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之日到了,如弯弯所愿,宫里并未举办宫宴,但礼物她可收得不少。
不管百官对她的观感如何,她公主的身分不会改变,备受皇上宠爱这个事实更不可能有所变化,为了讨皇上欢心,百官自然要趁这个机会大方送礼。
礼物从弯弯生辰前几日就开始送进宫,不过第一拨金步摇、凤钗、珠炼送进宫,她表现得意兴阑珊。
不久宫中就有传言,说公主不满意那些礼物。
因此第二拨礼物的内容大不相同,宝石、黄金、玉雕、稀世翡翠,琳琅满目。
但弯弯的反应还是一样兴趣缺缺,不过这次她多补上一句,“怎么都没有人送珍贵药材?”她是故意的没错,明知道百官不齿她行医,她就非要药材当礼物。
废话,谁会送年华正茂的小泵娘药材?那是送孕妇老人的。
不过公主最大,她有此意愿,连同前两拨的人也都“知错能改”,尽快补上第二份礼物。
于是珍贵药材堆满屋,连太医院都不容易看见的珍贵药材,在短短数日内,聚集在她的小库房内。
闻着药香,弯弯心情舒爽,她东模模、西看看,满脸雀跃,她敢确定大齐百姓民生乐利、富足安康,因为……猜猜她收下多少百年灵芝、千年人参?
既然大家都这般表里不一,喜欢内心鄙夷、面上谄媚,她若不狠狠敲上一笔,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
于是在她十四岁的生辰,她名声被抹黑的生辰,她丢了面子,却饱了里子。
生辰前一日,父皇曾经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看看父皇,再望望母后,蜂蜜嘴一张,回道:“我的生辰是母后的受难日,怎么能要礼物,自然是我把礼物给奉上,好好孝顺父皇、母后才对。”
然后她慎重地交出两张绣着残枝烂梗的帕子,一条给爹、一条给娘,礼轻情义重,那是她禁足期间的重大努力。
看见帕子上的绣画时,皇后憋不住噗哧笑出声,这丫头跟自己真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穿越而来,她极力融入这个世界,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样样学,她的绣功还强过京城里最好的绣娘,偏生出这个女儿,像是和这个时代倔强上似的,专挑自己爱的学,不喜欢的连碰都不碰。
在不知道弯弯是穿越女之前,皇后还乐见其成,很高兴自己培养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没想到……她开始感到有些忧心,就怕她太特立独行,被人看出破绽,只是现在才开始担心,似乎为时已晚,她只能安慰自己,一枝草、一点露,每个孩子都能为自己找到出路。
皇上看了看帕子,忠实评论道:“你的手艺没学到你母后半分。”不过只要是女儿送的,他还是喜欢。
“什么人就做什么事,每个人都应该摆在最合适的位置,这不是父皇的用人之道吗?”
女儿的暗示隐喻,皇上、皇后又怎会听不出来,女儿啊坚持得很,怕是打算一条道儿走到底了。
皇上顾左右而言他的回道:“知道了,朕绝不勉强你去当绣娘。”
弯弯不依,坐到皇后脚边的小杌子,趴在母后膝上撒娇。“父皇嫌弃我的礼,这可是我刺破八根手指头才绣出来的呢。”
绣出这种东西还伤了八根手指,真不划算。皇后不禁失笑道:“照你这么说,这幅帕子上头,得染多少血啊?”
“没没没,半点都没染上,小雪拿着木盆在旁边接血珠子呢。”她巧笑倩兮,还故意开玩笑。
皇后模模她的青丝,看着爱娇的女儿一天天长大,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弯弯轻推母后的腿,软声央求道:“母后,我好久没出宫了,可不可以……”
皇后没中招,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直接否决,“不行,你还在禁足。”
见母后那里说不通,她马上起身来到父皇身后,环住他的颈子,攀在他背上,耍赖一通,非要父皇帮自己说项。
皇上哪有办法拒绝,他看看爱妻,说道:“要不……明天特例,生辰嘛,孩子开心最重要。”
“女儿就是这样被你宠坏的,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能事事反着来。”皇后不满的横了丈夫一眼。
“就一天,等回宫后继续禁足,行不?”
皇后考虑半晌,这才勉强答应,“好吧,但出宫得让柏容跟着。”
大皇子太宠弯弯,上回春水堂的事他也有分儿,他宠妹妹可以,但宠得过度,可不是好事,所以她也要稍微隔离他们一下。
就这样,出宫之事定下。
齐柏容早已定下了这一天的约会,曦骅要返回北疆了,他和大皇兄要替曦骅饯行,所以当他得知自己得陪着妹妹出宫,心想着反正妹妹也认识曦骅,就干脆策马带着妹妹前往约定的酒楼。
他并不晓得弯弯和曦骅之间的尴尬,当初听到弯弯看上曦骅的传言时,还嗤之以鼻,大笑三声,用力拍着曦骅的肩膀说道:“旁的不知,我那个妹妹我再清楚不过了,她会看上当归、白芷,要她看上男人嘛……恐怕还得再长个几年。我家弯弯啊,就是个不开窍的!”
他说得信誓旦旦,齐槐容和程曦骅却觉得头顶乌云密布,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是个莽汉子,哪看得出妹妹那点儿小女儿心思,真要说,不开窍的不是弯弯,而是他这个当人家二哥的。
弯弯没问二皇兄要去哪里,二皇兄最会玩了,跟着他,这一天她绝对可以过得精彩非凡,所以打从坐上马背,她就乐极了,笑得嘴巴都要咧到后脑杓了。
她会骑摩拖车、脚踏车却不会骑马,比起两轮机械组织,有血有肉的四足动物……完胜!
不说马背离地面高得多,刺激好玩得多,还有居高临下的尊贵感,难怪文明进步,英国皇室成员还是需要一队骑兵前呼后拥,彰显贵气。
兄妹俩一路上闲聊着,说到有趣处,银铃笑声不断,路上行人见状,有人看傻了,哪儿来的一对璧人,长得这般好看?
他们在酒楼前停下,齐柏容把弯弯抱下马背,说道:“这里的烤鸭可好吃了,比御厨的手艺更高,待会儿你得多吃一点儿。”
“那肯定是。”
“回去时,咱们给父皇、母后也带上,上回母后吃过一次,赞不绝口呢。”
“好啊好啊,也给我的二十四节气带上几只鸭子。”她是个好主子,有好东西,绝不会忘记身边人。
说说笑笑间,他们走到二楼,在伙计的带领下,进入雅间,齐槐容和程曦骅已经在里面等待了。
乍见到程曦骅,弯弯的笑容瞬间凝住,但短短三秒后,她立即挂上端庄合宜的浅笑,落落大方的打招呼,“大皇兄、程小将军也在。”
四目对望,程曦骅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但经历过几次后,他终于比较能掌握控制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恐慌,不过要完全压制住,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他定下心,默背内功心法,试图平复胸口的波涛汹涌。
“你怎么把弯弯也带来?”齐槐容问得平常,但其实他真想狠踹二皇弟一脚,这个莽夫,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不怪二皇兄,是父皇让二皇兄带我出来玩的,二皇兄也是千百个不乐意。”弯弯马上替齐柏容说话,态度自然得像对程曦骅无半点芥蒂。
齐槐容看着妹妹逞强的模样,心里不舍,这丫头就是打死不示弱。
“弯弯,你说这话太冤我了,二哥我可是很乐意带你到处跑,要不是嬷嬷怕你变成野丫头,时时拘着你,否则无论上山下海都有二哥护着呢!”齐柏容一拍胸脯,豪气的保证。
弯弯甜笑望着他道:“我就知道,二皇兄待我再好不过。”
“知道就好。”他得意的微微挑眉,随即拉着她坐下,不多久菜色上齐了,他见一盘香喷喷的烤鸭就放在桌子正中央,他也不先问客人,举筷一把扯下鸭腿,送进她碗里。“鸭腿又肥又女敕,你快试试。”
“好。”她抓起鸭腿咬了一口,果然皮脆肉女敕,又有香甜的肉汁,她满脸笑意的道:“真好吃,回去多带几只。”
“行,今儿个你生辰,你说什么都算!包在二哥身上。”齐柏容完全没注意席间气氛凝住,频频招呼大皇兄和程曦骅用菜。
有齐柏容的热络招呼,再加上弯弯的沉默,渐渐地,程曦骅忽略了她的存在,呼息吐纳逐渐恢复正常。
又再过了没多久,话题聊开了,尴尬气氛不复在,男人们开始谈笑风生。
两兄弟时不时替最疼爱的妹妹布菜,而弯弯则是专注埋首饭碗间,半句话都不搭腔,好像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似的。
齐柏容最喜欢的话题当然是战争,他不断催促着程曦骅谈论战场上的事,当然,那也是程曦骅的成就与乐趣,两人一拍即合。
“……已经接近春天,却依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雪下得相当大,天天都要清理新雪,所有人都认为这时候北夷不会再发动战争,毕竟从入冬以来的几场大小战争,已经让双方损失不少人马和武器,兵疲马困,军队的士气都降到最低,有经验的老兵们也说:“这时再发动战争,北夷会赶不回部落,春牧季节马上要开始了,他们非回去不可。”
“然而,我却隐约觉得不安,因此提醒父亲,锻造武器的工作不能停,练兵也该持续进行,可当时军中许多老将都嘲笑我紧张兮兮,说我急于求表现、想立军功,还夸口保证今年的战事已经结束。
“他们这话出口还不到三天,探子便传来消息,北夷集结了各部落的青壮年,打算抢在春天来临之前,倾全力再战一场。三万兵马围攻!这消息震惊了所有军官将领,他们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那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呀,这样一来,北夷将会耽误来年的春牧,他们以牛羊牲口为生,不放牧,来人都要饿肚子。
“军中老将顿时慌了手脚,父亲试图稳住军心,但是没有足够的武器,怎么对战?战争开始的前几天,我们只能一味的挨打,满脑子想着如何守住城墙,倘若城破……”
程曦骅花了大半个时辰描述那场战争的惨烈悲壮,他说他们天天都在广场上架起火堆,将死去的兵将烧成灰。
那场战事,大齐损伤惨重,若非父皇消息灵通,在最短的时间内派了援军赶至北疆,源源不绝的粮米武器不断送去,或许那回,北夷真会攻下大齐半壁江山。
事后论功行赏,程溪立下大功劳,升为一品将军,封威武伯,程曦骅也升为五品将官。
大概是所有男人体内都有天生的好战之气,就连齐槐容那样的温和男子,也忍不住和程曦骅谈论战略兵法。
弯弯拚命吃,好像没把他们的对话听进去,但其实她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肚子填饱了之后,她推开面前的碗盘,清理出一块桌面,再端过二皇兄递来的酒杯,以筷尖沾酒,在桌面上画出一条界线,说道:“谁说没有武器只能一味挨打?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季节不是?漫天飞雪、天天要清理新雪不是?那些都是再好不过的武器。”
“弯弯,你不懂战争,战争可不是游戏,你以为是和你皇兄在园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吗?”齐柏容笑着揉了揉她的发。
弯弯偏过头,避开二皇兄的蹂躏,正色道:“不,我是认真的,北夷想爬墙攻城,倘若咱们取柴薪,将雪水烧融,从上而下往敌人身上浇灌,试问,那样的天气,敌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一说完,三个男人全傻了。
没错,在那样的天气,不管是冷水、热水沾上身,都会立刻结冰,确实是再好不过的武器。
见三人不语,弯弯本不想盗用未来的智慧财产,但扫落程曦骅的面子,让她倍感成就,彷佛替自己出了口怨气,得意极了。
一个不经意,程曦骅的视线与她对上,就在这一瞬间,他顿觉思绪一片混沌,胸中彷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茧而出,长期在战场上打滚的他很清楚,这绝对是危险降临的前兆,倘若此时正在与敌军对垒,他将死无全尸。
他不允许自己被这种感觉左右,为了保持清醒镇定,他抓起茶盏,猛灌了一大口,并暗自深呼吸了几次。
见他又变回僵尸脸,弯弯拉高姿态,再接再厉的又道:“打仗除了用武器,更要用脑子,倘若这时候放出谣言,说我们的军队已经攻入敌阵后方,消灭许多部落,他们还能有心情打仗吗?
“如果这不仅仅是个谣言,而是真的派兵潜入敌军后方呢?既然青壮男子都前往战场,部落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一举歼灭敌方,不难吧!他们可以攻其不备,难不成咱们不行吗?”
“好办法!弯弯,如果你是主将,你会怎么做?”齐槐容兴致勃勃的接话,没想到什么杂书都看的妹妹,竟能看出许多门道。
“我会在北夷尚未攻城之前,先在城门前挖大洞,在上面铺上薄木片或稻草,雪一飘,陷阱将会被遮掩住,当敌军靠近城门掉进陷阱之后,再往里头倒水,就可以做人冰。我还会用蜡先将长钉固定在城墙上,再用冷水一浇,让钉子冻得结实,黏在墙上,若真有敌人逃过第一道陷阱,在第二道防御钉山面前也必须举白旗了。
“当然,我也不会笨得以为这样就可以击退敌人,所以我会再放出谣言,说是圣僧预言来年北夷的牲口来不及长大,族人将因饥荒,死伤近半,既然连咱们都知道他们会错失春牧,北夷士兵的心里又怎么会没有隐忧?作战最怕心有旁骛,在那样的情况下,北夷还能不输?”话说完,弯弯放下筷子,连日来心里的委屈像是瞬间蒸发似的,她松了口气,微笑道:“程小将军,作战不能靠死读兵书,要懂得灵活运用各种战略,否则父皇把边关交给你,太危险了。”
齐槐容并未斥责妹妹的无礼,原本紧蹙着的眉毛反而舒展开来。很好,她终于懂得替自己出气,心头老是憋着事情会生病的,发泄出来就好,他也乐得帮忙落井下石,扬眉道:“曦骅,弯弯这话说得在理,作战可不能死脑筋。”转头,他对上弯弯的笑眼,问道:“吃饱没?大皇兄带你去药材市场绕绕可好?”
“好,那我们快走吧。”弯弯笑着起身,看也不看程曦骅一眼,便跟着大皇兄走出雅间。
程曦骅望着她的背影,许久说不出话来,他混乱了,竟然分不清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是欣赏?敬佩?歉疚?还是……对危险的高度警戒?他不知道,只晓得心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乱,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冲去,他默背再多的内功心法,也镇不住这次的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