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百户大人往后脑杓赏一巴掌,赵之恩连忙摆出谄媚的干笑。“督主,我老赵嘴臭,说话你权当没听见,我自罚自个儿,就罚我三个月不能喝酒,以儆效尤。”
陆瑞京的神情冷肃,让人瞧着就深感不安,生怕一句话说错了便会倒大霉,个个绷着皮不敢触怒他。
“赵之恩。”
“是,属下在。”赵之恩站得挺直,不敢有一丝嬉闹神色。
“你替本督主去打探一个人,她叫……”要把她牵扯进来吗?目前局势未明,何必多一个人担心受怕。
话到一半的陆瑞京迟疑了。
“督主要找谁尽避交给我老赵,上天下地我都能将人翻出来。”他最擅长的正是侦查,很少有人能逃出他手掌心。
“算了,还不是时候。”他仰起头,把被刚才青楼女子所勾起来的思念强压下去。
“咦!什么意思?”他搔了搔头,一脸不解。
“没什么,你先去知会锦衣卫指挥使一声,让他多派点人将二皇子接回宫,二皇子身边时刻不得离人,挑大内高手三十六名日夜轮流。”
“那太子那边……”需要加派人手吗?
“暂时按兵不动。”不变以应万变。
“太子今日宴请督主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是有了西厂还不知足,还想把我们东厂掌握在手中才安心。”心真大,就连皇上也无法完全掌控住东、西两厂,太子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这段时日谨慎点,别让人逮到把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是的,督主。”众人齐声达道。
牡丹楼的三楼,一道人影立于窗边,目光追着陆瑞京,似有所觉的陆瑞京的回头一看,只见男子身影隐入暗处,他冷然的眯起眼,心里盘算着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想容,你帮我将小侯爷送的如意玦收起来,放在左手边那只紫檀木嵌珠贝匣子里,小心轻收,别放错了。”
“好的,海棠姊姊,我马上来。”
“想容妹妹呀,我这妆画得不好看,你打盆水来让我洗洗,这胭脂的颜色浓了些,不衬我的妆。”
“是的,香玉姊姊,你的水我打来了,兑了热水,温温的不凉手,对姑娘家的身子好。”
“想容,你去燕子胡同给我买盒“红豆蒸糕”,不知怎么的嘴巴有点馋,想吃甜糕。”
“是燕子胡同倒数第三间的老胡糕饼铺吗?我晓得了,你等等我,我也想吃枣泥糕了。”
“想容,我有事要你帮忙……”
叶照容不比善使心计的丹湘,一入牡丹楼不久便成了受人吹捧的对象,在花绛有意的保护下,她的容貌借着过浓的妆扮遮掩,看起来不过是中上姿色,不特别明媚也不算丑,在众花环伺中并不起眼。
加上她不张狂的性情,凡事不与人起争执,想让楼里的姑娘都喜欢她,再者,和楼里的姊妹们相比,她可说是既无才华又资浅,因此没事时总会替先进的姑娘们打打下手,跑跑腿。
她不以为忤,乐在其中,反正在牡丹楼里大家都是可怜人,都因不得已的苦衷流落风尘,姊妹们互相帮忙不算什么,她相信自己用一腔热血融化疏离,久了大家就会真心待她好。
很傻气的做法,但的确收到了功效。看她傻乎乎的一头热,很多人便狠不下心来欺负她,有时她小日子来了,会有人偷偷送上姜汁红枣汤,减轻她的疼痛,人缘明显变好了。
“想容,我想做一件月华裙,可晚点我有客人,你替我走一趟天衣坊挑匹水青绿的云绫缎,一会儿我取银子给你。”丹湘对镜画眉,描出细细的柳叶眉形,唇瓣一抿口脂,顿时艳光四射。
“丹湘姊姊你急着要吗?我问问有没有其它人也要我搭把手,反正都是出去一趟,我一并买回来。”这些时日闷在楼里快喘不过气了,正好出楼透口气。
叶照容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打小在田里跑出了野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作息对她来说实在太痛苦了,她还是喜欢在外头跑一跑,看看外面的稀奇事物。
买东西对别人而言是巴不得推得越远越好的苦差事,而她恰恰相反,能多做点事她最快活了,一喝立应,跑得比谁都快,乐呵呵的接下任务,比练曲儿还勤快。
不是她瞧不起花娘这职业,而是她真的做不来,牡丹楼做的是达官贵人的生意,出入皆是富得流油的爷儿们,每当她看见他们铺张浪费的将只吃了没几口的饭菜倒掉,想起昔日挨饿的日子,她就心痛得要死,真想叫他们别倒掉,要不以后少点一些菜肴也好嘛。
可是牡丹楼赚的是这些大爷的银子,怎能不让人点菜呢!楼里的人就靠打赏银两才得以荷包满满,她若忍不住出声规劝惹了爷儿们不快,无疑是断人财路,任谁都要对她恶言相向了。
来到京城这段日子,楼中姊妹教了她不少人情世故,虽然她不怎么开窍,一知半解的,不过她肯学,肯去融入,多多少少仍了解一些她以前想也想不通的事。
“姑娘,单子上的字你都认得吗?要买很多东西哪!”肯定重死了,扛回来后,两只胳臂又要酸上好几天了。
一直沉默跟在叶照容身后的莺声、燕语是她的丫头,直到与她一同出了牡丹楼,这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原本只有牡丹楼的花魁才能配两个以上的丫头,丹湘便有此殊荣,其它人依楼中的地位配一至两名丫头,而叶照容的资历最多一名丫头。
可是她实在傻得紧,常常搞不清楚楼里的规矩,又常替人跑腿买东西,怕她一出门就被人贩子拐走了,因此花绛破例多给她一名丫头,一个帮忙拿东西,一个负责看紧她,省得一回头又找不到人。
毕竟叶照容的歌声不错,清清亮亮的很干净,给人如入山林的清爽感,因此有越来越多客人点她的牌,“花想容”的名气也越来越响亮,配给她两名丫头也不会太说不过去。
“花姊教过,我每天用两个时辰练字,若不是太生僻的字我应该都认得,我很努力学习喔!”她一脸快夸奖我的神情,把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给逗笑了,觉得自家姑娘真逗。
三人就这么说说笑笑,一路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姑娘,秀梨姑娘说要订一支梅花簪,这间铺子好大,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燕语指着京城最大的珠宝铺子,刻着“珍宝阁”的紫檀木匾额高高挂起,十分贵气。
“好呀,咱们进去看看,我还没买过簪子呢!”她身上的乌木簪和银钗都是花姊给她的,梳妆匣子里也都是姊妹们不要或用旧的头花、玉钗、花钿,她都当宝似的捡过来再用。
若在以前的村子,拥有这些首饰的她已经算是小盎婆了,毕竟折合成银子有好几十两,这是她作梦都不敢想的事,曾经饿得一条腿都踏进棺材的人居然有积蓄了,而且全是她的,不用上缴给大伯母、二伯母耶。
在陆家时她一天至少用七个时辰刺绣,所得少得可怜,她每次卖绣品偷偷攒下三文、五文,花了好几年才存下三两碎银,结果还在半路上掉了,让她心疼了好久。
“姑娘,你瞧这支簪子真好看,镶了五色宝石……哇!这么大颗,是南珠吧!我看过花掌柜的有小一点的珠钗,戴在头上一晃一晃的,跟宫里的娘娘一样。”镶宝石的珍珠簪一定很贵,她们要赚多久才买得起呀。
“你看过宫里的娘娘?”阴阳怪气的男声从后头响起,语气轻蔑,末了还发出嗤哼声。
“我……我们说说也不成,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鬼,想吓死人呀!”吓了一大跳的莺声赶往叶照容身后躲。
一身伙计打扮的男子年约二十五岁上下,用斜眼睨人。“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肯定出身不高,劝你们赶快走别自取其辱,我们铺子里的饰物你们一样也买不起,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我们有银子为什么买不起,你们开门做生意还有不卖的?”叶照容模模钱袋的碎银,心想够不够买根簪子。
“卖呀!可是瞧你们的穷酸样,怕是连最便宜的耳坠子也买不起,我们铺子随便一件首饰都要上百两,你拿得出来我就卖,还任你挑。”眼高于顶的伙计冷笑的赶人。
“上……上百……”天哪!好贵,她真的买不下手,她还没傻到失去理智。
叶照容小脸涨红,她真的没想到京城的物价这么高,同样的簪子若在他们镇上卖最多十两银子,若再多了那就是黑心,会被街坊吐口水,大骂一声奸商的。
其实,这儿的首饰用的是质量上等的南珠,而小镇顶多是用米珠串成的,价格上自然有明显差别,只是她不知道市价,还当人家卖贵了,一物两地相差近十倍。
“真的一百两随意挑吗?那你就好好瞧瞧,挑个中意的。”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一张银票忽然凌空出现,直接砸在伙计面上,面额正好是百两。
“呃?你、你是那位……公……大爷……”看到熟面孔,松了一口气的叶照容展露教人为之一悸的笑颜。
“我姓陆。”这没长记性的傻妞。
“陆大爷。”她福了福身,将伙计手里的银票抽回来,塞回他手心。“太贵了,我们的确买不起,闹了笑话。”
“我买得起。”他又把银票一揉,直接丢向惊呆的伙计,冷笑的看他僵直了四肢,惊恐万分的盯视他腰间的锦衣卫制式兵器——双佩绣春刀。
“可是……”咦!伙计怎么了,脸色白得像见到鬼似的,他是看到什么了,大白天不可能闹鬼呀!
“你敢质疑我的话。”他一沉目,威压慑人。
东厂督主冷面一沉,他身边的属下马上身子一颤,全都本能的退开,每个人心里都想着:完了,完了,要血溅当场了,这个没算好时辰出世的小泵娘只怕要身首分家了。
谁知……峰回路转,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赚钱不容易,要省着点用,你们京城的东西都好贵哦!不像我们乡下一两银子就能买好多粮食,你存……存着养老,没儿没女奉养很可怜的。”她本来想说存着娶老婆,后来想到他是太监而改口。
她……她在可怜督主?!向怒山错愕的睁大眼。
丙然是长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说督主没儿没女,虽然是实话……赵之恩挪了挪手,将掉下来的下巴推回去。
“你在埋怨?”陆瑞京双臂环胸。
听出他话中的打趣,叶照容微微红了桃腮。“我又话多了是不是,花姊明明一再交代要我多听多看少说话,可我每次都说了以后才发现又犯了老毛病,你不会告诉花姊吧?我怕她又罚我了,她最喜欢罚我看人摔盘子。”
“罚你看人摔盘子?”这算什么惩罚?一只盘子才多少钱。
“是呀!我每每看了都心疼,那些全是薄胚白玉瓷盘,想想都给了我能买几亩地呀,我能当地主婆的。”把田租出去,她靠收租就能过日子了,多好。
“地主婆?”一想到她穿着金光闪闪,被人用两人抬竹轿抬着在自家的土地巡视,那画面令他忍俊不禁,从喉咙冲出的笑声低沉雄厚,把身后一群人吓得直望天,以为死期到了。
“你不要笑嘛!我说的是真话,你们京城的人都好浪费,看得我心疼得要命,可是花姊说了,没有你们的银子,牡丹楼就开不下去,她叫我要忍耐。”所以她很听话的在忍。
别人的银子她在心疼什么,真是……没来由的,陆瑞京又好笑的揉揉她的头。
“去挑根簪子,当是补给你的见面礼,店家开门就是为了迎客,卖你跟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这……好像不太好,无功不受禄。”叶照容眼角瞄到连铺子掌柜的都出来了,他们笑得好难看,彷佛刚被打劫过。
叶照容猜得没错,不是刚被打劫,而是正要,有东厂督主这个大魔头在,他们敢不乖乖将最好的饰品双手捧上吗?
“我帮你挑,就这根吧。”他拉着她大步跨进铺子里,放眼一扫,骨节分明的粗厚手指直接夹起架上一支赤金托底六瓣红钻桃花簪。
掌柜一看都哭了,那支要价五千三百六十五两呀!督主大人。
“我不喜欢桃花,太艳。”野桃不端庄。
一听她不喜欢,珍宝阁的掌柜当下心宽的收起泪水,暗暗吁了一口气,好在,遇到不识货的。
“那就这个吧。”陆瑞京又指着一支全无瑕疵的羊脂白玉镶点翠转珠步摇,步摇尾端是三色衔珠,粉、蓝、绿宝石约指甲盖大小,最下端的粉色宝石像是戏蝶小狐,十分逗趣。
“是狐狸。”太可爱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叶照容就特别偏爱各式各样的狐狸,她还梦见自己有九条狐狸尾巴,梦里有个看不清脸孔的女人喊她九尾天狐,粉女敕指头搔着她的肚皮,叫她下凡破劫。
不过梦是假的,醒来就忘了,她从不放在心上。
“想要吗?”他看了一眼眼角直抽的掌柜,讥讽之色一抹而过。
她点头如捣蒜,实在控制不住心底的喜爱,浑然不知有人脑子充血,一股冷意由头淋到底,口中念念有词——
不要呀!泵女乃女乃,那支九千三百七十两,是镇店之宝啊……
“林掌柜,这位姑娘买不买得起?”陆瑞京笑得白牙森寒,让人打心底发冷。
林掌柜内心在滴血,狠瞪惹错人的内侄,也就是那名目中无人的伙计,而后才换上一张讨好的假笑,转头道:“卖,大人拿去便是,当……当是我们东家孝敬的。”
“不行,不行,有买有卖银货两讫,不能占人便宜。陆大哥,这一百两算我跟你借的,等我赚到钱再还你。”叶照容这声“陆大哥”一出,很多人都晕头了,直道她大胆。
一百两买羊脂白玉步摇……亏大了亏大了!林掌柜一口老血冲到喉间又往下咽,就怕脏了督主大人的眼,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好。”
“嗯!陆大哥是好人。”她再一次认定。
“这样就叫好?”陆瑞京失笑。
他横了林掌柜一眼,以眼神警告他安分点,他目前不想动珍宝阁,识相点不用他多言。
含泪的林掌柜在东厂的势力威逼下,取出价值两百两的红木匣子,匣子铺上红绸,将羊脂白玉步摇轻轻放入。
呜——呜——他被督主大人打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