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傅雨柔每见梅城桓一次,都窘到一个不行。
其实他的毒解了,她明明可以要求他想法子公开两人真正的关系,但每每才一开口,他那双黑眸总闪动着饶富兴味的光芒,偶而还像罗靖磊一样,邪里邪气的,出言提醒她酒醉时轻薄了他,他若是女子,他就该要求她负责云云,让她总是不知所措,粉脸发烫,只能逃开。
庆幸的是,他依然很忙,她的医馆也开张在即,除了她这名女医外,她也应试了两名外来的大夫,至于身家、资历什么的,梅城桓直言,他已将他们的祖宗八代都查清楚了,与她共事没有问题。
虽是医馆,但并非只有身体有病痛才能进来,这里四季补身养气的药材、药丸也有卖,因此,小厮伙计也请了几名,管事及帐房各一名,同样的,这些人的来历也全让梅城桓派人详查一遍,才能上工。
不意外的,“德医堂”开张的这一天,医馆内外人山人海,不管是皇亲国戚、平民百姓都想亲眼瞧瞧梅城桓疼入心坎的傅姨娘的相貌,至于,体验她的医术倒是其次了。
但俊伟不凡的梅城桓朝门口一站,冷光一扫,来凑热闹的主动闪离,有病治病,买补品的买补品,慢慢有了秩序。
不过这会儿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梅城桓的表情就欠佳,他看向了跟着男人下马车的潘伯彦。
潘伯彦见到主子,再见到自己曾经心仪的傅雨柔,他表情也很尴尬,但他仍一一行礼,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将柳宛宛得的厌食症说给傅雨柔听,“王妃脾胃不开、食欲不振,虽力劝良药苦口,但她无法下咽,我看是心病所致,单亲王提议,由女医前往诊治,我也觉得可以一试,所以,特来请傅大夫前往。”潘伯彦尊重其医术,故称她为傅大夫,而不称傅姨娘。
话说得好听,但其实也是想让外人相信单亲王真的是为王妃求医来的,而非有心想找碴等其他心思,当然,潘伯彦自己是单纯的以一个大夫的身分而来,绝不是叛主。
但这听在梅城桓耳里,又是另一回事,柳宛宛的身分尊贵,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就全赖在傅雨柔身上,一旦医死人,这医馆还能开吗?他什么都没说,但狠狠的瞪着潘伯彦,就够让他脚软的。
暗雨柔曾是京城中人,一些尔虞我诈的心思,她也是懂的,但她想到花宴那天胆怯又可怜的柳宛宛,她着实不忍心,“大夫没有选择病患的权利。”
潘伯彦眼中的激赏让梅城桓的眼眸更为犀利,吓得他结结巴巴的开口,“相爷,王妃的厌食症再下去,会活活饿死的。”
四周的议论声愈来愈大,有人不舍,有人交头接耳,以耳语说着属于皇太后与单亲王的闲话,说着对王妃的怜悯同情……
暗雨柔看着始终只是瞅着她看的单亲王,对他,她也是有印象的,龙眉凤目的单岳勋一直是不少闺女眼中的人中之龙,五年多未见,他看来虽然更为沉稳,但眉宇间的印痕显示他这几年过得并不如外表光鲜。
单岳勋会带潘伯彦过来,是想藉他的口来说服傅雨柔进王府替妻子看病,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如此让人惊黯的大美人。
几近素颜的她,肤若凝脂,一双美眸沉静如水,一张如樱红唇,美得如梦似幻,身着一袭素雅白裙,领口、袖子及裙摆都绣上粉白色的百合,让她看来如花中仙,可惜了,这样的美人让梅城桓捷足先登。
不过,男人一旦有了权势,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思绪打住,他阔步上前,“本王亲自前来,还请傅大夫看在本王的薄面上,去一趟吧。”
她点点头,身边随即传来梅城桓的声音,“我陪你去。”
她讶异的看向臭着一张脸的梅城桓,但他没看她,而是看着单岳勋,“我们随后到。”
单岳勋点点头,与潘伯彦上了马车,马车随即离开。
梅城桓唤了邓风驾来马车,叫人拿来她的药箱,拉着她上马车,在车上即叮咛她,柳宛宛的病已有一段时间,太医换了几个也没用,叫她看看,应付应付就好。
“她很可怜,单亲王待她不好。”
“我也很可怜,我对人好,人家也不对我好。”他也说得闷,但表情随即一变,促狭的瞟她一眼,“还被轻薄。”
她粉脸乍红,羞窘得不敢再看他。
好在,单亲王府不远,两人很快的下了马车。
单岳勋跟潘伯彦也已在气派的王府大门前等待,一行人走进府内,一路上都有不少婢仆行礼,王府内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堂皇而华丽。
一行人进到同样豪华的房里,柳宛宛显然已被告知梅城桓与傅雨柔前来,她简单打扮一下,但仍虚弱的半坐卧在床上,歉然的向两人点头,“宛宛体力不支,无法起身,尚请相爷与傅姨娘见谅。”
“王妃别这么说。”傅雨柔在床榻上坐下,观其色,把其脉,她的不舍与难受几乎都显现在那双微红的明眸中,花宴才过多久?当日的柳宛宛只是气色欠佳,眼前却是瘦到皮包骨、皮肤若漆,眼睛深入,发丝干涩如中年妇。
柳宛宛也看着她,她心里好妒嫉啊,让男人疼宠的女人就是不同,皇太后如此,傅雨柔也是如此,朱唇粉面、雾鬓风鬟,站在美如冠玉的相爷身边,是如此登对。
梅城桓不是没见过柳宛宛,但看她形销骨立,面容憔悴之状,也不忍的皱眉。
“王妃,‘饮食,活人之本也’,人体中,阴阳得以运用、五行得以相生,但这些全得由饮食为本,而脾胃更是五脏之根本,饮食不入胃,气不充盈,身体无法保全,你知道吗?”傅雨柔语重心长的道。
她泪水顿落,以虚弱的声音哽咽道:“我懂,可是,我喝不下药,一入口都想吐。”
“我以食疗来试,你也试试,看能不能吃一点,好吗?”
柳宛宛没说话,吃了做什么?她是死是活,也无人在乎啊,她哀怨的目光落到丈夫的脸上。
暗雨柔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即从床榻起身,示意单岳勋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到门口,傅雨柔无畏的直言,“潘太医提及,王妃的病困于心疾,雨柔在外,也听了不少亲王与太后的流言蜚语,那些流言显然也让王妃听到了,所以,亲王可否多拨一些时间陪王妃,用膳也罢,谈心也罢,默默陪伴也罢,只要让她感受到亲王是在乎她的。”傅雨柔与王妃同为女子,也尝到情爱的拉扯及煎熬,易地而处,她能理解王妃的苦与痛。
单岳勋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的点出他跟太后的事,楞了下没说话。
“亲王没说话,雨柔就当你同意了,”见他一楞,她仍继续道:“一开始,我会以茴香为主来替王妃温胃散寒,再佐以一些羊肉、蛋类补气,但王妃胸闷抑郁,恐怕才是食难下崎的病源所在,这一点,就请亲王多用点心了。”
单岳勋看着她,相对躺在床上面黄肌瘦、抑郁寡欢、倦怠乏力的妻子,看着他时,眼里充满怨念与妒恨,还有皇宫里,对他趾高气扬,在上需索无度的皇太后,眼前,不卑不亢的傅雨柔还真是吸引人多了。
但,她注定也只是一颗会被牺牲的棋子而已。
“药方子开一开,我们走人。”梅城桓走过来,大方的拉着她的手,越过单岳勋身边,让她在椅子坐下,桌上早已备妥文房四宝。
她开了药方,允诺第二日再来看看,但梅城桓将药方交给潘伯彦,“你亲自监看食疗效果,若是有用,再来找雨柔,要是没用,就请亲王再另请高明。”
语毕,他一手拥着傅雨柔离开。
潘伯彦傻了,他不是没看到主子的眼神,就是要单亲王再找别的大夫嘛,这应该不难,单亲王对王妃好不好,京城百姓皆知,愿意亲自请傅雨柔回府看病也不过是演演戏,想甩掉薄幸之名而已。
但出乎意料的,单岳勋用了最大耐心来对待柳宛宛,每天让她吃下一点点东西,让潘伯彦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去找傅雨柔。
暗雨柔三天两头的过来为柳宛宛把脉换药方,但她身边除了一名丫鬟随行外,梅城桓若有空,就由他陪同,他要没空,就是邓风或是段宇随侍。
潘伯彦也没闲着,邓风已替主子传话,柳宛宛吃的膳食,他都得先尝上一口,谁叫他帮衬单亲王一把的,若是有人借机伤害傅雨柔,他死第一个,也是活该。
虽然柳宛宛进食的速度慢,量也不足,但至少,她咽得下食物,于是,傅雨柔的名声更大,医馆更是门庭若市。
夜色深沉,梅城桓仍窝在罗靖磊的宅第商谈要事。
“暗卫送来消息,单岳勋的人到南城去查傅雨柔的事,但全被我的人解决了。”梅城桓看着好友道。
“这样不是办法,他们会再派人去,傅耕民不能留在南城。”
“所以,我已指示手下秘密护送他进京,安置在梅家老宅,一方面,也想好好跟他谈谈那些皇上的旧病历。”由于暗卫始终无法再找到那些缺页的病历,他决定直接与傅耕民打开天窗说亮话。
“也好,不然妖后一旦知道我们在进行中的事,恐怕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我们都有生命危险。”罗靖磊说的很严重,但一张俊脸却是笑咪咪的,“不过,我更期待那一场‘大戏’,总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慢呢,”他口气又是一歇,“但我得承认你费尽心思要保护的那个女人是真的厉害,柳氏的病情好很多了。”
梅城桓一想到傅雨柔,戾气在他的黑眸里淡去,浮现未曾有过的柔情,她的确厉害,除了高明的医术外,还有她的人,慧黠有胆识,沉静宜人,但那一日酒后的率性更让他心仪,他笑了笑,“说真的,我还真是想念她酒后吐真言的样子,特别真实,特别迷人。”
“你的好朋友我,什么没有,就是美酒特别多。”他拍拍胸脯。
“不用了,依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再碰酒的。”梅城桓突然嘴角一勾,“所以,我已经吩咐厨房,晚一会儿的宵夜,一定得以酒入菜,但不能吃出酒味。”
“这算是看得到却吃不到的另一种闺房之乐?”罗靖磊邪魅一笑。
“应该是在忙于国事之余,做点能让心情好的事,来犒赏自己的辛劳吧,何况,为了她,暗卫们可是上山下海去帮我找人,她虽不知情,但若不是她执意要医治单亲王妃,我又何必陪妖后玩?”
“没错,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好友绝对是挺好友。
梅城桓看一下窗外天色,“我该回去了,宵夜时间。”
他告别贼笑的好友,乘轿返回相府后,笑意盎然的回到兰苑梳洗,再到银松斋看看傅雨柔及淳淳,再问问淳淳今天的书读得怎么样后,就作势模模肚子——
“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傅雨柔马上问。
他摇头,“不是,有点饿,今日太忙,晚膳只吃一点点。”
“我吩咐厨房去煮点东西来给爷填肚子。”
她随即出去,不一会儿,淳淳也困了,她带着她回房去睡后,再回屋里,一锅海鲜粥已上桌,香味四溢,也如梅城桓事先要求的闻不出半点酒味。
她看着他道:“粥品较好入口,煮食上也比较快,我特别要丫鬟送来两副碗跟汤匙,爷拿一碗先吃,我盛另一碗在一旁放凉,爷吃第二碗才不会太烫。”
他微微一笑,看着她盛了两碗粥后,将一碗放到他面前,一碗就放在自己面前,她一坐下,开始以汤匙轻拨给放凉。
他开口,“我们一起吃吧,不知怎么的,又突然没了太大胃口。”
她其实不饿,但想到这大半年来他的忙碌,她不忍的点点头,“好。”
她一汤匙一汤匙的缓缓入口,其实,这两天,她已经在开始思索要将淳淳的真实身分告诉他,他一定很惊讶,还有她的身分,得知她是于家逃过一劫的嫡长女,他便会明白她为何无法接受他的感情,不能当他的妾……
他边吃边注意着她,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思绪又开始游走,傻傻的一边吹一边吃着没有酒香的粥品,粉脸酡红,眼神也开始迷蒙,好像要睡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