他们连忙也挥手响应。
方莹拭着脸上热汗,望着答答走远的马车,忍不住嘟嘴,“好羡慕啊。”
“是啊,曹总管逢人就说她真是能干啊。”
“阿勇、采娘啊,你们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农田里,一句句羡慕的话语全入了宋勇夫妇的耳里,两人表情虽然开心,但相视一眼,眼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担心,因为有件不该发生的事情好像发生了,但女儿似乎还没有察觉——
她每每谈起王爷就神采奕奕,眼睛、嘴角都是笑意,即使忙到晚上才回来,精神还是很好,要是问她在那里做了些什么,她总说——
“就是侍候爷,爷虽然身分崇高,但脾气没有外传的那么差,对我也相当宽容,不怎么挑剔,也没吼人,最近,连午膳也替我准备,都好丰盛呢……”
女儿小脸上的笑容闪闪动人,有着幸福光彩。
他们是过来人,知她情窦初开,然而,对象是尊贵的王爷,怎不教人忧心。
“均均,你来了。”
“爷已经用完午膳了,快,快。”
马车一在龙泉别庄大门前停下,曹彣及庄里的奴仆就迎上前来。
大家都很喜欢她,她好亲近、长得又美,也很会做人,偶尔会绣些荷包、帕子送给大家,别庄里的气氛因她好了许多。
此外,她虽然只是一个村姑,却像是很熟悉这样的大宅院,走一两次,就将每个院落记得清楚,连带庄里每个人的名字,有时还会帮忙打理主子的食衣住行,让他们得以松口气,无须那么紧张兮兮。
“老实说,有你来,别庄里的氛围好像也没那么肃穆了。”这绝对是他始料未及的。
“曹总管客气了,”她噙着浅笑,“我先去侍候爷吧,你们肯定还未用餐,快去用吧。”
“爷一样要我替你准备午膳,你也快去吃吧。”曹彣笑着催促,还对她举起大姆指,因为除了韩易外,只有她享有此项殊荣。
她在众人的微笑目送下,穿堂过院,才来到东大院。
她知道他们都认为她治得了唐绍羽,但事实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一整天的心思大多放在唐绍羽身上,掌握了他的心情,他挫折暴怒时,多是因为自我要求太高,这时,她会适时的安静、适时的装傻,也适时的转移他沮丧的情绪。
所以,在她眼中独断霸道,不可一世的唐绍羽近日的吼声少了,屋里杯盘狼藉的状况更是一日少过一日,别庄里的其它奴仆不清楚,可她很清楚,他愈走愈好了,虽然还是一跛一跛的,但已经可以走较长的时间。
在她想心事时,浑然不知有两道灼灼的目光正自前方厅堂敞开的窗户,看着她一步步的往自己走来。
天气燠热,正午的阳光更烈,也将她动人的容颜晒得红红的,但唐绍羽知道,待红晕一退,又是白皙的肌肤,她的确是晒不黑的。
他看着她举手拭去额上汗珠,不畏阳光的抬头仰望蔚蓝天空,嫣然一笑。
他忍不住也微笑,她真的很不一样。
她的心思很细腻,短短时间就弄清楚他的喜好,连一些枝微末节都抓得一清二楚,他不喜欢太热的茶,但膳食却要烫口,梳发时间、上榻时间、惯穿的衣袍,从上到下,她总能将他打理得妥妥当当。
见她已走至厅堂门口,他转身,一跛一跛的走到桌旁。
“爷,我来了。”
清脆的嗓音比人先到,他定视着她巧笑倩兮的跨进门坎来。
“午膳备着了,先吃吧。”
“嗯。”她坐下来,看着桌上特别留下的饭菜,只是——
是她多心了吗?这几日的菜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还好,以山珍海味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可为什么,在这里已进出一段时日,她一直都知道他吃的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好,虽然比起寻常人家是好上许多,但认真说来,比她在当侯府太君时的伙食还差上一截,但近日他为她准备的午膳愈吃愈好?
“怎么不吃?忙了一上午不饿?”他并不喜欢她下田,那太辛苦,原本以钱相诱,要她上午就来别庄侍候他,但她直言,钱要赚,孝道不可废,那是她的孝心,他很欣赏。
“呃——饿了。”她不再多想,拿起碗筷欲吃,就见到他在她对面坐下,她开口欲言,但还是忍了下来。
其实,她说了很多次,要他不必替她备餐了,但他是个霸道的男人,哪听她的话,有一回,她吃完午餐再来,他便要下人将留下的饭菜倒了,为了不浪费食物,所以,后来她乖乖在这儿吃,但每回他都坐着看她吃,既然如此,为何他总要先吃?主仆之别吗?
她边想边吃着,不时对上他直视的目光。这吃得哪自在?终于,她还是放下碗筷,开口建议,“还是明儿我早一点到,陪爷一起吃?”
“不,本王习惯一个人吃。”他答。
其实是他很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模样,不管曹彣为她留下的分量多还少,她总是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干干净净,但吃完她的表情除了满足外,偶尔还会出现可惜,就像现在——
“吃不够?”
“不是,没有。”她只是希望能让爹娘也吃吃这些美食,但就一人份,也不能打包。
“你想多吃点,本王叫厨房再准备。”
“不是!我——是我爹娘这一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起身收舍碗筷,再看向他,却对上他眼中乍现的温柔,她粉脸一红,“但吃到好东西的日子不远了,谢谢爷让我在这里有份差事。”
她急急的拿了碗筷走出去,直到东大院的院落门外,把东西交给守在那的两名年轻小厮。
“谢谢。”
听她浅笑道谢,他们连忙摇头,脸红红的看着美丽的她再返身进入东大院。
这院落占地极广,有假山流水、莲池亭台、曲桥及迎风招展的各式花卉,近傍晚时,她总会推唐绍羽坐着轮椅出来,甚至鼓励他起身走。
但唐绍羽仅愿意在入夜后,还是奴仆送晚膳后,连东大院门口的奴仆都撤了,他才愿意出来走一走。
由他连一点点让奴仆得以窥见他跛脚走路的机会都不给,可以想见他的自尊真的是非比寻常的强。
她再度走回厅堂,他已经开始练走,双脚走路一高一低的姿态,让他的脸紧绷,她知道他一直想正常的行走。
一看到她,他道,“请曹总管进来一趟。”
她愣了愣,“现在?”
“对。”
她点点头,再度走了出去,带着不解,因为他开始愿意让她陪着他练走后,都是她跟他独处,从来没再召唤任何人进东大院。
一会儿后,她将曹总管带回来时,他已经转到书房,还刻意支开她,“你到前面厅堂。”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虽不解,但她仍行个礼,往前厅走。
不一会儿,曹彣走出来,笑咪咪的看着她,“你可以进去缝补衣服了。”
“是。”
她很想问唐绍羽交代了什么事?但为何要问?又有什么资格问?
她摇头,还是做好分内的事吧,想着,她带着笑意走了进去。
唐绍羽已经在练走,她神情温柔的看着,他走得很好,事实上是从来没那么好过,虽然仍一拐一拐,可是摔跤、跌倒的状况已逐日递减。
但她也知道,这离他的目标仍远,所以,她要陪着他,一直陪着他,直到他梦想成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