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立夏。
“世子长得好快……”
“再过不久就会爬了……”
银屏和金香笑呵呵地看着坐在寝榻上的小主子,一会儿拿起手摇蹦玩个几下,一会儿又抓起父王亲手做的木制小刀,对着母妃咧嘴笑得好开心。
“你别跟你父王一样,就爱这些刀啊剑的……”赵晴将儿子抱到大腿上。“要是你出生在现代,可以去打篮球或踢足球,和其他国家的球员比赛,还能成为职业选手,比玩刀剑好。”
犼儿举起木制小刀格格地笑。
“世子是男娃儿,自然喜欢刀或剑什么的,娘娘就别操太多心了。”银屏相信世子不会像千岁那样动不动就杀人。
金香戳了戳小主子肉鼓鼓的脸颊。“世子就算拿起刀剑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皇上效忠。”
赵晴苦笑了下。“若真的需要保家卫国,就表示天下不太平,希望这种事不会真的发生。”
“奴婢只是说说,如今天下太平,不会有战乱的。”金香笑道。
赵晴心想也对,大丰王朝并没有外来的敌人,只要没有内乱,就不会有战争,只要没有战争,就不必去杀人,也不会被杀。
“但愿永远都是太平盛世。”她祈求着。
银屏拿起手摇蹦转动几下,发出咚咚的声响,想要吸引小主子的注意。
“奴婢只求别再出现第二个沈筠筠,千岁能像这样一直宠爱着娘娘,对咱们来说就已经是太平盛世了。”原本大家都很担心王妃失宠,幸好千岁发现还是娘娘最好,又回头来找她,殊不知那些全是夫妻俩为了演给赵家母子看,事先安排好的一驹戏。
听婢女又提起沈筠筠,赵晴不禁想到在她离开王府之前,她曾偷偷塞了一些银子给她,只要她省吃俭用,过上两、三年应该不成问题,接下来就靠她自己了,至少下场比赵家来得好。
“银屏说的对,千岁连东、西三所都已经很久没踏进去过了,每晚都在后寝宫过夜,脾气也比以前好多了,现在奴婢跟千岁说话也不会再发抖了,大家更不用担心今天会轮到谁被杀,这种日子实在太美好了,这可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金香已经很满足,别无所求。
“其实千岁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赵晴不得不为心爱的男人辩护。“他只是需要有人理解,愿意伸出手帮他。”
两个婢女可没有她的勇气,所以才会佩服她。
赵晴看着儿子手上的木制小刀都沾满口水,一面笑着,一面用手巾擦着他的嘴角和下巴。“犼儿要把口水吞下去……”
“娘娘,世子正在长牙,也还不大会吞咽,才会一直流口水。”银屏家中有弟弟妹妹,带孩子的经验丰富。
金香也跟着说:“听奴婢的娘说,奴婢到了三岁还会流口水,都被街坊邻居的小孩取笑,幸好没过多久就不再流了。”
“是这样吗?”育儿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赵晴记住了。
就在这时,周顺突然满头大汗地赶到后寝宫,就是希望娘娘前去阻止一场可能的杀戮发生,也只有她办得到。
“……你先别急。”赵晴试着在脑中整理一遍。“你说布政使带着几名官员到王府,因为井水快枯竭了?”
周顺点头如捣蒜。“百姓们到各地的衙门请命,希望世子能代为跟老天爷求雨,不然连井水都干涸了,没人活得下去。”
“井水真的快干了吗?”她没想到会缺水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他又连点了几下头。“奴才听说王府内几口井的水位也变低了,不知还能撑多久,何况是百姓,他们着急也是自然的。”
“可是要犼儿代为求雨……”赵晴低头看着不解事的儿子,犼儿目前只对那把木制小刀有兴趣。“他不过是个还未满周岁的婴儿,没那么大的本事。”
“所以千岁才会气到要赶他们走,还要他们直接去找老天爷理论,下不下雨跟世子无关。”周顺一脸担忧。“万一他们赖着不肯走,奴才真怕千岁又失去理智,把人通通给杀了。”
赵晴心想八成又是因为犼儿出生那天就为久旱不雨的关中府带来半个月的雨量,才会让百姓们深信不疑。
“我去跟他们说。”她抱起犼儿往外走。
当赵晴坐着软轿来到前殿,就见布政使和一干官员都跪在地上,一个个怕得要死,但又不得不来肃王府,否则百姓们全都聚集在关中府各地的衙门外头,从早到晚嚷着要他们想办法,真的快疯了。
母子俩才现身,布政使等人就像是见到救星,朝着赵晴猛磕头。
“娘娘要救救下官……”
元镇起身走向母子俩。“你来做什么?!”
“总要跟他们把话说清楚……”说着,她便睇向布政使等人。“你们看看世子,他只是个婴儿,怎么会有求雨的本事?”
布政使等人仰起头,看着人见人爱、一脸福相的世子,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求娘娘让世子试试看,否则那些百姓都要把衙门给拆了……”说到这儿,泪水都流了下来。
她有些头大。“你们不要像百姓一样迷信,与其求世子向老天爷求雨,不如找出井水为何枯竭的原因。”
“这几年很少下雨,干旱情况日益严重,井水枯竭也是早晚的事……”布政使一面哭、一面说。“下官原想咱们关中府四面环山,尽避平地无雨,但是山上还有丰沛的泉水可用,便派人前往寻找水源,没想到却被山贼给杀了,他们不只占山为王,还打算霸占水源……”
赵晴呐呐地说:“那些山贼连官府的人都敢杀?”
“不只敢杀官府的人,这几个月下来,各地的百姓试图引水下来,也全死在山贼手中,他们还把屍体扔在山脚下,就是在警告大家不要上山。”他用袖口抹着泪水,一副伤心悲愤的模样。“下官有愧皇上和朝廷的重托,无颜见人……”
“他们眼中根本没有王法……”
“那些山贼手段凶狠,而且熟悉山上的地形……”
“衙门里的人手比山贼少,想抓他们比登天还难……”
其他官员也忿忿不平地数落着。
元镇冷哼一声。“依本藩看来,不是衙门里的人手不足,而是没人敢上山,就怕会遇上山贼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承认,也没人否认。
赵晴有些疑惑地问道:“山贼为何要霸占水源?”
“回娘娘,那些山贼原本只是偶尔会到山下打家劫舍,没想到近两年来胃口愈来愈大,如今不仅占山为王,还想要霸占水源,再乘机向各地官府索取银子,就是算准官府拿他们没办法,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敲诈,行径真是太恶劣了!”布政使气得牙痒痒的。
闻言,元镇不禁勃然大怒。“朝廷养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光只会抱怨山贼有多可恶又多可恨,却又拿不出个办法来,你们该不会是打算把责任全推给世子,不管到时是否下雨,便自认已经对得起百姓,就算老天爷真的不下雨,也是本藩这个灾星的错?”
被肃王说中,布政使等人个个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他怒咆。“滚!”
“千岁……”众人没达到目的都不肯离去。
“来人!”元镇大吼一声。“把他们扔出去!”
布政使等人看向王妃,一脸哀求。
“不想死的马上滚!”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只见他们浑身一颤,跑得比飞还快,连鞋都掉了。
元镇火冒三丈。“哼!一群没用的家伙!”
“那些山贼是从哪儿来的?”赵晴找了张椅子坐下,拍哄着已经玩累,眼皮半掩的儿子。
他沉着脸落坐。“听说大多是打外地来的,有的是逃难,有的则是因为贫穷,便聚集在山上,这么多年下来,人数也愈来愈多。”
赵晴蹙起眉心。“他们也是为了讨生活,想要生存下去,但是霸占水源这个行为就是不应该,这太自私了。”
“官府自会想办法,别管他们。”元镇不希望她插手。
她斜着眼。“王府里头要养这么多人,万一真的连井水都干了,千岁还能说别管吗?这可是攸关所有人的性命。”
元镇I脸没好气。“难道你真要让犼儿去求雨?”
“为了安百姓的心,只有先试试看了。”赵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儿子,就算睡着了,还是抓着父王亲手做给他的木制小刀,舍不得放手。她相信只要尽力了,即便希望落空,百姓也能够谅解的。
于是,数日后的某天早上,元镇骑着爱驹,保护坐在轿内的赵晴母子,再度前往这座位在常宁县境内的观音庙。
百姓们听说王妃带着世子要到观音庙求雨,全都放下手边的活儿,围在必经的路上,直到看见士兵和奴仆们族拥着一顶八人大轿经过,全都很想上前表达感谢,更希望娘娘能救救他们,不过他们全被走在前头的肃王散发出的杀气给吓得不敢靠近,没有一个敢像上回那样拦轿陈情。
元镇光用眼神就可以震慑住敌人,何况只是百姓。
八人大轿很顺利地行进着,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观音庙,因为重新得到香火,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开始每天过来打扫,比起赵晴上回来时,已经干净整洁多了。
趁着奴仆们在供桌上摆放鲜花素果,她抱着儿子走到神像前。“犼儿,祂就是观世音菩萨,是不是很庄严慈祥?”
犼儿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看着案桌上那尊木雕神像,然后合起两只小手,朝祂拜了拜,小小的脸蛋上透着恭敬。
赵晴一脸惊奇,因为她根本没教过儿子这么做。“犼儿真的认识观世音菩萨?”
“咿……呀……”犼儿回答母妃的话,可惜没人听得懂。
赵晴看着儿子双手合十的认真模样,心中再也没有一丝怀疑,犼儿当真是观世音菩萨派来投胎的。“犼儿既然认识观世音菩萨,那么就求祂快点下雨,让百姓们不用再担心缺水。”
“嗒……咿……”犼儿当真对着木雕神像说起话来。
元镇正好来到母子俩身旁。“犼儿在说什么?”
“犼儿正在求观世音菩萨快点下雨。”赵晴正经地回道。
他古怪地看了自家王妃一眼。
赵晴噗啸一笑。“我也听不懂犼儿在说些什么,不过我相信观世音菩萨能够感受到咱们的心意。”
“本藩可不希望犼儿真有什么求雨的本事。”因为自身的遭遇,他还是很排斥怪力乱神的说法。
赵晴当然也一样,她希望儿子只是个普通人。
当鲜花素果都摆上供桌,赵晴把儿子交给金香,再从银屏手中接过三炷清香,把香递给元镇,谁知他却把头撇开,一副不想拿的样子。
“千岁,就当是为了咱们自己。”这个男人肯走进庙里已经很不容易,不过看着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百姓睁大眼睛在看,赵晴希望让他们知道,肃王正诚心诚意地在为大家祈雨。
元镇听她这么温言软语,也就不再坚持。
接过三炷清香,他跟着赵晴跪在软垫上,向观世音菩萨祈求下雨,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若老天再不下雨,他就真的要翻脸了。
看着父王和母妃拿香跪拜,被金香抱在怀中的犼儿又跟着双手合十地拜了拜,这一幕可让在场的人感动得眼眶泛红,为了他们这些身分低下的百姓,尊贵的肃王和王妃真的带着世子前来求雨。
一时之间,庙里庙外被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并没有待太久,等到香烧得差不多后,便打道回府。
一行人在回府的路上,凡行经之处,百姓们都自动让出路来,私下更是议论纷纷,大家从来没想过被称为“灾星降世”、向来视人命如草芥的肃王居然愿意前来为大家求雨,而肃王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是被王妃的善良所感动。
大家开始相信只要有肃王妃在的一天,好日子必定不远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空果然出现乌云,真是可喜可贺。
百姓们全仰着脖子,期待天降甘霖。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九天都过去了,还是等不到雨,百姓们从期待到失望,心情大起大落,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
虽然雨确实是下了,只是下错地方。
“……你说雨全下在山上?”赵晴讶异地问着长史。
长史拱手禀报。“回娘娘,布政使的确是这么说的,不只是常宁县,其他几个地方也是如此。”
“偏偏山上的水源又被山贼霸占……”这个结果对她来说真是始料未及,根本就像是有人故意在恶作剧,不让雨下在平地。
“听说有许多百姓因而冒险上山,结果也被杀了。”他又说。
赵晴微张着口。“官府真的没办法对付吗?”
“也不是没办法,只是人人都怕死。”长史叹了口气。“所以布政使他们才会跑来哭诉,不过全都被千岁拒于门外,千岁要他们直接上奏朝廷,请求援助,这会儿布政使等人全都跪在城门外头,活像在哭丧似的。”
“你先下去吧。”她也没辙了。
待长史退下,赵晴轻抚着刚喝过女乃,正在午寐的儿子。“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说大自然就是这么奥妙,不是人类可以掌控的。”
她真的尽力了。