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咏歆自认和善可亲,可是当她带着平儿和两个二等丫鬟走进崇思居,崇思居的丫鬟婆子们竟吓得战战兢兢,她不由得认清楚一事,世子妃的身分就是一个标签,即使她是滥好人,人家也不会将她归为好人,况且她们不曾共事,她的性子如何不过是人云亦云。在她们眼中,世子妃恐怕只有两种类型——狠角色和笨蛋。
她不愚蠢,不期望说上几句话——因为世子爷的侍妾生病了,世子爷不管,她这个世子妃只好来关心,为此,还特地准备了野参……她就可以转变崇思居的气氛,可是她知道,众人正瞪大眼睛看着,今日之举多多少少能够导正她的形象。
“世子妃……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喻咏歆太激动了,柳氏咳个不停,又惊慌失措的想从床上起身。
“言秀妹妹病了,躺着就好,别起来。”喻咏歆自动拉了张小杌子坐下。
柳氏还是在玉萱的伺候下坐起身。“世子妃怎么会来呢?”
“听说言秀妹妹病了,我就过来瞧瞧。”喻咏歆转头看着站在身后的平儿,平儿立刻将手上的小匣子递过来,她随即打开小匣子,里面放着一根野参。“天气越来越冷了,妹妹可要补一子。”
这个女人是来取笑她……柳氏强忍着内心的愤怒,露出一副令人怜爱的苦笑。
“谢谢世子妃关爱。”
喻咏歆将小匣子交给玉萱,漫不经心似的起身走向窗边,状似玩赏的观看两盆金光灿灿的金桔,接着抬头看着窗子道:“虽然天冷了,可是窗子千万不要紧闭,气息不流通,屋里净是混浊的气,这对身子不好。”
见到喻咏歆看着金桔,柳氏吓了一跳,可是一听到她的话,又放松下来。
“玉萱,听见了吗?偶尔要将窗子打开,对主子的身子反而有益处。”
“是,世子妃。”玉萱不自在的看了柳氏一眼。
喻咏歆转身走回小杌子坐下,目光却看着金桔。“妹妹比我心细,这两盆金桔养得比我房里的好。”
“……贱妾只是吩咐丫鬟天天让它们晒太阳。”
“我记住了,以后天天让它们晒太阳,看看能否教它们起死回生。”喻咏歆再度站起身。“妹妹还是多休息,我不叨扰了。”
“玉萱,送世子妃。”
“不必了,好好照顾言秀妹妹。”喻咏歆回头看了柳氏一眼,走出房间,随后又来到沈氏居住的小院落。
看到世子妃,沈氏惊吓不小,可是很快就回过神,连忙上前请安。
“收了妹妹两盆金桔,早就想来看妹妹了。”喻咏歆转头看着平儿,平儿立刻送上一个小匣子,主动打开小匣子,一样是野参,然后交给沈氏的大丫鬟,她关心的重述一遍对柳氏说的话。“天气越来越冷,妹妹可要补一子。”
沈氏尴尬极了。“若知道世子妃喜欢金桔,贱妾就会亲自送两盆过去。柳氏很喜欢金桔,每年此时贱妾都会送两盆给她,没想到她转手送给了世子妃。”
“你每年都会送两盆给她?”
“是,我姨娘就爱种金桔,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她种的金桔,柳氏也知道,因此贱妾初入王府之时,柳氏就来找过贱妾,贱妾便每年送两盆给柳氏。”
“原来如此。”
“她将金桔转送给世子妃,又向我要了两盆,我便又送了两盆给她。”
喻咏歆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窗边,像在欣赏般的打量两盆金桔。“养得真好,我可不行了,金桔都掉了。”
“金桔终究会掉。”
“我知道,可是掉得也太快了,是我不会养。”
“改明儿贱妾再去瞧瞧。”
“无所谓,掉了就掉了,不过你可知道,金桔有许多功效,可以理气、解郁、化痰、止渴、消食、醒酒……”喻咏歆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串,关于金桔的好处、金桔有什么作法,硬生生将寓意大吉大利的金桔变为营养成分很高的食物,沈氏听得脸都僵了,当她说完了要走人,不禁松了一口气赶紧送人。
离开崇思居,平儿低声问:“小姐可有闻到香味?”
“没有。”其实在窗子关上的情况,进入屋内就可以闻到流动在房间内的香气,可是不想搞错对象,她还是走近确认。
“小姐有主意了吗?”
喻咏歆沉稳的一笑,相信她们都知道答案了,可是若能够掌握到更确实的证据,自然更好。
“舞儿一得假就玩疯了,昨日她出门之时,可有提醒天黑之前要回来?”为了方便舞儿帮她调查事情,她以给假为名让舞儿出门,一天了,也该带消息回来了。
“有,舞儿说一定会带好吃的点心回来。”
“那个丫头就爱吃。”
“还不是小姐宠出来的。”
嘿嘿嘿的笑了,喻咏歆实在是很无辜。“你不觉得吃是享受吗?尤其大伙儿凑在一起大快朵颐,食物更是特别美味。”她偶尔还会怀念以前在武道馆与师兄师姊们吃炸鸡、吃披萨,再喝可乐的时光,食物的美味瞬间上升一个等级。
“小姐歪理一箩筐,奴婢自叹不如,不过,小姐不要老想着吃。”
“想着吃,心情就会变愉快。”几乎确定阻止她怀孕的人是柳氏,她的难过程度更是加倍。柳氏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应该有属于她的自傲与节操,可是为了前途,终究泯灭良心由着双手沾满污秽……在利益面前,高尚的人也可以变得极其丑陋。
“可是,终究什么事都未曾改变。”
“环境没有改变,可是我的心情改变了。”
“这有何差异?”
“我不会那么难过了,这不就是差异吗?”
半晌,平儿了然的道:“小姐就是心善。”
虽然不认为自个儿真的心善,但是她喜欢当个心善的人,若是人人只想着踩死别人,这不是很悲哀吗?若是人人都能怀抱良善,这个世界就充满良善;若是人人怀抱爱,这个世界就充满爱……这是她的价值观,无论是否符合这个时代的规则,她忠于自己,这就够了。
沐浴饼后,喻咏歆最喜欢拿一本书册窝在床上,尤其在寒风吹得窗棂阵阵作响的冬日夜晚,感觉特别温暖,在另一个时空也是如此,当时她抱着一堆漫画,看到自然而然睡着了……可今日,她却只想窝在窗边的软榻吹风。
自从数日前发现藏在金桔下面的番泻叶,她就觉得很闷,因为这表示她必须狠下心做不愿意做的事。可以将韩文仲的侍妾送走,她当然开心,可是采取见不得人的手段,这有违良心,怎么可能不挣扎?
打从前日舞儿带了她要的消息回来,她就一直琢磨此事如何处置,韩文仲的面子不能不管,还要让柳氏没有回头的机会,这可真是不容易。
想了两天,她有主意了,可是这事必须得到韩文仲的支持。对韩文仲来说,送走柳氏,不是少了一个侍妾这么简单,这还有政治上的考量。
打个哈欠,她正想闭七眼睛打个盹,等候韩文仲回来,就被回来的韩文仲抱了起来。
“天气冷了,在这儿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喻咏歆撒娇的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我想等你啊。”
“你让舞儿传个消息给韩夜,我知道你想我,就会排除万难尽早回来。”韩文仲将她放在床上,跟着月兑鞋上床。
“我让舞儿去吏部跑一趟,只因为想世子爷,世子爷一定会嘲笑我。”
“不会,我开心都来不及了。”她最令他困扰的就是过于独立。一般姑娘总是恨不得自己是她们男人腰上的玉佩,随时随地伴着自己的男人,就是生性豪爽的母妃,也喜欢像个小女子一般跟在父王身边;而她,有他没他,日子都过得很惬意,如今水梦阁后面的院子还真的教她种出了各种药草,她把心思都花在药草上,让他这个夫君变得更无关紧要。
“这是世子爷的真心话?”
“我恨不得天天守在你身边。”他翻身将她困在身下,随即低下头……
她连忙伸手挡下。“我有要紧的事问世子爷。”
“要紧的事?”
她推开他坐起身,他只好跟着坐起身。
神情转为凝重,她很认真的问:“四美人对世子爷来说是什么?随时可以舍弃的侍妾,还是因利益结盟的伙伴?”
“为何有此一问?”在她面前讨论他的侍妾,难免令他别扭,可是成亲两三个月了,除了前些天她藉着柳氏生病测试他的态度,她连提起都不愿意,如今当然不会无端谈起她们。
“你先回答我。”
“沈氏是为了拉拢建武将军,巩固西南,除此之外,作戏的成分居多。”
拉拢建武将军,巩固西南,这不是皇上应该做的事吗?还有,又不是像刘备一样做大事,还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为何作戏?
得到想要的答案,喻咏歆懒得在这些事上纠结不放,拉着韩文仲就要下床。
“别动,你要做什么?”他看了一眼她还放在软榻边的鞋子。
“我们去看金桔。”她又不是没穿袜子,况且门边放着火盆,不至于这么一点路就着凉了。她坚持下床,他索性抱着她走过去,将她放在软榻上。
“这金桔有什么好看?”
“你用旁边的铲子挖开石头下面的泥土。”
闻言,韩文仲已经意识到其中必有文章,于是不发一语的用铲子挖出番泻叶。
“这是番泻叶,可以泻热行滞、通便利水,不过,却是孕妇禁忌。”
韩文仲脸色一变,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柳氏吗?”
“沈氏的生母爱种金桔,种出来的金桔为京城达官贵人所爱,因此沈氏每年都会送两盆给柳氏,今年柳氏转送给我,随后又向沈氏要了两盆。”
韩文仲知道后院的侍妾不会太安分,可是认定她们最多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就像上次柳氏以生病之名企图亲近他。他不去招惹她们,随便她们小吵小闹也无所谓,说不定还会因为她们的争宠让歆儿更在乎他,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们胆敢欺负到歆儿的头上。
“这不足证明下药是柳氏所为,而我也不喜欢错怪无辜之人,于是我让舞儿去各个药铺子查过了,有一人买过此药——柳氏的大丫鬟玉萱。”若非卖药草的关系,她和舞儿结识不少药铺掌柜,这事还不容易查出来。
今日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阻止歆儿怀孕,明日很可能就会下毒置歆儿于死地,他不能以为将她们晾在“冷宫”就没事了,拔掉毒牙的蛇不表示它就没有攻击性。
“随便你怎么处置她们,不过,就怕你因此背上妒妇的恶名。”
喻咏歆很委屈的噘着嘴。“我不让你去后院找她们,已经沾上妒妇的恶名。”
“我可以向众人澄清。”
“这都无所谓了,可是要处置她们,很可能让世子爷面上无光,世子爷没有关系吗?”虽然处置侍妾很容易,只要韩文仲送上一份解除侍妾身分的契约,通房更是他说送人就可以送走,可是,礼物要转送还得看是谁送的,像是皇上送的礼物就得珍贵的收藏。
“你需要处置谁说一声就好,其他的我会处理。”
这是她听过最令人感动的甜蜜话语,她情不自禁的扑过去抱住他,很紧很紧,双脚还亲密的勾住他腰部,这是为了避免摔下来,可是对他来说却是一种诱惑,他的身体立即有了反应,双手顺势环抱她,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游移。
“这是真心话吗?”
“我何时说话不算话?”
“我想利用赏梅宴,世子爷会帮我的忙对不对?”
和亲王爷喜欢吟诗喝酒,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这一天都会举办赏梅宴,邀请同好一起来和亲王府的梅花湖吟诗喝酒。赏梅宴举行整整一日,白日赏梅吟诗作词,晚上一起赏灯、吃元宵、猜灯谜、放烟火,闹至戌时方休。
“你想闹大吗?”他的嘴巴很忙,回应她的同时,还要忙着纠缠她的耳垂……
他发现这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吹上几口气,她的四肢就软了。
若非双手不敢松开,她会固定他的脸,教他直视她,认真讨论出结论……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忽略那股致使身子软绵绵的酥麻,故作凶狠的问:“怕了吗?”
他不得不暂时从她的耳垂移开,正视她。“你看我是那种没胆量的人吗?我有什么好怕,只是担心你事后懊恼手段太狠了,忍不住自责。”他还不了解她吗?她是个心软的人,今日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对柳氏下重手,可是明日又会想,若是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会不会更好?
“我会给人家选择的机会,不跳进去,什么事都没有。”
“你也不要太心软,心软了很容易坏事,想再出手就难了。”
“我不会心软,可是也不会做绝了。”
“你明白就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无所谓……慢着,这两盆金桔如此危险,怎么还摆在这儿呢?”
“这两盆金桔还不能扔了,免得打草惊蛇。”
“可是……”
“暂时不会有事,我白日都待在水梦阁后面的院子,也交代丫鬟们务必将窗子都打开,让空气流通……我们还是先来讨论如何处置柳氏一事。”
“我真的无所谓,可是,你得将我伺候得服服帖帖,让我忘了今夕是何夕。”
转眼之间,他已经抱着她滚到床上,迅速对她发动猛烈攻势。
她连忙伸手抓住他。“我们还没商量好。”
“不用商量,柳氏的事交给你全权处理。”
“不行不行,我们要从长计议,如何让此事的伤害降到最低。”
“你还是先喂饱我再说。”他直接上下其手,让她的心思只容得下他,没有闲工夫想那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大年三十这一日,皇上宴请宗亲皇室共度,喻咏歆这个新上任的世子妃当然是随着和亲王爷和王妃、韩文仲进宫赴宴。不过,这顿人人羡慕的宫宴再丰盛,她也食之无味,就是随后放了烟花,无比灿烂美丽,她也无心欣赏,脑子里打转的全是和亲王府正月十五的赏梅宴。
接下来,从大年初一到初五,喻咏歆忙着招待拜年的宾客,然后回娘家拜年,当然又听了一段训话,转眼之间,就来到正月十五的赏梅宴。
早上辰正时分,和亲王府就陆陆续续迎来一批接着一批的宾客,凡是在诗词歌赋方面受到推崇之人,即使是平民老百姓,也会受邀来王府共享盛宴,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和亲王爷有多喜欢诗词歌赋。
柳氏无精打采的窝在炕上,虽然相距遥远,却依稀可以听见外面的热闹声响。
以前遇到此等盛会,她必在受邀之列,无论外貌、才华,她都是最顶尖的,世家公子爱慕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可是他们只是她眼中的一道风景,直到风流潇洒的和亲王世子出现在她面前,第一次,她尝到追逐一个人的身影是何种滋味——苦中带甜,满心期待他回首与她四目相对,从此眷恋着她。
他不同于其他男子,看似风流,却不曾正眼瞧过某个女子。当父亲说,要将她送给和亲王世子当侍妾,她毫不考虑答应了,心想,她的姿色和才情终有一天能够掳获他的心,不能成为世子妃,也能成为世子侧妃。
她对自个儿有信心,可是日夜盼着,世子爷依然只是初次见到的世子爷,不愿意回头多看她一眼。
这是她的选择,可是她不甘心。
“主子……”玉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娇颜因为兴奋而嫣红。“好消息,我刚刚看到韩夜扶着世子爷进了崇思居,此刻进了屋子歇息,听说是喝多了。”
“世子爷真的回到崇思居?”柳氏不敢置信的坐直身子。
“真的,奴婢亲眼看见。”
“你确定没看错?”
“没有。”
柳氏雀跃的赶紧穿上鞋子,下了炕,可是冲到门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缩了回来。“不对啊,世子爷为何不回崇文居?”
“崇文居太偏远了,崇思居离梅花湖比较近,去年,世子爷不也是过了酉时就被韩夜搀扶回房。”
“是啊,可是世子妃没有跟着吗?”
“主子忘了吗?昨日世子妃染了风寒,今日待在崇文居养病。”
“是啊,我还觉得她染病染得真不是时候,莫非怕人家知道她不擅诗词歌赋?”
“世子妃除了懂得耍刀舞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不过,世子妃也是个好强的人,应该是怕丢脸吧。”
同样是庶女,喻咏歆还是一个胸无点墨、粗鲁蛮横的将门之女,为何可以坐上世子妃的位置?这一直是柳氏不服气的原因。
“可是,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主子怀疑这其中有诈?”
“不是,只是世子妃病得确实太巧合了。”
“难道主子要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不,她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可是总觉得很不安心。
“主子也看见了,世子爷有多宝贝世子妃,若不是今日这样的机会,世子爷也不知何年何日还会再踏进崇思居。”
没错,如今想见世子爷一面,除非去崇文居堵人,可是就算堵到人,见了面,又能如何?从她进了和亲王府,就那么一次,世子爷再也不曾碰她。人人都说世子爷,可是在她看来,世子爷是个无情之人,任何女人都没有进入他眼中……
不,只有喻咏歆——那个在她看来一无是处的女人。
她曾经远远瞧见世子爷牵着喻咏歆的手逛大花园,两人有说有笑,他痴痴的看着喻咏歆,眼里只有她,谁也见不到,以至于撞到柳树而闹了笑话,他不但不在意,还开心大笑。
“主子,你再迟疑,若是让沈姨娘她们得知了,抢在前头,你就来不及了。”
咬着下唇,柳氏终究舍不得放弃如此大好机会。“先过去瞧瞧,再见机行事。”
玉萱欢喜的点点头,陪着柳氏来到前头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