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澧走了,钟凌脑袋也清醒了,止住哭泣后,雇一辆马车回到秀水村,路赶得很急,但是她到达贺家时,贺澧已经早一步离开,只留下贺大娘以及服侍她的丫鬟和管家。
看见钟凌,贺大娘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说:“阿芳,你找阿澧?他去京里办事,得一年半载才会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吗?一阵寒栗自心底生起,像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关于他的黑幕笼罩上她的头顶。望向贺大娘,回想前世她在泥泞中捶胸顿足的景况,鼻子酸了、眼睛也发酸,沉恸侵袭。
回握贺大娘的手,她月兑口而出,“大娘,城里的铺子刚开张,生意还可以,来来往往的人多,挺热闹的,既然贺大哥不在家,不如贺大娘搬到我家吧,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贺大娘不是最喜欢阿芳做的饼吗?阿芳现在又做了许多种新鲜口味呢。”
她的话逗得贺大娘笑盈盈的,拍拍她的手背道:“好丫头,阿澧没看错,你是个善心的姑娘,是担心大娘没人照应吗?不怕,大娘有阿翠、阿香呢,若真是挂心,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大娘。”
“大娘,村子离城里有段路,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住在城里找大夫也方便,不说旁人,我娘现在有城里的大夫天天调理着,身子强健了许多。”
“傻丫头,不是贺大娘夸口,久病成良医,那些小病痛贺大娘开的药比大夫还对症呢。”
钟凌又劝说了半天,但贺大娘固执,非要住在家里等贺澧回来,钟凌无办法,只好时时提醒自己,有空多回来看看贺大娘,也常让四哥哥回家时捎点东西过来。
贺澧走得很彻底,像蒸发了似的,说什么要写信,全是唬人的。
院试放榜,果如贺澧所言,钟子静高中了,钟凌记取贺澧的话,对他道德劝说。
她神色凝重,对喜不自胜的弟弟道:“阿静,你平心而论,这次考上是侥悻,还是以你的学识本该有如此结果?”
姐姐的话像冷水,兜头一泼,瞬间让钟子静醒觉。
他嗫嚅说道:“是侥幸,院试和府试不同,卷子发下来,看着考题我心里没有太大把握。”
“既然如此,你真的觉得自己有本事参加乡试吗?徐大哥考中秀才隔年,周大人便说他或可下场一试,也许能考上举子,那是周大人认为他有才学、有能力,不该只是个秀才。
“但徐大哥半点不敢大意,战战兢兢、勤勉读书,直到明年才决定下场,这几年你可见他松懈过一日?可见他为了考上秀才沾沾自喜?若你一心沉醉在秀才的身分上头不思进取,你今日有多得意,几年后就会有多失意。”
她不想给弟弟压力,他不当官也没关系,从来,她都认为当官的上天堂与下地狱的比例是一比九十九,对于人生目标,她求的就是个平安妥当。
钟子静被敲醒了,这几天确实太过喜形于色,他用力一点头,说道:“姐姐,我明白了,这几天是阿静不对,我太得意忘形了。”
“姐并不认为你非得在科举上闯出一条路,当官也不见得是多好的事儿,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只有当官才是成功的人生,但如果读书出仕是你一心追逐的梦想,你就必须为梦想而努力,你现在正走在半路上,不过是风光美妙了些,没道理就此歇下脚步,以此为满足,对不?”
他听不懂什么叫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明白她想阐述的道理。“姐姐教训得对。”
姐弟俩的对话,让原本想回秀水村、大宴亲朋好友的卢氏歇了想法。
可不是吗?就是个秀才,何必得意张扬,当年丈夫难道没有得意过?可后来他眼底掩也掩不住的失望遗憾,她怎会看不出来?
于是,钟子静考上秀才这件喜事,不过是在家里摆了桌酒,全家人乐一乐罢了。
几天后,钟子静在周玉通的举荐下,成了潜山先生的学生。
许吉泰别号潜山先生,当年三元及第、深受皇恩,一路当到一朝之相,六十高龄之时告老还乡。
确定此事时,钟凌特地备下糖果礼盒,还烤了蛋挞和椰子蛋糕,在送弟弟去潜山先生宅第时一起送过去。
一大早,厨房里,卢氏开始指挥小夏、小暖和小冰忙着,新货在开店前必须一一上架,铺面上有钟子文领着小春、小秋和小冬,人手够用了。
钟凌把她娘打包了好几日的箱笼再清点一次,送上马车,陪着弟弟回秀水村。
谁能想得到,世事这般巧,当初周玉通替朝中大官买地,这位大官是谁?就是潜山先生。
周玉通在举荐钟子静时,提及这个买地的小插曲,潜山先生听到一个小村姑竟有这等胆量与见识,不禁对钟子静起了兴趣,并让钟凌来见自己一面。
前几日,在周玉通的陪同下,潜山先生已经考校过钟子静,他的学问尚可,但可喜的是性子稳重得不像个九岁孩童,乖觉懂事、体贴善良,长得粉妆玉琢就不在话下了,这样的孩子任谁见着都会喜欢。
钟子静拜了师,就得搬进潜山先生的宅子里,卢氏不舍,已经哭过好几回,还是钟子静懂事,安慰道:“往后每旬放假,我都会回来看娘。”才让母亲收拾了眼泪。
钟凌掀开车帘,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她静静看着窗外,像是给自己鼓吹打气似的,心里想着:不一样了!这一世与前辈子已经不一样。
前世的阿静没有潜山先生指导,更没有考上秀才,他成天往后山跑,抓鱼、采果、拔野菜,想尽办法替母亲和姐姐加餐饭。
前辈子的钟子芳和母亲天天在灯下熬着,做绣品、做衣服,做所有能够挣小钱的事,她们的手指扎满针孔,身上全是王水木的施暴痕迹,他们母子三人无力反抗,只能诅咒王水木,希望他死在外头……
但现在所有情况都已经改变,王水木没有进钟家当赘婿,阿静考上秀才,他们有了赚钱铺面,他们一家人不再因为几文钱伤脑筋,而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容貌比过去显得更年轻,他们和大房维持良好的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不一样了,所以她再不必担心,今年母亲会生病死去,阿静将会好好长大,感激徐大娘的势利,她会顺利嫁给徐伍辉,而贺澧……他也能顺利的建功立业、风风光光回到秀水村吧?
后面这个想像,让她心情飞扬。
恣意了,她把头伸出车窗外,任由暖暖的微风在脸上吹拂,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吸吸吐吐间,再对自己确定一次——这辈子,大家都会活得好好的!
马车进入秀水村,几个小顽童在村口追逐嬉戏,看见马车行来,追逐着马车一路奔跑,有人认出钟凌和钟子静,挥着手大声喊叫。
“阿芳姐姐、阿静哥哥!”小童们欢乐的笑声逗得钟凌姐弟心情晴朗,钟凌让车夫停车,拉开车帘,向孩子们打招呼,几个孩子挤到车厢旁,钟子静打开荷包,一个人分两块糖,乐得他们嘻笑不止。
“阿芳姐姐,徐秀才在贵人家前等你们。”
徐伍辉也去了潜山先生家里?微愣后,她失笑,可不是吗?徐伍辉是周玉通的学生,自然要过去拜会,何况秋闱在即,能得先生几句指点可是胜过一切,潜山先生等同于现代的考前解题大全。
马车再次前进,钟凌看着分明坐立不安却故作冷静的弟弟,笑着挪了挪身子,坐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坐着。
他羞赧地向姐姐投去一眼,道:“阿静不稳重了。”
她摇摇头,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阿静很紧张吧?”
“是。”
“上次先生不是已经考校过你的功课?”
他点点头,“先生不太满意,给了功课让我回家做。”
“这几天你埋头苦读,是担心先生对你不满意吗?”
“我怕先生嫌我笨,不肯教导。”
“阿静一点都不笨,何况……姐姐看过一本书,书上的故事很有趣,你想听吗?”
“是从王记书铺借来的书吗?姐姐抄下了吗?如果抄下,我自己看就好了。”他心疼姐姐喉咙沙哑,她的风寒还没好完全呢。
“故事很长,姐姐这阵子太忙,没时间抄。姐姐说给阿静听吧!”
“好。”他点头,把怀里的薄荷糖递一块给她。
钟凌伸手接了,含进嘴里,凉凉的感觉瞬间窜进喉咙。
“从前从前有两个人,一个浓眉大眼、资质鲁钝,没有爹爹养大,只有寡母帮人牧羊为生,他的名字叫作郭靖,另一个叫作杨康,他是王府的小王爷,从小聪明伶俐,懂得忖度时势,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宝贝。
“当时江湖上的高人丘处机和江南七怪约定,他们各自挑选一个孩子教养长大,十八年后,再让两个孩子互相比试,一较上下。
“郭靖笨,加上江南七怪性子古怪,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知道要怎么教导孩子,动辄打骂,幸好郭靖性子纯良,一心敬爱师父,江南七怪再恨,最终也真心疼他、教他。
“相反的,杨康运气好得多,不但能得丘处机亲自教导,王爷还给杨康请最好的师父指导武艺,而他结交三教九流,竟让他碰到令江湖人士闻名色变的梅超风,习得九阴白骨爪。阿静来猜猜,到最后谁会成了武林一代宗师?”
“当然是杨康,他又聪明,运气又好。”钟子静答得斩钉截铁。
“不,是郭靖,他虽然笨,但勤能补拙,他虽然运气不好,但他有一股傲然正气,而杨康自恃身分与运气,处处投机,到最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世间事终是要盖棺方能论定输赢,输在起跑点不要紧,输在半途也不害怕。”
“只要赢在终点,便是真正的赢?”钟子静兴奋地接下她的话。
钟凌摇头,回道:“不,就算在终点处还是输了,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他不解。
“是没关系,只要你一路跑得尽心,只要你细细观赏了沿途的好风景,只要你无愧于天、无怍于地,只要你对得起自己的生命,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时没有遗憾,那么便是赢了。”
“没考上进士、没出人头地、没有当人上人,怎么能够算赢?”
她揉揉阿静的头,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赢,一山还有一山高,天底下哪有什么第一,人上人又是以什么做标准?大伯父种田是第一把好手、四哥哥却是经商的好手,你能分得出谁赢谁输吗?
“每个人都有优于旁人的地方,但不可能十全十美,何况这个‘第一’就是最没意思的话,徐大哥是咱们秀水村的头一份儿,到了城里还是吗?进了京还是吗?就算他考上状元,也不会是第一,你先生还是三元及第呢,这种比较只会让人失却本心,失去最原始的真善美,半点意义都没有。
“阿静,姐姐让你来跟着先生读书,是要你学会做人做事的道理,不是要让你来争强斗胜,抢那个莫须有的第一名。考进士、当大官,为朝廷国家贡献你的能力,若是你最大的梦想的话,你便按部就班,慢慢努力,但千万别以为有了先生这个光环,自己就是神仙,更别以为多读了两本书便瞧不起人,天底下最真实的道理就是谦逊,你瞧,越是结起饱满颗粒的稻禾头越低……”
钟子静明白了,接下她的话,笑道:“阿静懂,这就是姐姐常说的,人类所有道理都是从大自然里学习来的。”
两姐弟说得高兴,竟不晓得马车已经停下来很久,直到车厢外掌声响起,他们才发现早已经到达潜山先生家门前。
钟子静撩起车帘跳下车,转身扶钟凌,姐弟俩就这样出现在许吉泰面前。
好个姿色明媚的丫头,眉眼如画、五官鲜活,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物似的,但教他吃惊的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那些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的话。
唉,难怪那小子这般看重她,非给他这个老人家找麻烦不可。
许吉泰在审视她的同时,钟凌也在观察对方,五、六十岁的老人,却没有半分龙钟老态,他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完全找不出因病致仕、退隐朝堂的理由,他和贺澧一样,有双能看透人般的眼睛,光是被他这样看着,她就觉得自己身上快要烧出几个洞了。
都说能够三元及第的男子是文曲星降世,就算他不是,大概也差不多,那是个饱藏智慧的老人家,阿静能跟着他学习是他的运气。
短短片刻,她便给许吉泰作出评语。
“先生好,徐大哥好。”
她看一眼许吉泰身边的徐伍辉,他调皮地朝她眨眨眼,她低下头,微微笑起。
两人的眉来眼去尽落入许吉泰眼底,他心头微叹,都名花有主了,真不晓得那家伙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钟姑娘,你方才说,所有的道理都是人们从大自然里学来的,这话可有根据?”烁厉目光望向钟凌,他想追出她另一番道理。
“不是吗?老祖宗们从蜘蛛身上学得结网捕鱼,从老虎锐利的牙齿、爪子学会制作刀具,从动物厚厚的御寒毛皮上学会穿衣,从蜜蜂身上学得群居,从蚂蚁身上学会分工合作,因为天有不测风云,所以人们学会预做准备,因为四季分明,学会春耕秋收……哪样道理不是从大自然学来的?”
钟凌的话让许吉泰捻须而笑。这丫头不容小觑!
“说得好!小丫头,你想不想跟着老夫读书?”
心动,能跟着这位智慧长者,肯定能够学到不少东西,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拒绝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
“如果有机会,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只是家中还有母亲和铺子要照顾,不过弟弟能受先生教导,返家后阿芳定要他将从先生身上学得的道理传给我,我便受益匪浅。”
好个进退有度的丫头,她这模样分明是大家闺秀,哪里是什么乡野村姑?只是,可惜了……他看看钟凌再看看徐伍辉,心头一阵轻叹。
“小子,回去有没有好好备课?”目光一转,许吉泰的视线落在钟子静身上。
钟子静顿时不自觉地挺胸站直,见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许吉泰心想,有这种姐姐,这绝对不会是株歪苗子。
“回先生,有!”钟子静恭谨回答。
“好得很。阿忠,让人把这孩子给安置妥当了,再带他到书房去。”
“是,老爷。”阿忠唤来下人,把满车子的东西全张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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