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当口,门上传来开锁的声响,元镇四下张望,不见随身宝剑,看来宝剑不是被对方没收就是落在山谷,他只能严阵以待。
进来的是个年约三十岁的男人,脸孔方正、身材粗壮,腰上系着短刀,外表看来就像个寻常的猎户。
“你醒了?”秦强将提在手上的食盒搁在地上,接着打开盖子。“你的肚子应该也饿了,先吃点东西吧,尽避放心,里头没有下毒。”
对方的解释并没有让元镇放下戒心。“你可知本藩是谁?”
秦强不见半丝惧色地迎视着他。“咱们不过是区区山贼,居然劳驾肃王亲自出马前来招降……不对,应该是围剿,听说你一上山就杀了咱们好几个人?”
“若要报仇,又何必帮本藩包紮伤口?大可一刀杀了痛快!”这个男人颇有胆识,应该不是普通山贼,他不禁猜测着对方的身分。
“若是你死在这座南岳山上,朝廷只会派出更多的士兵进行围剿,这并不是我乐见的结果。”秦强很清楚杀一个皇子和杀一个百姓是截然不同的。
这时,门边传来牛娃子的叫唤。“爹!”
元镇一眼就认出男童,原来这个男人是他爹,看来他似乎没有受伤。
“何况你救了我儿子一命,多亏了你,牛娃子只受了点擦伤,也是他告诉我,要我去把你带回来。”秦强自己也万万没想到会和人见人怕的肃王有这段缘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只不过是顺手拉了他一把,恩情就免了,只要让本藩离开就好。”元镇试着行走,可惜右脚根本不能使力。
牛娃子急忙跑进来。“你要是出去,会被其他人发现,他们会杀了你的。”
他刚开始真的很怕这个大叔,但他却出手救了自己,爹从小就教导他,做人要知恩图报,所以他才会偷偷地跑回家,拜托爹去救人,否则被古伯伯看到,一定会杀了他。
元镇哼了哼。“你们以为本藩怕死?”
“千岁已经是当爹的人,难道真能丢下妻儿不管?”秦强虽跟着其他人住在山里,但也经常假扮成猎户下山打听各种消息。
这句话让元镇为之语塞。
是,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人,不但有了心爱的王妃,还有世子,又怎能轻易言死?无论受到再大的屈辱,他也要活下去。
“等伤好了,自然会放了你。”说完,父子俩便离开了,还将门重新上锁。
元镇看着搁在地上的食盒,只得坐下来,毕竟吃饱有力气后才能想办法离开。
两天后,一名千总奉命赶回肃王府,带回肃王失踪的消息。
“千岁……下落不明?”赵晴跌坐回椅子上,脸上的血色尽褪。
身旁的银屏和金香也跟着白了脸。
千总将一样东西呈上。“这是在山壁下方发现的。”
“这把宝剑……千岁从来不离身。”她颤巍巍地接过去,虽然不喜欢它,但见剑如见人,如今剑在手上,人却失踪了,要赵晴如何保持冷静?
“难道他……”“死”这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依照大人的判断,千岁有可能是为山贼所擒,因此不敢莽撞,就怕对方以千岁的性命来做要胁。”千总抱拳回道。
她点了点头,心想对方的顾虑没错。“我明白。”
“娘娘不必担心,属下等一定会将千岁平安救回。”他铿然地道。
赵晴想了很久,不是不相信他们的能力,但要她待在王府里头等候消息,那才是最折磨人的。
“我要亲眼见到千岁平安无事才放心。”她深吸了口气。“银屏、金香,帮我找一套短褐过来,我也要上南岳山。”
金香不禁满脸惊恐。“娘娘去那儿又能做什么?”
“我知道我会成为其他人的累赘,但如今我只要想到千岁可能会受伤,需要人照料,就怎么也坐不住。”肃王是她的丈夫,丈夫有难,身为妻子的当尽一份力,而赵晴也要让那个男人知道,夫妻患难与共,她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银屏劝道:“万一娘娘有个什么万一,世子该怎么办?”
想到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她的眼圈顿时整个泛红,但遇到重要的关键时刻,还是得做出取舍。“我相信犼儿会明白的,没有他的父王,咱们母子还有谁可以依靠?所以必须把人救回来……快去!”
“是。”两个婢女用袖口拭去泪水,赶紧去张罗。
于是赵晴梳起发髻,戴上网巾,还换上男人穿的短褐,可惜她不会骑马,只能坐上马车,在千总的护卫下,连夜赶往衡阳县。
当马车一路颠簸地抵达南岳镇,太阳都已经下山了,衡阳县县令见到肃王妃也来凑一脚,脚登时都软了。一个肃王失踪已经够令人头大,要是连王妃也出事,就算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娘娘身分尊贵,又是一介女流之辈,山上危机四伏,还是待在山脚下等候消息吧。”他说到口水都干了,王妃就是听不进去。
赵晴一脸歉然。“我会尽量不给各位添麻烦的。”
你到这儿来就是存心给大家找麻烦啊!衡阳县县令在心中呐喊。
尽避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上山,赵晴还是得先在山脚下过夜,不过她也只是合眼休息,根本就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便带上干粮和饮水,步出营帐。
“山上的气候多变,时有浓雾,请娘娘务必跟紧。”千总再次叮咛,他私自带王妃前来,若再让她出事,势必得要赔上他这条命。
赵晴用力颔首。“我会的。”
于是,千总和二十多名士兵,除了携带三天份的干粮,还兼保护王妃的安全,一起上山和其他人会合。
对于很少出门,运动量也严重不足的赵晴来说,这趟山路真的走得很辛苦,途中休息了好几次,对其他人很过意不去。
走了一段上坡的山路,她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待来到较平缓的地方,她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千总见状,便示意其他人停下。“咱们就在这儿休息。”
“我还可以走……”赵晴喘了口气,又站起来,眼角倏地瞄到左手边不远处的大树旁站了个“人”,她可以确定是个男的,不过对方低着头,看不清五官。
“有人!”她紧张地叫道。
登时,众人以为碰上山贼了,纷纷拔出剑来。
千总警戒地四处看了看,没瞧见人,疑惑地问:“娘娘,人在哪儿?”
她一脸困惑。“你们都没看到吗?就在那儿……”说着,赵晴抬起右手,用食指比向眼睛所看到的“人”。
“那儿并没有人啊。”千总还转头询问其他人,个个都摇头。
赵晴顿时感到疑惑,明明离得这么近,不可能只有她看到。
“该不会是……”原来阿飘也会在大白天里出现,不过想到深山里头阴气重,也就不足为奇。“没看到就算了,咱们继续赶路。”她现在实在没空帮它,只能说对不起了。
只见千总和士兵们交换了个眼色,并没再多说什么,不过接下来又时不时见王妃停下脚步,然后望向某处,口中念念有词,虽然他们早就听说过王妃看得到鬼,但是实际接触之后,这种怪异行径还真是令人心里毛毛的。
“……真的很抱歉,现在没空帮你们,等我救了我丈夫之后,会请衡阳县县令办一场法事,好好地超渡你们。”赵晴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道。
就在此时,山上又起雾了。
“娘娘站在原地不要动!”千总嚷道。
赵晴连忙照做。
“娘娘,雾很快就会散了。”他又安抚地说。
这是赵晴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雾中,感觉很新鲜。“我不会乱跑的,你们自己也要小心。”她嘴里回答着对方。
在一片白茫茫中,突然传来小孩子的笑声,接着赵晴感觉到有人在拉她,她低下头,隐约见到一只小小的手正攥着自己的衣角。
“娘快看!”是个稚女敕的孩童嗓音。
“不可以这么顽皮……”接着是母亲的声音。
赵晴觉得颈背凉凉的,看来她又遇上阿飘了,而且还是一对母女。
“哥哥陪我玩!”小小的手又拉扯着她的衣角。
她被拉着走了几步,心想这身打扮可能让对方误把自己认成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我不是哥哥,也不能陪你玩……”
“你……你听得到?”母亲的声音十分惊讶,不只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更是因为她还能听到女儿的声音。
“对。”赵晴老实地回道。
没过多久,雾逐渐散开了。
首先映入赵晴眼帘的,是个简单的土堆,她看到前头立了块墓碑,顿时明白这是一座坟墓,而坟墓旁就站着一对母女阿飘,母亲的年纪大约二十多岁,手上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大的女孩,还是个小萝莉。
注意到赵晴望过来的目光,身为母亲的女飘又惊又喜。“你也看得到咱们?”
“我是看得到,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女飘已经朝她跪下,身边的小萝莉见到母亲的举动,也跟着照做,惊得赵晴的声音立时梗住。
女飘一脸乞求。“请帮帮咱们!”
“我也很想帮你们,可是我有急事,真的没办法。”她强迫自己狠下心拒绝对方,毕竟时间宝贵,先救丈夫要紧。
“等我办完事再来帮你们……”
“娘娘!娘娘!”
这时,不远处传来千总的声音,看来众人正在到处找她。
赵晴回过头瞧了瞧。“有人在找我,我必须走了。”
她怕自己又会心软,赶忙去找其他人。
“我在这儿!”她大声回应。
待千总他们循声赶来,不禁松了口气,可真是捏了把冷汗。“娘娘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他明明要她待在原地不要动的。
“我也不清楚,总之快点走吧。”赵晴连头都不敢回地催促。
只是她没想到,当她跟着千总等人又重新上路,一路上还是会看到母女阿飘跪在山路旁,祈求她的帮忙。
她硬起心肠,决定视而不见,可每走一段路,母女阿飘便又出现,然后向自己下跪,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最后,赵晴终于停下脚步,仰头望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娘娘走累了吗?”千总关切地问。
赵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又跪在路旁的母女阿飘……她还是输给对方的执念了。“好,我听你说就是了。”
千总惊疑不定地顺着王妃的目光看过去,根本没瞧见半个人。
“不好意思,咱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她只能跟其他人说一声抱歉。
接着,他们就看到王妃走到树下席地而坐,也不知在跟谁说话,更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只能面面相觑。
今天是第几天了?
元镇不由得动了动臂膀以及背部,疼痛已经减轻了些,不过右小腿上的挫伤引起的肿胀还没消,行动依旧不便。
喀啦!
突然,有人打开门锁,进来的是牛娃子。“我帮大叔送吃的来了。”
“什么大叔?要称呼本藩一声千岁。”他不悦地纠正。
牛娃子这才改口。“我帮千岁送吃的来了。”
“你爹呢?”
“我爹正在跟大家讨论正事,一时走不开,就叫我送过来。”牛娃子将手上的食盒搁在地上,然后把替换的衣物递给他。
他嘴上低哼一声,可手里还是将衣物接了过去。“你爹倒是放心,就不怕本藩杀了你?”
牛娃子笑嘻嘻地回道:“爹说千岁既然救了我,便不会杀我。”
“就算不杀你,本藩也可以拿你当作人质,好逃离此地。”元镇拿起粗布做的短褐换上,又从食盒中抓了只鸡腿来吃。
“千岁的脚受伤了,逃不了多远就会被古伯伯杀了的!”牛娃子急道。
元镇心思一动。“古伯伯?他是你爹的朋友?!”
“我爹和古伯伯认识很多年了,这里的人都很听古伯伯的话。”牛娃子只是个孩子,也没有心眼,很快就被套出话。“只是我爹有时会跟他吵架。”
“为了何事吵架?”元镇不动声色地问。
牛娃子歪着头。“我也不大清楚,因为爹不让我听。”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看来这个姓古的就是山贼的首领。
“嗯……”牛娃子想了半天。“古伯伯是个好人,希望大家都能有好日子过,不过我爹常说他太固执了。”
元镇啃完鸡腿,接着又端起碗,吃着粗细不一的面条,上头只是简单拌着些豆瓣酱,他嘴里吃着,脑中却开始推敲,屠玄发现自己失踪,一定会怀疑自己是落在山贼手中,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些山贼想必也在烦恼着该如何应付。
看来双方都陷入了僵局。
要是藏身在此的事被人发现,这些山贼肯定会以他的性命来要胁屠玄撤兵……想到这儿,元镇俊脸一沉,看来还是必须想办法离开才行。
“你不能出去!”牛娃子见他往门口走,马上挡在前头。
元镇咬着牙,强忍着右脚的痛楚,将人推到一旁。
为了不让元镇跑到外头,牛娃子使出铁头功,把他撞倒在地。“我爹说你还不能走,要是被别人发现,他们也会怪我爹救了敌人。”
“唔……你……”元镇往后踉跄,跌坐在地,要不是因为他只是个孩子,他早就出手教对方了。
见状,牛娃子赶紧往外跑,再把门锁上。
“该死!”他咒骂一句,仰躺下来。
看这情形,他只好再多等几天,等脚伤好了再说。
不过前提是没有其他人发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