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的是,宋络来禀,说是宋绰已经到了,李若凡带着她去迎接,才刚踏出长廊——
“李若凡。”
似锦望去,这才想起先前宋络说柳氏找他,可她却把这事都给忘了,没想到柳氏竟亲自来这。
“老夫人,我正要去看看太夫人,不知道老夫人是否要一道去?”李若凡似笑非笑地问着。
“我有话跟你说。”柳氏冷声说着。
“有什么事,待我去见过太夫人再说。”李若凡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照理说,你这个长媳该是要侍在太夫人身边伺候汤药才是。”
“李若凡,不需要跟我说些杂七杂八的,我手上有一份东西,我相信你一定很有兴趣。”柳氏从云袖暗袋里掏出了兄长左都御史捎给她的边境明细。
李若凡拍了拍似锦的手,便朝柳氏走去,眼见只剩两步的距离,柳氏猛地收起了明细。
“老夫人既说我感兴趣,就该让我瞧清楚点,收得这般急,我怎会知道到底是什么?”
李若凡看似兴致缺缺地道。
柳氏缓缓再摊开,但一会随即收起。“虽说只让你看了个头,但你这般聪明,肯定知道是什么。”
李若凡微扬起眉,神色不变地问:“我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我要你想法子把二爷救出来,否则我会将这些证据递给都察院。”柳氏将唯一的生机捏得死紧。“你也知道我的兄长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只要我将这些证据递出去,侯爷绝对无法逃出生天。”
似锦听了,一整个傻眼,怀疑自己听见什么。她竟然拿侯爷与外族的私通证据逼迫三爷将宋洁救回?
李若凡摇了摇头,“柳氏,我知道宋洁是你所出,但我能否问你,侯爷究竟是不是你所出?”就算侯爷再怎么像父亲,就算她再怎么恨父亲,也不该将恨转嫁到侯爷身上。
“他不是我儿子。”柳氏勾弯了抹上大红胭脂的唇。“他不会是我儿子,他像极了他爹……就跟你一样,全是那个贱人生的,令人厌恶!我的父亲当初是官拜一品的首辅,我一个首辅千金才刚进门就得替那个贱人教养孩子……嫡未出,庶先有,是他先对不起我,就算我犯了错,也是他逼我的!”
李若凡听她近乎歇斯底里,毫无章法的话语,惊愕原来侯爷竟是与他同父同母的大哥。
“你……所以,你现在为了顾全宋洁,全不管其他人死活了?难道你不知道侯爷一旦定罪,那是株九族的大罪,你也别想逃过!”
他从不知道原来这大宅子里藏了这么多秘密,舅舅从未提起,他根本无迹可寻。
“我无所谓,只要宋洁能安好,我落得什么下场都无妨,只要你想法子让宋绰销了这案子,我就毁了这些证据。”
李若凡瞧她自以为这些证据可以改变一切,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柳氏,宋绰是宋家世族的族长,你认为他会忍受一个宋家子弟坏了宋家清誉?你错了,宋绰会彻查到底,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更何况,给你这些证据的人到底是何居心,你到底看懂了没?对方是打算要将武平侯府一网打尽,你还傻得为虎作偎!”
“我才不管那么多,如果洁哥儿救不回来,那就让所有人都跟着陪葬,你也别想逃!”柳氏怒声一吼,清丽的面容些微扭曲着。
“不好意思,我不姓宋,还是托你之赐呢。”
柳氏怔怔地瞪着他,半晌才吼道:“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李若凡笑得灿烂。“我不会死,我会过得很好,好到你无法想象的境地,不管怎样,绝不会教你称心如意。”
就为了这一口气,他什么事都能忍。打击仇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要活得比仇人还要好,还要亲眼看着仇人一无所有。
“最该死的是你!今儿个要不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惹出这事!是你故意陷害洁哥儿,你故意要阻他仕途……”柳氏气得浑身发颤,就连紧握在手的证据也一一飘落,她眼中露出狠绝的青光,现出手上的短匕直朝李若凡扑去。“想毁了我的洁哥儿,你就给我去死吧!”
“三爷!”似锦惊声喊着,举步奔向他。
李若凡早有防备,轻而易举地擒住柳氏的手腕,稍稍一扭便教她松了口,短匕随即掉落在地。
“柳氏,你到底还要错到什么地步?!”李若凡怒声吼着,一把将她推开。
就在同时,他感觉一阵锐利的风乍到,欲闪已来不及,此时身子被人一撞,教他退开几步,等他抬眼,就见似锦头发披散地倒趴在地。
“似锦!”他一把将她抱起,惊见地面上插着一支箭,而她的脸满是鲜血。
“杀了他!”柳氏发狂似地喊着。
阵阵拉弓放箭的声响,教李若凡猛地抬眼,就见箭翎竟是从二楼的方向射来,他要闪避已是不及,只能反身为盾,将似锦护得死紧。
“全给本王拿下!”
然而箭翎没如预期落下,反倒是爆开了秦文略的怒咆声,李若凡回头望去,就见秦文略着王爷赭红蟒袍,手持长剑地护在他的背后,地上皆是被斩落的断箭,而数不清的禁卫从四面八方地将他们包围护住,其余的则散开直朝二楼而去。
确定埋伏的弓箭手没再发箭,秦文略才回身查探似锦的势,一见那满脸的血,抽得他的心发狠的痛着,宋络见状,赶紧差小厮请大夫过府。
“似锦、似锦,说说话,别吓我。”李若凡轻抚着她的脸,直瞪着她紧闭的双眼,心像是被剐开似的,痛得教他连呼吸都乱了。
“痛……”似锦痛皱着眉道。
她一开口,他的心就稳了一半,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待会就不痛了,你别怕。”
“嗯。”她虚弱地应着。
“似锦、似锦……”李若凡紧搂着她,不住地吻着她的发。
秦文略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恼他没本事保护女儿,累及女儿为他负伤,却也知道女儿不能没有他。
“王爷。”宋绰从园子后方走来,朝秦文略施礼。
秦文略起身,环顾四周,见柳氏已经被缚。“宋家的家务事,本王管不着,但她唆使人欲伤本王义女,再加上她手上有武平侯私通外族的证据,本王要你立刻带人将她押入都察院候审。”
“是。”宋绰心里跳了好几下,心想自己以往待似锦的态度够不够恭敬,早知道她有一天会成为王爷义女,他会待她更好的!
箭翎从似锦的后颈擦过腮颊,仅只是皮肉伤,未伤及筋骨,教李若凡才总算安下心来。
李若凡放下了所有工作,留在宋府照料似锦,一刻都不能让她离开视线。
“……三爷,你会不会太夸张?”似锦瞪着他。
“我担心。”
“我只是要如厕!”
“我陪你。”
“你够了喔!”把她困在房里就算了,每每她要如厕都要跟……好歹替她想想好不好!
她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哪里需要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尤其她的伤都已经结痂了!
“似锦……别让我担心。”他低哑喃着,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低姿态,让似锦真气着也发作不了。
“三爷,没事,府里添了好几名护院,哪里还会有什么问题?”她想,他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说来也没法子,谁要她接二连三的出事,她能体会他的不安,但换作她是他,她也不会夸张得连入浴如厕都跟,好歹给她一点隐私权。
“要是有贼人混作护院进到府里呢?”
“你这些话让我爹听见,可就没完了。”那些护院是七王府的侍卫,全都是万中选一的高手耶。
“似锦,你不明白,朝中人为了掌握消息,会在各府各院里安插眼线,七王爷面临皇储之争,谁知道那些护院里有没有其他王爷布下的杀手?”李若凡面色凝重,一点往日的轻佻慵懒皆无。
似锦楞了下。“还有这种事?那我爹危不危险?”
“现在危险的是你!就因为你的身分不同,才会让其他人痛下杀手。”
“可问题是柳氏是要对付你,而不是对付我。”她只是刚好飞扑过去而已。
“所以你是在怪我拖累了你?”
似锦眼角抽颤了几下。“三爷,麻烦让让,我真的忍不住了。”从半个时辰前就开始拖着她不放,再这样耗下去,她待会就要准备出糗了。
“似锦……”
“我说真的,你要是再跟过来,我绝对跟你翻脸!”撂下狠话,似锦进了夹间,甩上了门。
李若凡只能守在外头,然似锦才进夹间,外头便听见了宋络高喊着,“三爷,侯爷回来了!”
李若凡忖了下,走出房外,把几个丫鬟都叫到夹间外候着,还让宋络守在房门前,才要往行正轩走去时,就见江丽瑶已经搀着宋綦走来。
“侯爷,怎么没先回房歇着?”李若凡赶紧向前扶着他,先带他进书房歇着。
“有事跟你说。”宋綦往榻上一坐,才微微地呼了口气。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代表这案子已经审完了,六王爷一派如何?”这阵子他将重心都搁在似锦身上,压根不管朝中怎生的腥风血雨。
“去了大半,而六王爷也因为似锦画的那一幅画而被押入狱了。”
“那人真是六王爷的心月复?”
“是兵马卫的副指挥使,七王爷还查出他私调兵马,是为造反大罪,自然会波及六王爷,再加上先前江家大当家当庭出示当初六王爷伙同皇商调粮囤货的证据,才算是罪证确凿,我知道这其中你斡旋不少。”宋綦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还是江丽瑶在旁不住地替他顺着气。
“那也不过是顺手罢了,当初皇上送紫檀屏的用意就是要你和七王爷追查此事,可你的伤在刚回府时被施毒伤得更重,元气都大伤了,哪还有法子追查?我只好多使一点力。”李若凡压根不居功,顿了一会才问:“宋洁呢?”
“处斩了。”
“……老夫人呢?”
宋綦怅然笑着。“疯了。”
李若凡皱着眉,忖着要怎么跟他说他的身世,就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只木牌,而牌上写的是宋繁,字若凡,武平侯府嫡二子。
“这是怎么回事?”
“宋绰将柳氏的事跟我说了,身为族长的他,以柳氏不事婆母为由休了,扶正你我的亲母,所以你和我自然都是嫡子。”当然,其余的内宅丑事宋绰刻意避开,给武平侯府留下了颜面。
“宋绰都说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我一直知道生母是谁。”
“可你并不亲近母亲。”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宋綦叹了口气。“也许我跟父亲真的很像,太过害怕失去,所以装作冷漠,不想引发柳氏的妒心而痛下杀手,结果还是没能救下母亲,所以我才会在爹死后,主动请缨前往边境戍守,可也因为如此苦了你……我不是不愿帮你,而是在那当头,帮反倒是害……可如今,我总算完成了父亲临死前的交代,让你恢复宋姓,回到宋府。”
李若凡紧握着木牌,久久不能言语。
宋綦拍拍他的肩。“七王爷交代了,待似锦伤好些,带她去一趟七王爷府吧,我倒没想到似锦竟会是七王爷的义女,这桩巧合姻缘真是你的福气。”
李若凡轻轻地点着头。
“往后,哪里也不准去,宋府是你的家,而我永远都是你的大哥。”
李若凡垂着眼,直到江丽瑶扶着宋綦离开,他还是保持着不变的坐姿,直到有人轻轻地从他身后将他环抱住。
“莫道不依然……三爷的初衷从未更改,对不。”似锦轻声说着。
李若凡轻握着她的手,依旧无法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六王爷既已下狱,三爷终于可以放心了吧,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她俯身吻去他的泪。“三爷,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李若凡哑声笑着,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终于,他想要的,全都还给他了,他的家他的妻,他终于不再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