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兄台……瑞、瑞兄台……”
一个年轻人拦住了她的去向,双臂张开,长袖翻舞,五指齐张。
耙情他这兄台喊的是自己……
芮柚紫慢半拍的想到自己这会儿是男装打扮。
年轻人定睛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为所动,脸上忽而涌起不知是真还是假的受伤神情。“瑞兄台,你这是完全不记得小弟了吗?”
瑞兄台?芮柚紫瞧他模样,眼皮宽大眼睛明亮,身上有种冷清气质,这容貌也算少数难得一见的端正了,不过老兄,你束冠,年纪看起来就是大她好几岁的样子,称她为兄,她有那么老吗?
谢语从来没用这种不雅的姿势拦过人,向来只有人拦他,察觉路人的眼光和自己的失态,他讪讪放下胳膊,还甩了甩袖子,这才行礼作揖。
“瑞兄,别来无恙?”
“啊,哈,谢……兄,小弟今年虚岁十六,但不知谢兄年纪?”女人在什么地方最斤斤计较?容貌和年纪。
她是实实在在的女子,当然不能认老。
“在下二十。”
“若不嫌弃,我忝为小弟。”她也回礼。
“我们几个人里头,真的你年纪最小。”
也不知是天生的母鸡个性还是对芮柚紫一见印象深刻,第二次再见,便把她纳入自己的兄弟群里。
“小弟有事待办,就此别过。”
她可没兴趣和这些世家子弟打交道,她是女人不说,男女大防,加上他和任雍容那纨裤是同一挂的,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子弟,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称兄道弟说真的是敷衍的成分居多。
“世间无大事,善公子与谈兄都在陧雅楼上,瑞弟既然来了,怎可不上楼一见?”任雍容也在楼上,这句话他没说。
这两人有嫌隙,身为任雍容死党的谢语觉得他有责任化解两人之间的误会,更遑论东大街上那回,他对瑞弟印象极好,虽然因为临时家中有事先走,后来却从谈观口里得知瑞弟居然救了人,自己个性里颇有侠义之风,这一听闻,便觉得非交上瑞弟这个朋友不可。
日日在街上闲逛盼着能再遇到他,偏生不能如愿,今日能够偶遇,简直是老天给的机会,哪能放过。
“不不不,小弟真的有事。”这人真的完全不懂什么叫闻弦歌知雅意吗?她已经这么白话的拒绝了啊!
她表哥也在上头,她要是真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想也知道,那些名门士子最爱搞些诗词文会,春天花开有赏花会,夏日有泛舟会,秋日有赏枫温泉会,冬天也能窝在炭盆间弄出个什么名头的会会。
像她老爹就最喜欢这一味。
即使谈观今天认不出她来,可时间久了,真能保证表哥认不出她是谁吗?
她躲都来不及了,还自动送上门,这谢语简直是不知所谓了。
谢语一片热忱,哪知道好心办坏事,人家芮柚紫可不领这个情,迳自高兴的道:“陧雅楼秋季的诗画赏诗会,瑞弟既然来了,自然要去瞧瞧,错过了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我只是经过,我只是经过好不好!芮柚紫懊悔走了这条路,可惜她心里的抗议不会有人听到。
“来与会的可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士子才子、文人骚客……”谢语握住芮柚紫的手便往一间门面不大也不醒目的酒楼走了过去。
这一握,他发现这位小兄弟的手柔弱无骨,触手一片软腻,忍不住的想瑞弟幸好不是女人。
芮柚紫甩也甩不掉这牛皮糖般的钳制,急得脸红脖子粗,不管怎么说男人和女人要比起力气,绝对不在一个水平上。
“请谢公子自重。”芮柚紫得不板起脸,和他讲起理来。
看到她脸上涌着红晕,谢语笑了,声音爽朗的道:“堂堂七尺男儿,又不是娘儿们,有什么好别扭的。”
谁跟你是堂堂七尺男儿,我呸!
见对方一脸别扭,他心里莫名又更喜欢了芮柚紫一点。
“都是有过一面之雅的友人,瑞弟不要拘谨。”他看得出来芮柚紫面带疏离,为了博取她的信任,他竟然很快把任雍容几个人都出卖了一通。
芮柚紫听完差点没拔腿就走。
皇子、郡王、丞相孙子,还加上不知道为什么老和这些皇亲贵族泡在一起的富商表哥,那个笨蛋表哥不知道和政治挂勾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吗?
澳天非要找机会点醒他不可!
她担心着谈观,却没想到自己比较像陷入狼窟的小绵羊。
陧雅楼门面不大,可一踏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屋子是回字形,天井敞亮,里面修了两道水池,池中水清湛无比,水中犹有金色、五彩鲤鱼自在游动,植有荷叶,在这秋分季节仍旧花朵盛放,让人错以为身在盛夏。
这对芮柚紫来说并不觉得稀奇,她知道这些专门赚富贵人家钱的老板有的是手段,请得动那些能工巧匠,不论季节能催放不同种类的花儿让人观赏。
丙然,想让顾客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定要有巧思,与别人不同处,才能吸引人。
木质回廊拱桥,放眼望去,丝竹欢笑之声,夹杂猜枚行令的谈笑,也有士子低头苦思,两人走过青玉造就的拱桥,见到有面墙壁题着许多才子的诗文,芮柚紫只是经过,没能细看。
进入雅间,里面铺着华美的毯子,白釉黑彩三足火炉上放的是银丝炭,完全不起烟雾,室内温暖如春。
芮柚紫不得不喟叹,这些吃饱没事的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吃穿住行,确实没一样不花钱的,别说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瞧瞧这屋子,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哪进得来。
所谓的文人骚客,附庸风雅,一者真心醉心书画,寄情文章,二者将书画会当成是垫脚石,若得能人青睐,可望飞黄腾达,若是不能,与名门贵公子混个脸熟,也是一条成功的捷径,三者就纯粹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来的。
她总算能明白她甫进门时那伙计质疑的目光了。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无论哪个时代,这都是铁律,若非谢语把她带进门,依她这身打扮,大概走到门口就被撵出去了。
他们一出现,立即吸引住众人的眼光,这雅间,自然是只有像谢语这种贵公子哥才进得来。
谢家是绵延几百年的清贵家族,真正的簪缨世家,谢家老爷子历经三朝不倒,现任左相,权倾朝野,他的嫡次孙是青出于蓝,小小年纪,惊才绝艳,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优秀子弟。
“你们瞧我在街上碰到了谁?”谢语将她献宝似的推到众人面前邀功。
芮柚紫尴尬极了,只得行礼如仪,朝众人抱拳。
她一进门,任雍容就看到她了
看见她,任雍容的目光变得冷凝,他也没忽略她和谢语紧握的手。曾几何时他们的感情变得这么好了?
打量她一眼,见她穿的仍然是上次见面那件半旧竹叶薄袍,哼,原来就是个攀龙附凤的角色。
这么一想,微微矜持的眼尾带着一种可怕的冷漠散发了出来。
芮柚紫虽然极力忽略任雍容,但是身为女子,眼睛心里就是抵抗不了美丽的东西。
任雍容便是这样的存在。
淡黄底,镂金丝绣各色牡丹花直踞一角,还有压袍的白龙纹扁壶,五指宽的玉蟒带收紧腰身,钩勒出颀长的双腿和挺拔的身姿,无可挑剔的眉眼,依旧俊美无双,他的身上并没有变化多少。
谈观对芮柚紫的出现略带惊讶,但随即自眼底抹去,见她笑得怯生生的,心里忽然回味过来令自己震惊的揣测。
茜柚紫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目睹谈观眼中流转的华光,心知自己必是被看出来了,她忙把头低下去。
她得想个法子开溜不可。
可两人瞬间的互动看在任雍容的眼里,可就不是那回事了。对一个人心存偏见,思想很难不扭曲往偏处想去,他只觉得两个男人居然眉来眼去,见芮柚紫眉若远山,目似秋水,有璀灿星光点点,这不男不女的家伙,为什么每回见到他,总让自己瞧得目不转睛?他恨不得把他打出去才好。
只是他那么小,大概禁不起自己的一拳。
这么一想,心里不免有几分忿忿。
“既然来了,不妨过来一坐。”端坐在白狐皮中央的善鄯和善的对她招招手。他的声线清润,仿佛朗朗的风带着无法描绘的轻柔,看似亲切,可话底又显得冷冰冰的。
皇宫终究是个肮脏污秽之地,能在那里平安长大成人的皇子,又怎么可能随便把见过面的人当朋友,人家只是嘴巴说说,当不得真的。
这时候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
她称谢道不敢。
谈观给她倒了杯香茗,她道谢,沿着杯沿打量了一下这位位高权重的皇子面貌,长长的卧蚕眉,容长脸,五官深邃,阵底精光难掩,看似不经心的坐着,巨大的威仪却扑面而来。
凤凰有凤凰的窝,小麻雀有小麻雀的蹲点,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芮柚紫的心冰冰凉凉的,觑着谈观的下首坐下,她准备喝完手里的茶就赶紧告辞。
“柚娘,你是柚娘。”
茶是哪种好茶,她品不出来,却因为谈观忽然压低声音,低到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吓得她茶水呛进了鼻子里,差点不雅的喷了出来。
她赶紧捣着鼻子,阻止倒流的不知是鼻涕还是茶水。
柚娘是她的乳名,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便用这样的称呼,此刻听他揭了自己的底,她瞠着眼,恨不得把他的嘴给捣上。
“表哥。”她赶紧擦了鼻涕,压低声音回应。
谈观差点就去捏她的脸,幸好及时强迫自己把手收回来。“你胆大包天,居然做这身打扮?!”
“还是被你认出来了。”这也算坦白从宽吧。
一旦戳破了那层纸,谈观的表情十分精彩,桃花眼皱成了苦瓜眼,他当机立断拉起芮柚紫的手。“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有事到外面再说。”
其他人都还好说,牵扯上九皇子,一不小心就会闹出欺君罔上的罪名出来,那可就是大事了。
慢着,他好像还漏了什么?
他听父亲说表妹是许了人的,嫁的正是坐在他对面的凤郡王……可是这对夫妻怎么一副陌生人的样子?细想上回他们还吵得厉害,哪有半点夫妻鹣鲽情深的样子。
好吧,就算没有夫妻情深,连表面功夫都不做,这……实在说不过去啊!
案亲到底漏告知了他什么?
他偷看了任雍容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滑过芮柚紫时不带任何温度和感情。
芮柚紫可没发现谈观心里涌动的疑问,一心只在意表哥的提议。
离开,她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