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镇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曾外出骑马,就连黑云也很兴奋。
马蹄声在大街上响起,路上的百姓纷纷惊慌走避。
就在这当口,一个大月复便便的少妇牵着三岁大的儿子,另一手挽着提篮,里头放着刚去赊来的一点白米,想回去熬粥给婆婆吃,没注意到儿子被路边卖酸辣豆花的摊子吸引。
少妇为了腾出手来擦汗,先放开儿子的小手,再将提篮搁在地上,用袖口擦了下汗,才重新拿起来,就听到马蹄声传来,这才发现身旁的儿子不见了,四处寻找,就见瘦小的身影正要走到对街去,不禁发出惊叫。
“狗蛋!”
听见娘亲在叫他,狗蛋回过头去,却见一匹黑色骏马扬起满地沙尘,直直地冲向自己,瘦小的狗蛋早就被那头庞然大物给吓呆了,所有目睹的百姓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完了”、“那个孩子死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元镇拉紧手上的缰绳,接着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嘶鸣,黑云抬高两只前足,硬生生地停住。
他一面控制着缰绳,一面安抚着不断喷气,有些躁动的爱驹。
“狗蛋!”少妇奔上前,将儿子拉到路旁,母子俩跪在地上乞求。“千岁饶命!民妇的孩子还小,他还不懂事……民妇愿代他一死……”
听说之前曾有人不小心挡到肃王的去路,立刻被当街斩杀,所以只要看到肃王骑马经过,百姓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连生意都不做,把摊子一扔,先躲再说,可见得有多害怕。
元镇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一把抄起挂在马鞍上的宝剑,这个举动让在场的百姓们一一露出同情的目光,却没人敢开口求情。
“娘……”狗蛋看到母亲泪流满面,小嘴一瘪,也跟着哭了。
少妇一手抚着快要临盆的圆月复,为了保住长子的命,只有牺牲小的了。“求千岁放过民妇的大儿子……”
看着身怀六甲的少妇,元镇脑中不由得浮起王妃的笑脸,如果她知道他杀了一个孕妇,又杀了一个孩童,会不会又露出恐惧的表情?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
“下次小心点!”元镇的杀意顿时消失了。
少妇愣愣地看着肃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驾!”他踢了下马月复,再度往前奔驰。
众人凝视着一人一马绝尘而去,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有的揉着眼皮,有的捡掉在地上的眼珠子,有的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心想被称为“灾星降世”、一向残酷冷血的肃王这回居然没有动手杀人,明天的太阳真要打西边出来了。
大家不禁议论纷纷。
约莫一个时辰,元镇才骑着黑云回到肃王府。
“启禀千岁,听说姚夫人昨晚受了伤,哭着说她快死了……”见主子回来,王小冬有些不情不愿地禀明。“姚夫人希望千岁过去看看她。”
元镇接过湿布巾擦了擦脸。“怎么受伤的?”
“听说是半夜起来喝水,结果不知被谁从后头一推,撞墙昏倒,直到天亮才被婢女发现,良医所的人也去看过,额头肿了个大包,只是瘀青,并没有大碍。”他猜是姚氏自己跑去撞的,无非是想得到千岁关爱的眼神。
“可有看到是被谁推的?”
王小冬吶吶地回道。“姚夫人说……是被鬼推的。”
“哼!”元镇有些不悦,哪儿来这么多的鬼?
王小冬见主子往外走,连忙追问。“千岁可是要去东三所?”
“上后寝宫!”意思很清楚了。
“是。”王小冬心中窃笑,姚氏终于失宠了,看她以后还能怎么嚣张,老自以为是这座肃王府的女主人。
待元镇来到后寝宫,就见王妃挺着八个多月大的肚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婢女则在一旁护着,担心她会跌倒。
婢女们见千岁来了,便要福身见礼,元镇摆了下手,要她们免礼。
“怎么了?”他先在椅子上坐下,见赵晴还是焦躁地踱着步子,不时叹气,以为出了什么事。
赵晴又叹了口气。
“没什么……”因为子宫膨胀,压迫到肠胃,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希望今天就生。”
“日子还没到。”他凉凉地回道。
她抚着圆滚滚的月复部。“我当然知道,只是心情变得很烦躁焦急……我可不可以尖叫?”如果没有一个发泄的管道,真的会疯掉。
元镇错愕地看着她。“尖叫?”
“反正生孩子的时候一定会叫,我先来练习一下……”赵晴当真走到门口,两手比成喇叭状。“啊——”
她真的拉开嗓门大叫,把枝头上的鸟儿吓得啪啪乱飞。
“好了!舒服多了!”她笑着说。
婢女们掩嘴偷笑,早就习惯她的惊人之举。
元镇嘴角抽搐了下,勉强压下想笑的冲动,总觉得他这个王妃不只个性变得善良随和,有时还会出现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古怪举动。
可他却喜欢这样的她。
喜欢?
原来他一直想不透的东西竟是这两个字。
身边的女人再多,他从未真正喜欢过任何一个,也从来不曾放在心口。
原来这就是喜欢。
元镇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动心的一天,对象还是原本以为貌合神离的王妃,想到这儿不由得仰头大笑。“哈哈哈……”
屋里的奴才和婢女都傻了,他们从来没看过肃王开怀大笑的模样,甚至连微笑都少之又少,全都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瞪着他。
不过赵晴却觉得他应该多笑才对,笑是一种抒发心情的方式,也能让表情变得柔和,不再令人望而生畏。“什么事这么好笑?”
“本藩不过是想通了一件事。”元镇紧闭多年的心门逐渐为她打开,虽然不想再遭到背叛,再次被人遗弃,但又舍不得将它关上,因为他是多么渴望有人接纳自己的一切,无论好的或坏的。
她连忙在肃王身边坐下来,好奇地问:“想通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敢背叛本藩,本藩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他愿意试着相信她,也希望她能坦诚相待。
赵晴被他如此威胁,却一点都不怕,反而觉得心疼,尽避还是有不安,但他终于愿意鼓起勇气,尝试去相信别人。
“好,到时你就亲手杀了我。”她正色道。
如果她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背叛,元镇心中一定还会有疑虑,但她现在愿意用性命来证明,那还犹豫什么呢?
元镇故作凶残地说:“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我已经牢牢记住了。”赵晴甜笑。
元镇又被她的笑靥闪了下神,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想到她还要一个月左右才会临盆,这段日子他得要继续忍耐。
“这几天是怎样不舒服?”他转移心思后问道。
“就是明明很想吃,却又吃不下,你知道这有多痛苦吗?”大概是因为子宫顶到胃,食欲也跟着变小。“痛苦到好想哭……”
看到她快哭出来的表情,元镇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等生完就可以尽量吃了。”
“男人真好,可以不用生孩子。”虽然她很爱宝宝,但还是想抱怨两句。
男人生孩子像什么话?不过元镇只在心里想,没有说出口。
赵晴好想大哭一场,不知怎么就是有这种冲动。“我想吃酸酸甜甜的东西……”
“传话到典膳所,要他们准备!”他立刻吩咐。
“多谢千岁。”赵晴喜孜孜地说。
他不要她的感谢,只要她爱他。
他以为这世上没有人爱他,而他也不会去爱任何人,如今却渴求着拥有一份真心真意,原来自己是这般软弱,自己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元镇握紧她的小手,盼望能将说不出口的心意传达给她。
饼了三天,肃王的两位妾室李氏和王氏一大早便前来求见,赵晴这才听说东三所闹鬼的事,她还以为最近都很平静,阿飘应该都被超渡了,看来还是有“人”太过执着,坚持不肯离去。
“……听姚氏说,半夜有人把她从床上拖下来,杯子也会自己掉到地上,甚至还有人从背后推她一把,害她撞上墙壁,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李氏就是被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跟其他人商量之后,决定来请据说看得到鬼的王妃出面,确定是否真的有鬼魅在作祟。
“奴婢这两天晚上也听到外头有女人的笑声,可是才打开门,声音就消失了,真是令人毛骨悚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王氏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佛号。
赵晴沉吟了下。“你们知道这情况是从何时开始的吗?!”
“听姚氏说好像是作完三天的法事之后,不到两天就出现了。”李氏回道。
赵晴光是这么听,也无法推断到底是真的闹鬼还是姚氏太神经质。“姚氏的伤势如何?很严重吗?”
“就是额头肿了个包,头晕了两天……”王氏口气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她还说……还说……”
见对方不断偷瞄自己,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赵晴很自然地道:“没关系,你尽避说好了。”
平日姚氏仗着受宠,不仅态度耀武扬威,还处处欺凌她们,如今终于有报仇的机会了,李氏和王氏交换了个眼色,都有同样的想法。
王氏状似难以启齿地说:“这可是娘娘要奴婢说的……姚氏到处造谣,说她的屋子会突然闹鬼,肯定是娘娘暗中搞的鬼,因为娘娘不但看得到鬼,也能跟它们说话,所以才会暗中唆使它们,无非就是因为嫉妒,她还跟千岁哭诉说娘娘容不下她。”
“她真的想太多了。”赵晴觉得自己很冤,正牌老婆都没吭声,小三就急着巩固地位,好像有点角色错乱。
李氏也在一旁进言。“娘娘可得防着点!”
她笑了笑。“我知道了。”
送走两名妾室后,赵晴心里想着东三所闹鬼的事,若再不处理,说不定会有更离谱的谣言出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她亲自出马,如果真的有鬼,就想办法完成对方最后的心愿,只要心里没有遗憾,自然就会去投胎了。
于是,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元镇,并展开说服计划。
可元镇却认为姚氏不过是在争宠,才会故意捏造闹鬼的事。“不用管她,让她闹个几天就没事了。”
“但万一真的闹鬼怎么办?”毕竟阿飘不来找她陈情,却是找上姚氏,这怎么想都不大寻常。“东三所不只住了她一个,还有其他人,大家晚上都不敢睡觉,日子还怎么过?”
他瞪着赵晴好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做?”
“我就坐在姚氏的屋里等,要是真的有鬼,就听听看它怎么说。”她说。
“那么本藩跟你一块儿等。”元镇不想让快要临盆的她落单,甚至遇上一丝危险。
赵晴心里备感窝心。“但只要千岁在,它们根本不敢靠近,所以千岁还是待在前寝宫吧,就算真的有事,还有婢女们在。”
“……好吧。”他勉为其难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