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盐引?
除了酒,她还想涉及盐业这一块!
这女人的心肝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这么胆大妄为?也难怪她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叫她做件她本分该做的事,她居然能跟他讨价还价。
历代政权为了确保军国用度,都长期推行盐铁专卖政策,雒邑王朝也不例外,在所有需要与官府打交道的事情里,没有比盐商办盐更艰难繁重的了。
盐引这玩意儿并不能随便领取,商人还必须以引窝为据,证明自己拥有运销食盐特权。然而,事情还不仅仅如此,为了得到引窝,商人又必须先认窝,所谓的认窝便是交纳钜额银两取得官府授予垄断的经营权。
因此,盐商们可以任意压低买卖,抬高卖价,获得钜额利润,当然,朝廷也不是傻的,白给这么些好处,而是利用他们增加朝廷财政收入。
但最讽刺的是,因为盐的利润在一切行业之上,以身试法的私盐贩子也屡禁不止,通常这些不怕死的并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权贵、宗室和宦官。
盐引在手,就等于大把的银子唾手可得。
任雍容吃惊了,这女人刚毅果断,心性坚硬,有手段、有魄力、有智谋,整个完全推翻了他对女人的想法。
对她已经不只有欣赏了,他心里如波涛汹涌的产生更多更复杂的感情。
他在迷雾中一直没有看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每回见面,他几乎都处于下风,模不清她半点心思,这种感觉令人不舒服,但是那种不舒服会令他产生更多的好奇,即便如今真相揭晓,这女子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是她每回还是让他惊叹不已。
女人嘛,不是该依附夫君?
可她显然没有这种打算。
嘿嘿,其实谁拿捏住谁有什么重要的,他们是夫妻不是?
盐引嘛,任雍容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她要,嗯,也不是不行,不过,他得看她如何表现再决定给不给。
总算,一路挫败的男人拿到一张好筹码。
“成。”他应得很爽快,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重新回到栖凤院,芮柚紫很平常心,按礼要大妆,礼服很正式,里里外外好几层,别说芮柚紫自己处理不来,她身边也没有专门的嬷嬷,太妃像是明白她的窘境,派了桃姑姑和两个大丫鬟来。
芮柚紫面色如常,倒是桃姑姑尴尬了一把。
大宅里,忠奴不事二主,非忠奴者不得善终,桃姑姑既然已经买定离手,她的未来就不关她的事了。
换上郡王妃礼服,戴上正妃头面,描乌眉,抹胭脂,一套繁复的流程走下来,便去了一个时辰。
凤郡王府一家三口,太妃仪仗、郡王仪仗加上郡王妃的,浩浩荡荡,连绵好几条街。
凤郡王府距离皇宫不远,不过几条街的路程,络绎不绝的马车令凤郡王一家的马车塞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皇宫前,皆按着规矩下车,雍容华贵的妇人气派体面,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个个如花似玉。
任雍容和芮柚紫扶着太妃下了车,从承天门进入,便有皇宫内侍过来引路,这时,约定俗成,女眷和爷儿们便要分开各自活动。
任雍容无意走开,他就赖在太妃身边,他是皇宫里的熟面孔,内侍自然也认得。
想这任府乃是开国元勋,开国皇帝向来最爱做的便是灭杀功臣,可任家却能延续至今,可见历代皇帝对他们的宠信。
他不按规矩来,一个小小内侍也不能拿任雍容怎么办。
“瞧你这不放心的样子,是怕女乃女乃欺负你媳妇儿吗?”太妃打趣自家孙儿,可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小心翼翼过,总算是晓事,知道要疼惜自家媳妇了。
“孙儿这是怕她生平第一次进宫,丢了女乃女乃的脸。”他还没把芮柚紫有孕的事情禀告太妃,他这么跟着是不想她有个意外。
瞧她身边那丫头还有小太监看起来就是不顶事的,皇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一副担惊受怕到快要晕倒的样子,哼,自己的媳妇自己陪着,还是比较保险。
老实说,他对芮柚紫肚子里的那块肉还没有什么感情,现在让他感兴趣的是孩子的娘。太妃促狭的朝着孙子眨眨眼,她可没老到昏赎无知的年纪,这赖皮鬼终于知道要对自己的媳妇上心啦,还不算笨得无药可救。
太妃因着身分贵重又有了年纪,坐辇轿入宫,芮柚紫没那身分,自然只能靠两只脚走路。
至于回雪和魏子,只能留在承天门外。
芮柚紫将太妃扶上辇轿后,并没有立即走到辇轿侧边。
太妃转过头来睐她一眼,以为孙媳妇这么不机灵,这一眼正好看到她在打赏那内侍。虽然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看起来她的担心倒是多余了,这丫头是个懂事的。
就这样,太妃的辇辑两边便由孙儿和孙媳妇扶着,往大殿而去。
在凤郡王府,芮柚紫已经觉得府里大得没边了,进了皇宫,经过一个圜子得花去半个时辰。她在心里偷偷吐了舌,真是大巫见小巫。
虽然是步行,她倒也没显出疲态。
雒邑王朝皇宫气势巍然,宫殿大多是硬山式屋顶或歇山顶楼阁,红墙绿瓦,飞檐斗拱,多以油饰彩绘,不时能见重檐尖顶,阁楼重重,金莹流淌的夕阳在黄琉璃瓦上闪烁,像极了美丽的碎钻。
饼了第一个院落,太妃下了辇轿,由宫女领着去了由后妃开席的宴厅等着,顺便等太后和皇后来了再行拜见之礼。
任雍容直把她们送进宴厅。
“我去表演一下兄友弟恭就回来。”他在芮柚紫耳边低语。
“不像话,一大群女人,你一个年轻男人在这里搅和什么,不许过来,给女乃女乃在大殿待着。”正要走开的太妃听到,恨不得敲他一脑子。
皇宫是什么地方,大殿上设的是参加皇室男人的宴会,没道理他一枝草插在万丛红里,不成体统,也太乱来了!
听他挨训,芮柚紫依旧低眉顺目的看着地下的地砖,没有任何表示。
任雍容莫名失落,觉得胸腔空荡荡的,有些不知何去何从,可再细看……不得了了,她微微低垂的小脸有朵隐约的笑容,那活像是小老鼠偷吃了灯油的窃笑。
见状,他自己的嘴角居然也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慢着,她窃笑的对象可是他啊。
想他堂堂八尺的大男人,为了她在女乃女乃面前丢了脸面,这女人居然没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也不想想他这般没皮没脸是为了谁?
任雍容心中天人交战,深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好男不与女斗,这才温吞吞的走了。
茜柚紫可没那时间去研究任雍容的心理状态,什么叫同理心?面对这男人,她没有!
她是郡王正妃,虽然没有资格同太后、皇后一席,倒也被安排到了嫔妃一桌,按照地位尊卑,位置也不同,她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角落。
待坐下来才有闲暇打量这宴会厅,粗略,眼望去,可谓极尽华美,细细品味,令人眼花撩乱,就连宛如壁花摆设的宫女们,气质也是不凡。
的确,皇室大到建筑,小至嫔妃们用的手纸,吃穿用度肯定是要最好的,要不然怎么叫皇室?
她看了看对面坐了一个美人,虽然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但瓜子脸,娇艳欲滴的红唇,眼下有颗泪痣,更显得无比娇俏可爱,一身绫罗绸缎,眼神阴暗了一下后,顾着和身侧的女子说道,完全无视落坐的芮柚紫。
“说人人来,瞧瞧,就是她,好厚的脸皮,这种地方也是她能来的吗?”
“她是谁?”有张满月脸蛋,肤如凝脂的姑娘不解的很。
黄瑛县主暗地里骂了声那满月脸的女子蠢货。她自小备受宠爱,要什么没有不手到擒来的,谁知道自己一心爱慕的男人竟迅雷不及掩耳的成婚了,对象还是一个配不上郡王的女子,消息传到她耳中时,她恨得差点拧断了帕子。
“莫非是她?”典雅的彭襄郡主顿时笑不出来,短短四个字是自紧咬的齿缝间一个一个怒迸出来的。
“不是她还是谁!”黄瑛的眼儿赤红一片,淤积的怨憎就要裂膛而出,只是碍于地方不对,用最后的一丝理智死死的压抑住自己。
瞧对面两位女子的表情,简直是仇人在前,一副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的怨恨表情,芮柚紫心里发苦,紧闭着嘴发愁,她哪里不好坐,怎么就坐到任雍容的爱慕者对面。
不过这话里有话也要别人听得懂才成,她就装傻,既然人家没指名道姓,她干么自己往枪上撞?
“贱人!”彭襄轻蔑鄙夷的以袖掩鼻,用嫌恶的眼光瞟过芮柚紫,容貌却瞬间微变。
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拉了拉黄瑛的广袖,含羞带怯的问:“也就是说,那位……也会出现在晚宴上?”
青天白日,好吧,宫人们早已掌灯,这两个女人在齐心痛斥她这胆敢抢了她们男人的小贱人之后,还居然堂而皇之的当着她这正宫面前肖想她的老公!
到底是谁无耻啊!
泵且不论任雍容的狂狷有没有止小孩夜啼的功能,但这并不妨碍少女们迷恋他容貌的虚荣心。
唉,人就是这样,当大家的地位都一致平等时,没什么好竞争的,一旦心目中最佳夫婿人选名草有主了,所有的怨气就会全部集中在拥有他的那人身上。
罢好她就是那个倒霉蛋——
唱名太监的公鸭嗓大声惊醒了所有的人,“太后、皇后驾到。”
与会的女眷都肃立起身迎接。
芮柚紫站在人堆里,偷觑远处被二十几个侍女拥簇着上了首席锦垫的太后和一旁端庄娴静的皇后。
“得了,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就别拘束了,开宴吧。”太后有张银盘脸,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和善可亲。
话声一落,丝竹乐声悠悠响起,小太监们川流不息的送上各色佳肴和佳酿,女眷们也小小声的说起话来,一时间,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太后对这些美食佳肴兴趣缺缺,一个女人熬到她这个位置,哪缺这些吃喝,她不过是借这寿辰把老姐妹找来叙叙旧,话家常罢了。
她让人把太妃领过去,远亲姐妹俩亲昵的坐在一块,一下子就聊开了。
半途也有不少受封妃位者离席敬酒,太后显然不耐,便吩咐皇后去应付这些人。
这太后也是个性情中人,至于这位皇后,根据任雍容给她梳理宫中脉络时,只轻轻带过,这位皇后是新任继后,他那姨母前皇后早于一年前便已薨逝。
芮柚紫只能说这位皇帝也算长情,能扛得住众臣子的压力,在正室过世一年才又纳新宠,至于任府的王妃和前皇后这对姐妹,寿命显然都不长。
芮柚紫不禁欷吁了一下,目光放在眼前侍女替她斟上的琥珀酒。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子如今不同以往,这酒得少碰,不过不浅尝一下宫酿究竟和她铺子里卖的酒有什么不同,心里有些不甘愿,宛如入宝山空手而回,这不是很呕吗?
于是她很节制的啜了一小口。
醇酒入喉,噢,这不是“花春景”吗?!是她铺子前阵子推出的酒品,因为带着花香与果香,还有少许肉桂香,十分适合女子喝。
什么时候她的生意做到皇宫来了?!
她哪里知道这是谢语的功劳,他把上回买的“暗香”、“卧龙”送给了九皇子,九皇子又敬奉给皇上,皇上大喜,谢语又再引酒进皇宫,也才有今日进宫的“花春景”。
芮柚紫笑得像偷吃鱼的猫,她回去得赶紧让方管事把帐送来,年关将近,今年保不准思过院的人都可以过上一个富饶奢侈的年了。
她小脸红艳艳的,只差没有手舞足蹈,因为心里头搁着别的事,一下子归心似箭,巴不得宴会快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