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若望住在市区一栋保全机制极佳的大楼,门房审核过滤访客极严,就连钱少传要在这里出入,都得留下纪录,方便日后保全人员放行。
搭着电梯来到十一楼,左转停在一扇镂花铜门前,金若望刷了磁卡按下密码,随即带着她进入他的住所。
走过玄关,里头是跃层的设计,然而瞬间攫住钱少传注意力的是八扇玻璃落地窗外的空中花园,深褐色的柚木地板、几盆花草错落在花架上,中间还摆了张躺椅和小几,强烈吸引她很自然地朝落地窗走去。
金若望将外套交给傅庆年,傅庆年随即走到后头,像是正在忙什么。
“你喜欢这里吗?”他走到她身后问。
“问这个做什么,我说喜欢,你就会送给我吗?”她啐了声,隔着落地窗欣赏窗外的花园造景。
“好。”他回答得很顺口,教钱少传怀疑是不是幻听又出现。
好?他在好什么?这种话能随便说说吗,她要是当真了怎么办?她可是东西抢到手,死都不会放手的人好不好。
先是开口!一十万当雇用她的月薪,现在还说要把这里送给她……她突地一顿,这情节不是跟小说的剧情极为相似?
难道说……他想追求她?
莫名的,她心跳疾速,教她头一阵晕。
可能吗?真的吗?她不断自问,但实在没勇气开口。可如果是为了追求她才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她带在身边,似乎还挺像是一回事的……“你不觉得高兴?”他低醇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教她感觉心脏简直快要从嘴巴跳出来,不自觉地抚着胸口。
不要胡思乱想,她都已经过了爱作梦的年纪,她的心悸,纯粹是为了今天签下那份契约。
钱少传如此说服自己,深吸口气,却突地嗅闻到一股香味,她目光不禁往窗外找去,惊见自己喜欢的花——“七里香耶,你有种我喜欢的七里香?”她下意识回头,嘴唇像是擦过什么,令她猛地退后一步直瞪着他。
可瞪着他能有什么用?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更难以猜测到底是亲到他哪里,但……管他的,她又不是故意的,谁要他靠得这么近。
嘴里咕哝着,但心却是莫名地急速怦跳,教她怀疑那份助理契约有魔咒。
金若望抚着唇,不解地睨着她,思忖着那人对她还真是有心,竟然如此用心布置,全都是为了她。
而她呢?她对那人又是怎么想的?
疑问一上心头,他随即撇唇哼笑了声。想这些做什么?他就要离开这里,她的想法对他一点都不重要,这花她喜不喜欢……他思绪一顿,眯眼凝视她。
“你干么不说话?”虽说她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表情,但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瞪了,难不成是刚刚她不小心亲到什么不该亲的地方?
可问题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真要论的话,她还比较亏好不好。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得极轻,彷佛嗓音一重,美梦就会跟着破碎。
“金若望,你是哪里不对劲?”他是金若望,大伙都这么说,而且如果他不是金若望,又怎么会叫她少赚?
他神色一凛,眸色变得危险而失控。“可是你明明质问过我到底是谁!”
“嗯……那是因为我们以前有误会,所以我才会那么说。”这个说法应该说服得了他吧,总不能要她把她眼睛的事情都一并说出来,太复杂了,她不想说。
他不敢相信地瞪着她。“可是,你确实看得见鬼魂吧?”
“你怎么知道?”
“是我跟主子说的。”傅庆年的声音从大厅一角传来。
钱少传越过金若望,瞧见他正在烫衣服,动作非常熟练,而且熨烫的方式非常吹毛求疵,烫好后,还不住地抚着烫好的衣服,教她不由得皱起了眉。
那个人,好像怪怪的。
金若望不睬傅庆年,她的回答教他微松口气。“那么,你应该拥有一些能力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既然看得见鬼魂,你应该——”
“等等,我看得见不代表我该懂得什么,我无法跟他们交谈,无法帮助他们,也无法碰触他们,更别奢望我拥有什么能力可以让他们升天,所以如果你硬是要我当你的助理,是因为你有这方面的困扰,那么很遗憾,我帮不了你,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会。”怕他径自把她神格化,她快快把话说白。
但如此一来,她清醒了些,也失落了些。
原来,他对她这么好,开出天价,纯粹是误会她有特异功能,这真是误会大了。
“……你什么都不会?”像是难以置信,他哑着声再问一次。
“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你如果有这方面的困扰,应该去找法师还是什么大师的,怎么会蠢得找我?看得到并不代表什么。”很多人也都有阴阳眼,但那些人都能成一代大师吗?不见得吧,人各有志,而且天赋也不是想要就有的。
“你说我蠢?”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他锁定她,那是因为刚醒来时他空白的脑袋里只记得她的身影,而在初见面时,她一口咬定他不是金若望,再加上他确定她的双眼有异,所以才会以为她和身负天命的天官一样,拥有异能的同时也拥有残缺。
岂料竟是乌龙一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找我。”她环顾四周,发现什么脸孔都看不见。“不过这里什么都没有,应该不是在住家这里吧,既然这样,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不是吗?”他转过身,无力地跌坐在沙发里,像是蓄积在体内的力气瞬间被抽干,让他没有半点力气与她对谈。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他确实很蠹……蠢透了!
原以为她和金若望有关系就是送他回去的关键,岂料竟是他痴人说梦,他已经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喂……”钱少传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现在到底是怎样?说好是带她来熟悉环境的,现在却又将她丢在一旁……他是因为太失望她帮不上忙吗?
“钱小姐,我看这样好了,你今天先回去,明天再过来。”傅庆年见状,放下他喜爱的熨斗,前来恭送她。
“可是……等等,我一个月二十万的薪水还算数吧,这份工作还在吧,今天刚签了一年约,你要是反悔,还是要支付我一年总共两百四十万的薪水喔!”她被推着走,还是不住地回头问,要是有什么闪失,契约作废,她恐怕会就此一蹶不振。
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由着她嚷嚷的声音被隔绝在大门外。
那些钱,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因为他没打算继续待在这里,等他离开,这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她!
可问题是……他回不去了……“主子,也许还有转机,你别……”傅庆年蜇回他身边,见他一摆手,只能轻叹口气退下。
他沉痛地皱紧浓眉,双手紧握成拳。
下坠。
身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坠,彷佛置身河流,随波坠沉。
愈沉,愈是寂静,静谧得像是被水流隔绝,直到——哔、哔……缓慢而有一定节奏的声响由远而近地骚扰着他,随着一阵刺耳声响,吵杂得教他受不了的鼎沸人声无视他的意愿,从脑门灌入,强迫他接受,强迫他清醒——他蓦地张开眼,刺眼的白占据他的视野,他感觉心狠狠地颤跳着,呼吸像是被掐住喉咙般艰难,促使他大口大口呼吸,却发现有什么罩着自己的嘴。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
他意识恍惚,耳边却爆开尖锐的声响喊着:“医生,金先生醒了,请赶紧过来!”金先生?他疑惑地皱起眉,努力思索着,意识却又逐渐飘远,在清醒与昏迷之间不断挣扎,像是有什么正要消失,又有什么不断地充塞进他的脑袋。
而黑暗之中,最清晰的是一张娇俏笑着的脸庞……她是谁?
空白的记忆里,唯有那张脸庞深镂在心底,就像是在最黑最沉的夜,唯有那轮明月洒下柔美的光芒抚慰他不安的心。
再一次的清醒后,他成为金若望,关于金若望的记忆和生活常识缓缓地流入他的脑袋里,让他得以在这个世界正常地生活着。
但,就算他已融入这个世界,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大晋皇朝的四皇子皇甫桂。
就算他再怎么假装不学无术,领着几个戏班,当个纨裤子弟,最终还是逃不过皇兄的追杀。在一个无月的夜,他被推进宫里的深湖,大庆为了救他,也随他跳下……以为双眼一阖,不过就是摆月兑尘世,岂料他竟是再世为人,取代了金若望活了下来。
他不是金若望,但,他却拥有金若望的片段记忆,不得不当金若望,甚至被迫当个戏子。
“主子,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事已至此,咱们不如就在这儿安身立命吧。”傅庆年柔声劝着。
皇甫桂冷着脸不语,不敢相信自己孤注一掷竟落得如此可笑的下场,彷佛命运在嘲笑他,不管他怎么装疯卖傻甚至是委曲求全,依旧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为了接近钱少传,他签下了一份戏约,从此之后,他堂堂皇子将成为一名戏子。
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她引领他前来,那么她就该引领他归去的,不是吗?!
“主子,其实这些事说到底也不关钱小姐的事,要把罪都怪在她身上,对她实在不甚公平。”他从八岁就跟在主子身边,主子一个眼神,他就猜得出主子的心思,因而对钱少传有几分同情。
“大庆,你不想回大晋吗?”大庆与他一同来到这世界,成了傅庆年,大庆乃是他真正的名字,唯有两人独处时,他才会这般唤他。
“主子……”大庆有些迟疑地道。“主子,宫里危机四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儿压根不比这儿好,再者咱们真的回得去吗?说不准咱们的尸体早已沉入深湖,回去了,不等于死了。”
“我看你是放不下你的熨斗和瓦斯炉吧!”他哼了声。
大庆闻言不禁干笑。“主子,你不觉得这儿真是方便,那熨斗一推,啥都平了,瓦斯炉一点,火就来了,还有那灯……这里真是美好极了。”话到最后,在主子的瞪视之下,化为气音。他又没说错,这里真的是方便到他都快痛哭流涕了!
皇甫桂眼皮抽动着,将身子更沉入按摩浴白里。
大庆说的也没错,这里什么都好,尤其是远离了宫中的迫害,可是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归属,他日他真正死去时,他想死在自己的国家,而不是这陌生的世界里。
“金若望,你是黄花大闺女是不是,现在都几点了,你还不出来,是要逼我进去拖人是不是?!”就在他径自陷入思绪时,外头传来宋胜儒的暴吼声,教他浓眉微攒着。
真是个放肆无礼之辈,可偏偏他还得尊称一声宋哥。
“主子,看来是老板来接你了,该起身了。”大庆训练有素地从架上抽出折迭整齐的大浴巾,准备伺候他出浴。
闻言,皇甫桂的眉心皱得更紧了,踏出这扇门,他便即将沦落为戏子……他堂堂大晋王朝的四皇子竟要登台做个戏子,他让皇族蒙羞,怕是母妃在九泉之下也为他掩面哭泣。
皇甫桂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踏出浴白外,由着大庆擦拭他的身体,就在这当头房门被推开,他懒懒睨去,犹如帝王般,在他眼里,宋胜儒不过是个市侩的商人,而钱少传就等同照料他的宫女,于是他不遮不掩,冷眼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