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这……这是她所知的任雍容吗?
世族大家,有长辈,有家底,儿孙多半不会太离谱,他这是学老莱子娱亲吗?
令人不解的是,像他那么自以为是的人,在外头旁人随意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在凤郡王府中,又是最矜贵的独苗,哪能就这么变了一个人?
其实芮柚紫还真没猜错,任雍容在外人面前一个样,在太妃面前又是一个样,他扮演的是一个恣意撒欢,承欢膝下,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孝心,为的只是想能让自己女乃女乃欢笑。
芮柚紫不知道的是,任雍容自小几乎是在女乃女乃身边长大的,自他有记忆开始,母亲要操持着王府偌大的家业,要应酬各家贵妇,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唯一的儿子,她要不将他交给女乃娘,要不就带到女乃女乃身边,让那些人看顾照料他。
而母亲这么做不是不疼爱她,而是真的分不开身,也为着孝顺年轻就守寡的婆母,希望儿子能给她带来一些安慰。
每当他晚上因为想娘亲睡不着的时候,只能带小被子去找女乃女乃,因为母亲还有爹爹要伺候,在许多人许多事瓜分了母亲的时间之后,唯一剩下的,就只能留给父亲。
他是独子,尽可以撒泼使坏让母亲分身不暇,只能看顾他一人,但是他不想看母亲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去敲女乃女乃的门,女乃女乃都会无条件张开双臂将他搂入怀里,给他说故事,带他玩,甚至远去自家收割过的稻田里陪他灌蟋蟀,陪他在河塘里捞鱼,玩得一身泥泞,让他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他慢慢知道女乃女乃只要看着他笑,她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一种护犊之心,血缘上无法割舍的爱。
当父亲母亲离世了,他把自己关了起来,几天几夜的绝食,最后饿到受不住了,他开门,见着的是苍白着一张脸的女乃女乃。
之后,女乃女乃病了好些天,他才知道女乃女乃是因为没日没夜的守着他,累倒的。
瞧着女乃女乃的病容,他才发现自己忘记他的爹娘也是女乃女乃的儿子和媳妇,他痛,女乃女乃又哪能不痛?
结果他还要累得女乃女乃来看顾他。
也就在那天,他醒悟了,他不要女乃女乃老得这么快。
她要是老了,就会离开他,他不要!
然而时间从来是不等人的,一天天过去,他长大了,无论他如何精心看顾,女乃女乃还是老了,但是,他仍旧努力的做让她开心的事,将她以前给他全部的爱灌溉回她身上,他不远
游,不逐名,陪她说笑,陪她吃饭,滚地撒欢儿也不以为意,只要她脸上的皱纹是因为快活而扬起的,那就好。
他要他的女乃女乃活到一百岁。
始终低着头的芮柚紫下意识的把头扬起来,这脑袋一抬,便和耍滑头的任雍容对上了眼。
任雍容慢吞吞的站起直子,目光如万年寒冰又带着古怪,那眼光好像要把她脸上的毛细孔都钻研出朵花来。
“瑞兄弟……不是,你……那颗不听话的柚子?!”
他还是把她认出来了,柚子、柚子……是谁给你乱取绰号的权力!我叫柚娘,臭男人!生气的她胡乱给他行了个礼。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去握她的手,要她给个交代,结果芮柚紫把手藏到了背后。任雍容蛮横的将之拉出来,握在手中。
鹤寿堂的下人眼光全部胶着在这对夫妻上。
郡王不是不待见这个正妻吗?这会儿,这眼光,可是燃着熊熊火焰,眼底意谓不明,连太妃也把下巴支在拐杖上盯着这对夫妻瞧。
“你去绿澜亭的花架下等我。”见她不言不语,又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的隶柳堂,不过,他没打算放她一马,既然她敢戏弄他,就要有胆子承受结果!
“放手。”她冷声道,双眼如冰珠子般回瞪他。
任雍容这才不甘不愿的放手,但放手的同时立刻就后悔了。
她细瘦的手腕上多了一圈红。
芮柚紫没给他看第二眼的机会,很快放下袖子,更没有多看他一眼,带着回雪走了。任雍容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才转头进了鹤寿堂。
太妃只有几句话。
“女乃女乃不管你们夫妻间的事情,但是我那老姐妹八十整寿寿诞在即,不管你喜不喜欢她,人已经娶进门,就是你的元妻,往后你要晾着她,还是有机会重修旧好,女乃女乃也管不着,但是太后宴会那,郡王妃不能不去,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孙儿晓得。这是通商司从波斯带回来的自鸣钟,我把它带回来给女乃女乃玩,往后您就不用老让徐嬷嬷给您看铜壶滴漏,又老说她看得不准了。”任雍容搂着女乃女乃的胳膊蹭着。
“编派我!”太妃拍了下他的脸,欢喜的笑了。
任雍容即使急着要去见芮柚紫,但还是陪着太妃用了午饭,等他从鹤寿堂出来赶到绿澜亭,哪还有人迹。
看着空无一人的花架下,他又气又怒,更多是被忽视的感觉。
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居然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放他鸽子,没把他当回事!不过,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女人,扮男装骗他就已经很过分了,这会儿连他的话都不听了,她的眼里到底有没有他这夫君?
很明显是没有。
她违背他的命令擅自外出,一下又是谢语,一下又是谈观的招蜂引蝶;街上偶遇把他当臭虫,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她又善诗能文,随口吟哦堪比曹植的七步成诗,即便是书香礼乐传家的女子,也不见得有这般才华,原来这段日子让他迷乱的“男子”都是她!
也难怪无论他怎么搜查,即使派人远至洛阳也查不出瑞氏一族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瑞氏”、“芮氏”,他思前想后,这女人压根连姓氏也没改过,她从来没承认过她是洛阳瑞氏,是他们这群自以为是的男人自己张冠李戴。
他被耍得很彻底。
被戏耍到这般地步的他理应要怒不可遏,把她抓起来好好痛打一顿,可追根究柢,他才是那个咬着自己尾巴玩的小狈,从头到尾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耍了自己,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如钝刀割肉,闷闷的生疼了。
自从见到男装的那颗柚子,他的心好像一直被牵着走,不由自主,一度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龙阳之癖。
她没少让他气得咬牙切齿,磨牙霍霍,可也让他惊叹、让他感动,让他一颗心随着她舞动。
这下真相大白,他要拿她怎么办?严厉的惩罚她,让她永远住到思过院?这好像也是唯一的办法,毕竟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妻者必须绝对服从夫者不是吗?
要令她臣服,没有比这种方式更快了。
一时间,眼前不由得浮现芮柚紫对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场景,任雍容心情霎时大好。
不过……他眉间微跳,之前就把她冷置在那里,结果她还不是到处乱跑,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耳,继续再让她待在那儿,她不会因为气他跑得更远吧,远到他看不见的距离……
他不确定了。
那颗柚子冰冷冷的眼色又浮到他眼前,其实骂她不过是个借口,他想亲口听她解释,就算看看她的脸也好……
他闷了,脸上神情渐渐转为苦涩,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
大男人在这边心里打了百结,哪知道令他懊恼不已的那颗柚子的确是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她从鹤寿堂出来就迳自回了思过院。
绿澜亭在哪里?关她什么事?她可不觉得任雍容叫她往东她就不能往西。
要她等?老娘很忙!
芮柚紫心里比较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在回思过院的路上,她忆起太妃看她肚皮的眼光,这阵子忙得不分东南西北,这才想起来她的小日子已经有几个月没来了。
糟糕!
“不等姑爷可以吗?”回雪频频往回看。
“等他做什么?挨骂吗?”
说的也是。
小姐向来胆子大得很,自己拿主意,自己做事,这会儿连姑爷也没放在眼里,违逆了姑爷,这样好吗?
泵爷这会儿肯定气得跳脚!
芮柚紫才不管那个渣货跳不跳脚,钟鸣鼎食之家的媳妇身边少不了伺候的丫头,大小事身边的丫头最明白,小日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都清清楚楚,这几个月她身边只有一个回雪,加上她自己也粗心,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忽略了,得想办法赶紧叫大夫来瞧瞧才是。
回到思过院,她叫月牙去请大夫来,月牙虽然不明白小姐,从太妃那回来就要请大夫,是发生什么事?但仍很快的把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请来了。
大夫来了,又走了。
芮柚紫的房里头一片寂静。
“你们那是什么脸色?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围着我看。”芮柚紫不愧是这群人的主心骨,那么多双眼睛来回瞅着看,但她很快就从突发事件里回过神来。
虽然她的心里还没发展到能接受这件事情。
她连真正的鱼水之欢都没有享受过,肚子里居然就有了被人播下的种子,她茫茫的想着,这孩子要生吗?
对许多女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可对毫无心理准备的她来说,要替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生孩子,心里真的乐意不起来。
她和任雍容实际上并没有感情纠葛,更谈不上恩怨情仇,只是她心里执拗的看不起外表如此优秀,内在却没有一块值得让女人倾心的地方的男人。
也的确,她用的是现代女子挑剔的眼光在看任雍容,不过平心而论,无论她的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任雍容身世好、相貌佳、才学亦是不错,看上他的,应该都是被这些吸引的吧,只是这些附加价值都不能吸引她,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给她安全感,你喜我喜,你悲我悲,一个喜欢上她,她也喜欢的男人。
如果她不喜欢,那她宁可不要!
“小姐的肚子里有宝宝了?”回雪傻不愣登的问着段大娘,“还三个个多月了……”
不是三个多月,是将近要四个月了,瞪着自己平坦如昔的小肮,芮柚紫气馁的在心里OS。
她这算藏肚吗?
将近四个月的身孕,想拿也拿不掉了吧?他已经不是个什么都辨认不出来的小胚胎了。她真的无意和任雍容那种人为了孩子磨合着过日子啊!
她的心一片冰凉,沉甸甸的像灌满了铅。
“有了身孕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大伙该替小姐高兴。”
孕妇还在自我纠结,她哪知道段大娘笑逐颜开,心里计画着鸡舍里的母鸡都抱窝了,家里的鸡蛋由少变多,每天肯定可以煮上两颗给小姐进补;也该裁些细致的布料给将来承袭王位的嫡长子做许多小衣裳、小帽子、鞋袜……心思早就飞远了。
若不是徐嬷嬷来请人,赵森见她担心的很,这才月兑口说出小姐的真实身分,她也不会知道小姐竟是郡王府的郡王妃。
在她的观念里,像芮柚紫这样的好人,为什么长辈不疼宠,夫君不怜惜,反倒得靠自己辛苦养活自己和他们这些人?
她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
只是,一得知芮柚紫的肚子怀上了,她真心为芮柚紫高兴,一个女人能得一子半女傍身,就算没有可以依附的男人,有个孩子,有份期望,未来就有无穷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